周心亚神情迷茫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周毅峰的接触。
“你在做什么?”她是真的不明白。
周心亚突然想起来,她以前似乎很渴望过周毅峰的道歉。
在周毅峰因为工作错过她幼儿园的亲子互动时,在周毅峰没有来她的毕业典礼时,在母亲病危医生一遍遍问父亲在哪时……
当时周毅峰的回复是什么呢?
周心亚记起来了。
他说——心亚,不要闹了。
“心亚,爸爸真的错了。”周毅峰的眼眶少见地泛起了水雾。
记忆中理智到冷漠的周毅峰和此刻面前的周毅峰重叠在一起,周心亚的脑袋好像分裂成了两个,纷乱如麻。
她看着周毅峰,有些崩溃地张开了唇。
“不要闹了!”
周毅峰一愣。
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店员玲玲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她与周心亚认识这么久,周心亚一直都是一个温柔又平和的形象,她从来没见过周心亚露出这样的神情。
周毅峰还在试图补救些什么:“心亚,爸爸来迟了,都是爸爸的错。”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某个按钮,周心亚猛地抬眸:“你知道迟了,那你还来做什么呢?”
迟来的父爱有意义吗?
缺席了那么多年的位置,现在为什么想要来弥补?
她已经不需要了。
周心亚的神情渐渐冷下:“你能不能……别再闹了?”
抛下这句话后,周心亚忽然迈开了步子,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奔跑着逃出了服装店。
出店门时,她似乎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但她并不在乎,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谁这么没素质啊!”曾游骂骂咧咧地回头,黑灯瞎火下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周毅峰僵硬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该去追周心亚。
“欢迎光临。”又是一声机械的播报。
曾游有些晦气地拍了拍肩膀,带着一拨人进了店。
店员玲玲认出了他,瞪大眼睛:“曾游?你怎么还敢来?!”
周毅峰的脚步顿住。
他听丁遥提起过这个名字。
曾游左顾右盼地环视了一周,没有看见周心亚,有些失望:“你老板呢?”
“管你屁事!”店员玲玲不屑地瞪着他,“这里不欢迎你,赶紧滚!”
曾游冷嗤了几声:“算她周心亚运气好。”
话罢,曾游侧过脑袋向他带来了人使了个眼色。
这拨人心领意会,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店里,肆意触碰着店中的人模。
周心亚的服装店中只有高级成衣会用人模,普通款式的衣服都是直接用衣架挂着的。
“你们干什么!”玲玲预感不好地尖叫。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那些人重重地将树脂人模推倒。
砰地一声响。
人模摔倒在地,脆弱的关节处四分五裂,乍一看就像是什么凶案分尸现场,极度瘆人。
玲玲的内心咯噔一声,知道这是曾游气不过真相暴露之后带人来砸场子了。
她赶紧上前去拦,可是曾游带来的这一批人个个身强力壮,而她不过一米六的个子,在女生中都不算高,自然是拦不动这些一米八的大汉们。
场面非常混乱,推搡之间,玲玲被推到了地上。
“都给我住手!”周毅峰黑沉着一张脸,极具威压地吼了一嗓子。
几人的动作莫名停了下来。
曾游这才注意到店里还有周毅峰这个人的存在,不过他不知道周毅峰是谁,继续对他带来的人呵斥:“干什么呢?继续啊!”
那群大汉听到曾游的指使立马又开始砸场子,他们这群人都是曾游父亲的建筑公司的包工头,平时就没少干这种黑吃黑的事情,自然是听命于曾游。
然而其中有一个人在周毅峰出声后迟迟没有动作。
曾游皱了皱眉,骂道:“你怎么回事,我叫不动你了是吧?信不信我让我爸直接把你给开了!”
那人依旧不为所动。
曾游的脾气上来了,骂了几句脏话后绕到这个人的身前,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这个人正一脸畏惧地看向周毅峰。
什么鬼?
曾游蹙紧眉头。
下一刻,他就看见这个人对着周毅峰深深的鞠了一躬。
“周总。”这个人几乎已经汗流浃背。
他叫张一,在这一群包工头里面资历算是比较老的,跟着曾游的父亲见过不少大老板,曾经跟周毅峰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他只是一个站在曾游父亲旁边的小喽啰,但是却看见曾游的父亲满脸谄媚地讨好周毅峰。后来经过询问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恒业地产的总裁。
恒业地产是什么概念?
曾游父亲的建筑公司中大部分的活都是恒业地产给的,可以说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没了恒业地产他们这批人就得喝西北风去。
而面前这个满脸怒意让他们停手的正是恒业地产的周总!
张一连忙拽住还在肆意妄为的曾游:“周总,他是曾总的儿子,年纪轻不懂事冲撞了您,我这就让他们住手。”
其余几个包工头见形势不对劲也都停下了动作。
唯独曾游依旧破口大骂:“你们几个什么玩意,都不想干了是吧!”
张一此时恨不得把曾游的嘴给堵上!
他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呵斥道:“曾游,闭嘴!”
得罪曾游和得罪恒业地产相比下来,他宁愿得罪曾游。
曾游却没想到张一竟然会忤逆他,脸一黑眼看着又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张一眉头直跳,情急之中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块破布,竟是真的将曾游的嘴给堵上了!
曾游一脸怒意,想要骂张一,出口时却变成了——
“呜呜呜。”
场面瞬间从涉黑片突转为喜剧片。
看着曾游吃瘪,店员玲玲内心简直不要太爽,急中生智掏出手机,对着曾游连拍了十几张照片,拍完后嫌不够,甚至还录了个十几秒的小视频。
咔嚓声响起,曾游气成了猪肝色。
“呸!”他终于将口里的烂布条吐出,待看清张一是用什么堵住他的嘴后,更生气了。
竟然是一块沾满灰尘的臭抹布!
曾游脸色极其难看,正要开口怒骂。
周毅峰打断了他:“你就是曾游?”
曾游眯了眯眼,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想起张一刚才开口叫他周总,心里生出几分忌惮,倒是没有再满口污言秽语。
“是我,我爸是宏阳建筑的老板,你又是哪位?”他自报家门是想让周毅峰知难而退。
宏阳建筑公司在地产界名号不小,自从恒业地产上市后连带着他们都水涨船高赚得盆满钵满,不管这个周总是哪号人物,看在恒业地产的面上都得敬他三分!
——这是曾游在心里打的算盘。
然而——
“曾宏阳人还算老实,怎么教出了这么个混账儿子!”周毅峰是真的动了几分怒气,满身散发着令人生惧的威压。
曾游愣住了。
事情怎么没有按照他的设想走?
周毅峰没再看他,扭过头眼神狠戾地瞥了那几个包工头一眼:“回去告诉曾宏阳,宏阳建筑和恒业地产的合作到今天为止,连儿子都管不好,就别出来做生意!”
曾游瞳孔骤缩,僵住了几秒,而后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毅峰。
他突然想起来他爸曾经跟他提过——
恒业地产的总裁,就姓周。
包工头们面面相觑,知道这次曾游闯下了大祸,哪还敢在这家店多待,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走了。
曾游也再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本想跟着这些包工头一起跑掉,只是刚踏出去一步,又想到要是就这么离开回家后会如何被他爸吊起来打,硬生生地留下了。
“周总,实在是对不起。”他认孙子的速度极快,“您跟我爸都是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就断绝合作。”
周毅峰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看他。
曾游鼓起勇气,继续说:“我带人来砸这间店也是有原因的,这间店的老板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她抄袭了我的作品,实在是不知道您在这,不然我一定改日再带人来……”
“呵。”店员玲玲听笑了,她一脸讥讽地看着曾游,“曾游,你脑子有包么,到现在还没看清楚局势?”
“你要不想想,心亚姐姓什么吧!”
曾游微怔,随后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他这下是彻底说不出来话了,表情简直比吃了粪还难看。
……
丁遥从衣柜里挑了件睡衣,放到沐浴间外,轻敲了几下门:“心亚,睡衣给你放外面了,这件是新的,你洗完直接穿就行。”
“谢谢。”周心亚泡在浴缸中,闷声回了句。
不久前她情绪失控从服装店跑出后,本来是想回家的,可太阳穴突突个不停,心中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
不能一个人待着。
于是周心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最终还是给丁遥打了电话。
她回国后就跟之前的朋友没怎么联系了,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除了店员玲玲,也就是丁遥。
幸好丁遥接了她的电话。
周心亚跑完热水澡后心情好受了很多,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沐浴间。
丁遥刚好在客厅打游戏,随口说:“洗完了?”
“嗯。”周心亚莫名地脸红了。
刚刚来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竟然跑到了客户的家里!
不,还不能说是家,丁遥居然住在酒店里。
更微妙了……
周心亚低头扶额。
丁遥退出了游戏:“要聊聊吗?”
周心亚一愣。
丁遥看了她一眼,先开口:“周毅峰去找你了吧。”
“你怎么知道?”周心亚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丁遥眼睛都没眨一下:“因为是我告诉他你的位置的。”
周心亚一时无言。
她想问丁遥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想问丁遥怎么知道她跟周毅峰的关系的,同时还想问丁遥和周毅峰怎么认识。
太多疑惑掺杂在一起,导致周心亚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不过没等她发问,丁遥就先替她答疑了:“前段时间我买了几套房,刚好是恒业地产的房子,认识了周毅峰,同时知道了你是周毅峰的女儿。”
还剩下一个疑问。
“那你为什么要让周毅峰来见我?”周心亚问。
丁遥淡淡说:“他是你父亲,你被污蔑的事情总要让他知道。”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周心亚再次失控。
丁遥注视她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那你为什么要用他的错去惩罚你自己呢?”
周心亚又愣了。
她下意识否认:“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跟他再有瓜葛。”
丁遥反问:“为什么不想跟他有瓜葛?”
“因为……”周心亚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停住了。
因为想让他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她手指微颤,意识到了什么。
周心亚低下了头:“我确实是在惩罚他的同时,惩罚了自己,但都是他活该。”
“他确实活该。”丁遥点头复议。
周心亚诧异抬眸,满脸写着你为什么认同我。
沉默片刻,她闷声说:“你也觉得他活该为什么还要让他来找我?”
“因为你的惩罚对周毅峰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丁遥叹气,“你出国留学一走了之受尽折磨,他在国内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你想想到底是谁吃亏。”
“……”
见周心亚没说话,丁遥继续:“你以为你走了之后他会因为联系不到你而痛苦,实际上他天天忙着工作还觉得不用操心家庭更省事,最后别人问起来,他用一句女儿到了叛逆期搪塞过去,所有人都觉得是你不懂事,你真的感觉这样惩罚到了他吗?”
“……”
“你拒绝他给你钱,在国外累死累活勤工俭学,确实非常有骨气,这一点上你真的很棒。但是你本来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可以很轻松地在国外专心学业,哪怕曾游污蔑你,你也可以让周毅峰替你摆平。”
周心亚别过头去:“我要是拿了他的钱,就是留下了话柄,我就是不想跟他有多余的瓜葛才出国留学的啊!”
“在父母有经济条件的情况下,供子女念大学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个所谓的‘话柄’,其实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并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指责你。”
周心亚有些被丁遥说动,却隐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我只是想要证明我不靠他也能过得很好!”
丁遥点头夸赞:“你很有思想觉悟,非常难得,如果没有曾游的出现,你确实也做到了。”
“所以我的想法并没有错吧?”周心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