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瘦小的可怜的小狐狸又在眼前划过。
但是只是一瞬间，很快，她眼前又只剩下沈清淮这只大胖狐狸。
原谅她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因为这只狐是她见过的最大最胖的狐狐了。
狐狸难得有些拘谨，呲牙朝着江离哈了口气，然后重新把身上的血迹藏起来。
江离听到沈清淮有些烦闷的声音，“被怨气伤到的，没什么大碍。”
但是因为他现在还在化形期，维持人身会消耗更多的能量。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选择变成狐狸，这样疗伤恢复也要方便很多。
江离眨眨眼，迟疑地哦了声。
她现在已经不会因为沈清淮突如其来的拒绝而感到难受了。
第一次因为他冷冰冰的“别碰我”还感到难受，但她现在清楚了，沈清淮只是不擅长表达，下意识把自己受的伤藏起来，不想告诉别人。
江离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反倒有些难受。
也不知道沈清淮都经历了什么，让他面对这种善意时一点也不自在。
忽的，热水发出咕嘟一声响。
江离听到水声，这才着急忙慌地停了火灵根的灵气。
水温太高，对这个冷冰冰的大狐狸明显不是件好事。
总要循序渐进。
江离在心中嘱咐自己。
“师兄，我抱你进去吧。”她说完，根本不等沈清淮找理由拒绝，直接把大狐狸抱起来。
她很喜欢萨摩耶，恰好有朋友养了耶耶，江离每次去都会□□一把萨摩。
狐狸的体型跟耶耶差不多。
江离一把把狐狐抱起来，沈清淮懵了一瞬，接着，四个爪爪攀在江离身上。
蓬松如棉花糖的毛毛被这一番动作吹开，稀稀落落得掉了不少。
江离喃喃：“掉毛季了吗，不会秃了吧......”
一动不动的狐狐：“......”
热水包裹过来，一点点驱散了体内的寒气。
沈清淮舒服地浸在水中，看着江离手忙脚乱地控制火候，心尖泛起淡淡的甜。
他是天生的冰灵根，体内寒气过重，什么温暖的东西靠近都会变冷。
除了江离。
她的火灵根格外纯粹，不受寒凉侵扰，就是在他身边她身上也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热量。
大狐狸眯了眯眼，安心享受江离的服务。
江离洗得很起劲。
狐狸毛毛又长又软，泡在水里就像化了一样。一点点把打结的毛毛梳开，再把上面沾染的血污清洗掉，对江离来说，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妖族都像你这般，化形期的时候妖族特征格外明显吗？”屋里太安静了，江离忍不住打破了宁静。
闭眼享受的狐狸抖了抖耳朵，甩了一地水珠。
不知道是气氛的原因，还是看到了树下深埋的桃木，沈清淮这次话格外多。
“化形期不一样的，要看是什么类型的妖，还要看每个妖的身体。”他的语气淡淡的，却莫名带着久远的时光意味。
江离眨眼，这才恍然记起，沈清淮是半妖，对照人族的年龄，他应该活了几百年了。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这一面。
“那只桃妖，就有些蠢了。”沈清淮突然冷哼一声，狐狸耳朵支棱起来，整只狐都厌烦地直起身子，“为了情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江离沉默，她知道沈清淮的意思，也理解他的感受。
为了那么一个不值得的人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得。
狐狸尾巴抖了抖，接着迅速从她手中抽走。
江离茫然地顿住动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刚刚捏了一把狐尾。
因为沾了水的缘故，尾巴毛都湿了，贴在真实的尾巴上。
而她，因为方才乱七八糟的想法而失了力道。
江离闭了闭眼，有些尴尬地拍了拍对她怒目而视的狐狸头顶，十分不流畅地转移话题。
“听说妖族也有香膏，可以抹在毛上......”
在狐狸越来越冰冷的注视下，江离声音越来越小。
她在说什么...她这就差没明着说你的毛毛不香了...
狐狸冷着脸，又漫不经心地把湿哒哒的尾巴重新塞进江离手中，淡淡地哼了声。
耳朵尖泛红，在雪白的毛毛上尤为显眼。
-
第二天。
天空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雨。
赵城主揉着眼睛，满脸疲惫地推开房门。他一脸熬了好几天夜，又加上赵信不知怎么的发高烧，一直梦魇，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呼出一口气，捋了捋自己好几天没有修理的胡子，想再去看看儿子。
然而，他突然瞪大了眼，眼珠突出，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
桃树，全都是桃树。
桃花，地上全是桃花。
一模一样的场景再一次在眼前浮现，赵城主差点儿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就这么撅过去。
院中没有一个下人，他张嘴想要呼救，结果声音卡在嗓子里，能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他想往外走离开这里，但是刚走几步，桃树就像活了一样也跟着走。
他逃不开，也挣不脱。
四周一片寂静，噩梦一样的场面不断在眼前闪过。
他终于忍受不了，跪地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上仙，求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来找我们了好不好......”
“我儿子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只能这么做，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哀求声在空寂的院子中格外明显，一声不落地被听了个全。
就在这时，周围白雾渐起。
赵城主脸上挂着泪，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蒙面女子慢悠悠地从桃林深处走出，她一身桃粉色衣裙，体态婀娜，声音妩媚，一步一停尤为动人。
赵城主愣在原地，巨大的恐慌笼罩住他。
他觉得窒息。
怎么会......
怎么会活过来......
眼前亮起一阵白光，接着，赵城主的眼神又飘忽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女子越来越近，浓艳的桃花花瓣飘到眼前，过往的经历一遍遍在眼前重现。
“愧疚吗？做了那些事之后？”女子淡淡开口，嗓音干净纯澈，和她的衣着截然不同。
赵城主眼神暗了暗，呆愣在地，痛哭流涕。
“你知道的，我就他这一个独苗，他要有儿子！”
“你生不出来，我能怎么办？！纳妾纳妾不让，便是去楼里走一遭也不行！”
“如果不是你装成神仙，哪能把他迷成那个样子？神仙神仙...”城主冷笑一声，眼神恶毒，“不过是个桃花妖，一个妖精把信儿迷成那样？”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想直起身子打过来。
女子站在花雨中，冷眼瞧着他疯疯癫癫地把事情抖搂出来。
赵城主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临界点，在这种环境的催促下更是将要崩溃。
他扯着嗓子，又痛又恨地说出来。
“信儿有什么不好，虽然他有时候气性大，容易冲动，但是他多么喜欢你。”
“人妖殊途，你们就不是一类人。”
还不行，最关键的信息还没说出来。
江离冷眼看着赵城主絮絮叨叨，和屋顶上的大尾巴狐狸对视一眼。
这是他们昨夜定下来的计划。
江离假扮成桃夭，沈清淮在上面望风，当然，还顺手施下了好几个迷惑人的幻术。
毕竟狐狸精嘛，对这种信手拈来。
江离思索着，想要找出突破口让赵城主把话都说明白，就在这时，空灵的声音骤然响起。
“即便他昼夜辱骂，对我拳打脚踢，你们仍然觉得他儒雅善良。”
“仅仅是因为我想揭开这个人的真面目，你们便设计害我？！”
是一道女声。
江离暗暗思忖，同时也为话中的信息量感到震惊。
“没想到你会死，不想的......”猛地，城主反应过来，迅速住嘴，抬头紧盯着江离：“不，不是，你不是她......”
但是为时已晚，城主刚刚的话已经算是默认了。
江离叹了口气，解开面纱，瞟了一眼屋顶。
那只慵懒甩尾巴的狐狸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去找方才的声音来源了。
赵城主脸色惨白，对刚刚自己说的话十分懊悔。
他眼中出现死意，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一脸怨愤地看向江离。
“我让灵虚宗弟子进来，是为了解决怨灵，不是为了拆散我城主府的。”他的声音凶恶，似是彻底撕碎了原先的假面，这种直白的敌视让江离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我的夫人，我的孙儿，还有我的儿子......”赵城主喃喃自语，僵硬地直起身子，一步步往江离的方向走。
江离看着城主眼中浮现的黑气，努力冷静下来，“桃夭是无辜的，她给玄都城带来了生机。无论是谁来，这件事就是你们赵家人错了！”
家暴、出轨、强迫生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对哪个女子来说都不是件可以忍受的事情。
更何况，她还是善良正义的桃妖。
“哈哈哈哈哈！”
“一个妖精，是妖族啊！蒙骗我人族，还意图阻挠我家丁兴旺......！”
赵城主完全听不进去，状若癫狂。
江离抿唇，悲悯之意彻底消散。
她眼神凌厉，剑光在身前闪烁，狠狠袭向城主。
师兄说了，只要困住他就行。
江离神情轻松，一招一式已经初具风采，隐隐有几分沈清淮的影子。
剑网覆盖而下，符咒也一并覆盖过来。
江离松了口气，正想跟沈清淮报喜，突然，浓郁腐烂的怨气味道越来越重。
她心中一紧，有心想回头看又觉得这样太过明显。
就在这时，通讯响起。
顾书衍清润的声音传了过来：来少城主这里！
江离再也顾不得，一手拎着城主，给自己施了个减重符，向少城主的院子跑去。
在她身后，浓郁的黑气缓缓浮现，一点点飘到了城主身上。
怨气仿佛有神智一样，坠在江离身后，一起飘了过去。
赶到时，院子中一片死寂。
沈清淮独自一人靠在树旁，顾书衍和柳青清也到了，正互相搀扶着，地上还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少城主。院子里还多了个陌生姑娘，江离猜测这人就是怨灵，也就是桃夭。
江离谨慎地环视一圈，发现应该没有人员伤亡，这才慢慢挪过去，自觉地站到沈清淮旁边。站定后，她才把一路带着的城主丢在地上。
大狐狸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洗干净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摇的。
“这是...什么情况？”江离轻声询问。
沈清淮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过去，想着怎么把事情经过讲明白。
这时，顾书衍说道：“沈公子追着桃夭过来的，我们一直守在结界外面，发现不对劲后便也进来了。结果发现少城主只是昏迷，这个怨灵刚想要做什么结果就被我们阻止了。”
“然后你就赶过来了。”
江离连连点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接着，小腿处传来了柔软的绒毛触感，挠得她有些痒。
江离：......？
她抬头看向沈清淮，就听见他用十分简练的语气说：“桃夭杀人未遂，他们正好赶到阻止了。”
江离眨眨眼，感到有些莫名。她怎么觉得沈清淮在置气呢？
“桃夭，是我爹娘他们的主意。不是我，你别来找我行不行......”赵信恐惧地往后缩，含糊开口，声音沙哑囫囵。
他脸上鼻青脸肿的，应该是被打了。
江离看了他少城主一眼，又看了看地上不停挣扎的城主一眼，低叹了一声猪狗不如。
很快，被捆在地上的城主也听到了，他立马挣扎起来，破口大骂。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说着说着，他猛地咳起来。
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直直地喷到地上。
赵信这时候哪里顾得了他爹，看着不断逼近的桃妖，眼中只有恐惧。
他挣扎着，试图向江离他们求助。
然而，没有一个人上前。
柳青清和顾书衍往后退了好几步，站到江离二人旁边。
他们四人就这么安静站在一旁，看着赵信被桃夭一步步逼近。
“乳娘心善，你们却抹黑她，将她赶走。”
“她为了揭发你们的恶行，把事情闹大，最后选择横死在客栈里。”
桃夭的声音虚无缥缈的，朦胧似从远方传来。
江离叹了口气，原来那老妇是这样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