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又鼓着双腮重重吐出来, 他忍下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冲身旁的人说:“蓁蓁,我们回家吧。”
她点了点头,转过身,在他身后往外走。
没几步,迎面进来一个穿运动装的男孩和游礼相撞。
男孩手上捏着的手串掉落在脚边,游礼只好停下俯身捡起,往他面前递。
前方两三步的位置是个一身黑衣的中年女人,应该是男孩的母亲。
她侧过脸催促:“阿煜,快点,爸爸还在外头等。”
男孩接过手串笑着向游礼道了谢,加快脚步追上去:“妈,等等我。”
两人已经走开,游礼却又偏头看了眼,随后步履匆匆往外走。
眼看他忽然加速,霍蓁蓁也只好尾上去,喊了声:“游礼,你等等我。”
踏出寺庙的大门,游礼脚步才慢下。
他扭头往回看。
庙宇笼罩于暮光之下,香炉燃出的白烟股股上升,又在树影间消散不见。
像是此时的告别,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
霍蓁蓁上前紧握住他的手,缓声安抚:“有空就来看他们,我陪你一起来。”
她眨动着一双明眸,用掌心在给他传递温暖。
目光在她眉宇间停留几秒,他也终于还是攫取到几分慰藉,点点头回应:“好。”
两人上了车。
边系安全带,霍蓁蓁边说:“你一个人不想回家住的话,我们还是在外面。”
他摇摇头,“你也累了两天,回家好好休息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可是……”她侧过身看向他。
游礼握了握她的手,补充:“我真的没事,而且你一直不回家,你爸妈也会担心的,我们明天再见就好。”
他此时依旧眉心紧拧,眸色深深,但整个人确实已经平静不少。
盯了他两秒,霍蓁蓁还是妥协:“好,那我送你回去,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然会累垮的。”
“我知道。”他轻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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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多,看他进了家门,霍蓁蓁上车去了商业街。
店里人多,她和朗月之没说上话,进门往角落的软椅上一倒,忍不住沉沉叹气。
一直过去四十多分钟,朗月之给两位客人结完账,把剩下的客人交到两名店员手上,才端了杯温水在她身旁坐下。
霍蓁蓁接过温水喝下半杯,低声道了句:“谢谢妈妈。”
她将杯子往桌上放,挽住朗月之的胳膊往人家肩上枕,“您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好无力,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有用。”
说着,她鼻头一酸,声音已经听得出明显的哭腔。
朗月之拍了拍她的胳膊,“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何况那还是他唯一的亲人,陪在他身边给他点时间慢慢接受就好了。”
霍蓁蓁点点头,眼泪已经滑下来。
朗月之侧过身给她擦了擦眼泪,问道:“肯定是在他面前哭,怕他更难受,所以一直忍回家才哭,是吧?”
她“嗯”一声,点点头,支吾着说:“他高中的时候成绩没我好,但英语每次都考得比我高。我今天才知道,他是因为想带爷爷奶奶去国外旅游,所以才努力学英语的。”
抽了几张纸巾捂在脸上,喘了几口大气,她继续说道:“可是现在只有遗憾了,他以后肯定会一直自责的。”
朗月之呼了口气,“好啦,妈妈知道你心疼他,但你哭妈妈也会心疼的。”
听见这话,霍蓁蓁才一点点让自己平静下来,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朗月之说道:“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先过好当下。明天带他来家里吃饭?”
霍蓁蓁努努嘴,“现在这种时候不太合适吧……”
朗月之笑笑,说道:“不是要考查他,你当你爸你妈这么冷血呢?我是想,咱们家虽然也就三口人,但给他营造个温馨的氛围还是没问题的。这种节骨眼,他一个人待着肯定容易胡思乱想,也不会多有胃口,但是人多一热闹,难说还能多吃两口。”
霍蓁蓁将手上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点头应:“好像有道理。”
她随即拿出手机,给游礼发了信息:[妈妈说,邀请你到家里一起吃饭,明天我去接你,好吗?]
信息几乎是秒回:[好,明天见。]
栗糕:[抱抱]
栗糕:[好好休息一下。]
游礼:[知道,晚安。]
她也回过去一句“晚安”后,对话在此结束。
街道两旁的小店都关了门,整条街沉入寂静。
游礼没回房间,俯身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
他仰头朝天空看,漆黑一片,星点月亮都被厚重的云遮挡。
又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屋子,好安静,静到他觉得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声叹息都震耳欲聋。
那些他不在家的日日夜夜,爷爷又是怎么度过的呢?是不是也会像他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他得不出答案,只久久待在那里一动没动。
已经到了后半夜,霍蓁蓁翻来覆去还没能入睡。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去多久,她被枕边的闹钟彻底叫醒。
她没犹豫,迅速翻身起来,洗漱完买了豆浆和油条去游礼家。
才是七点,小店的门已经敞开着。
游礼站在柜台后,一下是低头看面前的东西,一下又是回头看货架。
霍蓁蓁提脚走进去,问道:“你在干嘛?”
他回过身摇摇头,“没干嘛。”
耸了下肩,又朝小店环视一圈,接着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想和你一起吃早餐嘛。”
她拎着手上的东西晃悠两下,放到面前的柜台上,自己扯了把椅子坐下。
对面的人仍还站着没动,她已经捏起一块油条往嘴里送,“不坐下吗?”
游礼点点头,折进去拿了个小碗出来,这才在她对面坐下。
他撕开豆浆的袋子往碗里倒,顺势问:“这么早就过来,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在担心我,是吧?”
豆浆填满那只碗,他也抬眼,视线直勾勾落到她眸间。
避无可避,她只好老实点头:“嗯,恨不得半夜就来找你。”
游礼终于轻声笑笑,“那现在看到我没事,就安心好好吃东西。”
他用筷子夹起泡好的油条递给她,她没伸手,只张嘴往前凑。
嚼完嘴里的食物吞下,才说:“我今天是骑自行车过来的,一会儿载你出去。”
“你载我?”游礼反问。
她轻“啧”了声,蹙着眉说:“不相信啊?”
他连连点头,“信信信。”
努努嘴,霍蓁蓁继续去吃碗里的油条。
几分钟后解决战斗,她拍拍手起身,将靠在门侧的自行车推过来,朝他扬下巴:“出发!”
游礼答了声“好”,走下台阶关了小店的卷帘门,往自行车的后座上坐。
霍蓁蓁在前侧扶着龙头,偏过头问:“有想去的地方吗?”
他抿着唇“嗯……”一声,答道:“去那家书店怎么样?”
她双唇微张了张,半秒后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她之前常去看漫画的那家。
“没问题!”她干脆地点头,双脚往踏板上踩。
两人的身高和体重终究还是相差有些大,尽管霍蓁蓁已经很用力在蹬脚踏板,还是觉得吃力。
不长的一段距离,自行车一直走得歪歪扭扭。
游礼双脚往地面一撑,车子更是寸步难行。
他笑笑,“行啦,别逞强,我来骑。”
她瘪了下嘴,还是妥协,绕到后座安心坐好。
自行车匀速在街道上行驶,她在后座紧紧环着他的腰,看熟悉的街景在眼前穿梭。
这场景曾是他幻想过不知多少次的,他忽然觉得,老天爷也并不是一点都没眷顾他。
他偏了下头,轻声喊:“蓁蓁。”
她侧着脸倚在他后背,闻声才直起来,应了声:“嗯?”
腾出一只手握了握她的手,他才说:“谢谢你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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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
才出电梯,已经能闻见饭菜的香味,霍蓁蓁朝右指了指,“我家在这儿。”
游礼“嗯”一声,提脚跟上去。
每往前一步,心里的紧张也跟着增长一分。
眼看霍蓁蓁已经要伸手开门,他忽然张口:“等等!”
他低头朝自己手上拎着的东西看,“我才第一次来,准备的东西是不是应该更隆重一点?”
霍蓁蓁呼了口气,忍不住笑,“游先生,你准备的已经很隆重了,再隆重要不直接买两根金条带上来?”
她缓声安抚他:“你放松一点,我爸妈很好相处的,而且今天只是我们一家四口的家常便饭。”
鼓着双腮舒了口气,他点点头:“好,进去吧。”
她笑笑,输了密码拉开门先进去,冲里头喊道:“爸妈,我们回来啦。”
夫妻俩先后从厨房小跑着出来。
游礼腼腆地笑,“叔叔阿姨好,我是游礼。”
朗月之笑得温和,招呼道:“小游,快进来坐。”
霍宗平系着块粉蓝色的围裙,笑呵呵想和游礼握手,伸出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和了面,这会儿两只手上都是白白一片。
他倒是一点不客气,反手指厨房那头:“这不是来得正好嘛,你们俩都别想偷懒,快洗手和我一起包饺子。”
霍蓁蓁朝他拱了下鼻子,“爸,您……”
游礼已经放下手上的东西,卷着袖口往厨房走:“没问题,就是我可能包得不好。”
霍宗平朝她笑笑,一脸得意的样子,和游礼一起进了厨房。
没几秒,游礼已经捧着一个饺皮开始往里放肉馅。
霍宗平也拿了个在手上,凑过去教学:“你看啊,两个手指这样捏,出来的花纹就好看了。”
“哎,不对不对,你捏反了。”
“馅有点多,下一个稍微少一点那样才好操作。”
“对对对,这回就对了,要不说你们弹奏乐器的人手就是灵活呢!”
霍蓁蓁在这头看得忍不住摇着头笑了笑。
一直沉默的朗月之这时开口:“看吧,我说的是不是没错,带他做点别的事情,多和人接触接触,别一个人待着,才是最好的安慰方式。”
她压低声音:“和你爸这个话痨待一起,挺好的。”
霍蓁蓁听得朗声笑起来。
厨房里的两人满脸疑惑看过来,霍宗平催促:“你别想磨蹭偷懒啊,不动手的人今天没饭吃的。”
“知道啦,”她也卷起袖子往里走,“我来啦!”
六点半。
一桌堪比年夜饭的晚餐完成,四人在桌边围坐。
霍宗平先给霍蓁蓁母女俩倒了果汁,又用小酒杯给自己和游礼倒了白酒,捧起杯子笑道:“第一杯,欢迎游礼到咱们家吃饭,干杯!”
游礼道了谢,端着杯子和他们一碰,老老实实仰起头把那杯白酒一饮而尽。
“你慢点,不用真的喝完。”霍蓁蓁皱着眉阻止。
霍宗平咂了下嘴,“我也喝完了呀,怎么不见你劝我?”
霍蓁蓁冲他做鬼脸,“妈妈才是您老婆,谁的对象谁劝!”
三人都听得一愣,接着齐齐笑出来。
游礼将酒瓶拿过来,往霍宗平的杯子里倒,“我没事的蓁蓁,不过要倒酒也该是我来。”
他将两个杯子都斟满,举起来说:“谢谢叔叔阿姨今天的招待。”
“不谢我吗?”霍蓁蓁歪着脑袋看他,“我也帮忙了的。”
霍宗平拆台:“对,你也帮忙了,帮忙剥了大蒜,洗了俩辣椒,还帮忙煮饺子,只是煮破了。”
几人又笑起来。
霍蓁蓁辩驳道:“我那是……那是勺子不小心戳破的,和我没关系。”
游礼弯唇笑着,“没事没事,破掉的我吃。”
她也冲他笑,眨着眼点点头。
朗月之摇摇头,打破两人快要拉丝的眼神,“老公,我这也有破掉的,你吃。”
霍宗平了然地点头,立刻端着碗接上去:“我吃我吃。”
她朝霍蓁蓁和游礼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谁没有老公似的?”
一餐饭在玩笑中过去,游礼倒真的吃了不少东西,脸上的笑容也在变多。
八点多,他和霍宗平碰完杯,又喝下一杯酒,终于坐不稳往桌上一趴。
霍宗平呼了口气,“这小子酒量可以啊,他再不倒,我该倒了。”
霍蓁蓁恍然大悟:“我说呢,您平时根本不会猛喝酒,是故意灌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