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钟朗明的脸色越发惨白,邹舒阳立刻乘胜追击,装模作样地感慨,“啊,早知道我就把这段给录下来了,不过想想,现场有两个民警在,应该也完全足够了吧?”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安静到钟朗明只能听到他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忽然,邹舒阳开口,吓得钟朗明打了个寒颤。
“钟院长,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警方说实话?还是说,你果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23章
◎2022年6月1日◎
在邹舒阳的厉声质问下, 钟朗明连呼吸都滞了滞,好半晌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钟院长,到底是什么事?光是回想, 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钟朗明的脊背弯了下去, 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
“这事, 还得从十年前说起。”钟朗明苦笑着道:“你们也知道, 十年前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急诊医生,还因为不太会和同事相处,被同事们排挤。那天晚上, 急诊大厅送来了一个患者, 当时的急诊科主任看了眼,确定那个患者只是皮外伤,让我去处理一下。”
钟朗明真诚地看向邹舒阳, 迫切地往邹舒阳能相信自己的话, “可当那名患者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我才发现, 事情根本不是主任说的那样。那个患者虽然外表看只是因为皮外伤而显得骇人, 但颅内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出血, 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可当时患者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我不敢再拖延时间, 只能硬着头皮做手术。”
邹舒阳问:“然后呢?”
钟朗明摇头, “那人没成,颅内出血太严重了。可这事分明是主任判断失误, 但因为他是正院长的女婿, 所以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手术失误, 是我能力不行。”
惨白的脸色, 令人唏嘘的经历, 可怜巴巴的语气,钟朗明这样分明是让人能心生怜悯的。
可在邹舒阳眼里,这些都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他依旧保持冷静道:“可你现在成了副院长,那个主任呢?几年前因为医疗事故,赔了一大笔钱,又被医院开除。”
——
从钟朗明的病房离开,小唐问道:“邹队,你说钟朗明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邹舒阳摇头,表情晦暗不明,“我不知道,没有证据。”
小唐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最后狠叹了口气,心累。
就在两人走到楼梯间时,一道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追了上来,两人循声回头,只见一个中年护士喘着粗气过来,见到邹舒阳二人转头还吓了一跳。
“你是?”
邹舒阳蹙眉询问。
护士又喘了口气,才颤抖着声线问道:“你们是来调查十年前沈听澜的案子的吗?”
小唐神情一怔,极快地看了邹舒阳一眼。
果然看到隐藏在邹舒阳困惑表情下微微扬起的嘴角。
“当年钟院长动手术的时候,我……。”
邹舒阳抬手制止了芳姐接下来的话,“陈芳女士,我们要在这么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一下子就被叫破身份。
陈芳心生不安的同时却又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像是隐藏了许久的秘密,一朝终于能够得到解脱一般。
“对,这些事确实不能在这说,跟我来吧。”陈芳说完,便引着邹舒阳和小唐去往一旁的一间休息室。
“咔哒”。
小唐锁门的声音叫陈芳微微抖了下,可很快,她又重新恢复冷静。
邹舒阳大摇大摆坐到椅子上,“用执法记录仪记录一下,陈芳女士不介意吧?”
当看到小唐从始终提在手上的手包里拿出执法记录仪后,陈芳才终于确定,他们两个确实是有备而来。
了解这一点后,陈芳反而安宁了下来,始终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在小唐调整好执法记录仪的角度并且对着邹舒阳点头后,邹舒阳才道:“可以开始了。”
陈芳也没用邹舒阳继续问,在他刚说完话就迫不及待道:“我叫陈芳,当年钟院长在给沈听澜动手术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器械护士。”
开头说出来了,后面的也就没那么难了,陈芳松了口气,继续道:“我亲眼看到,是因为钟院长的操作,所以沈听澜才会死。”
原本陈芳以为自己说出这些事会得到追问。
然而他看到眼前的人就只是听着,甚至表情都是淡淡的。
邹舒阳摸了摸下巴,“嗯?不继续了吗?”
陈芳愣住,“继,继续?”
邹舒阳挑了挑眉,“钟朗明操作失误,这事似乎不太值得你特意来找我?”
陈芳僵了僵,然后猛地摇头,“不,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操作失误。钟朗明是故意的。”
陈芳紧盯着邹舒阳,一字一顿道:“钟朗明想让沈听澜死。”
小唐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早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可能,可真当这事摆在小唐面前,小唐仍就私心里觉得不可思议。
“为,为什么啊?”小唐问道。
陈芳抿了抿唇,“因为钱。”
钱?
小唐看向邹舒阳,却发现邹舒阳仍旧坐得四平八稳,心中陡然一惊。
难道邹队早就预料到了?
陈芳继续道:“钟朗明原本在医院的处境并不好,他……不太会做人,医术也就那样,并不是那种院领导愿意不顾一切提拔的那种人。而且那段时间,钟朗明和当时的急诊科主任关系很差,急诊科主任几乎每天都会找他麻烦,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当着大家伙的面把他批评得一无是处。”
“但是那天在医院,钟朗明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陈芳眉头紧锁,“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当时我和钟朗明的关系还算可以,于是我就去问他怎么了,结果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他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了,我不明白,结果很快就发生了晚上的那档子事,沈听澜进入抢救室的时候,确实和当时的主任说的一样,就是比较严重的皮外伤,可一进了手术室,钟朗明立刻就说沈听澜很严重,必须开颅。”
邹舒阳问:“没有人反对吗?”
陈芳摇头,“那天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车祸,急诊的人很多,沈听澜的伤也不严重,所以和钟朗明进手术室的,只有我一个人。”
“哦,你是共犯?”
共犯这两个字仿佛一记重拳一般,重重砸在了陈芳的心头上。
陈芳苦笑着道:“是啊,我是共犯,当时钟朗明一定要开颅,我不同意,他就说要给我钱,让我拿钱闭嘴。我本来也是想坚守职业操守的,但是没办法,我女儿病了,病得很严重,我家的积蓄根本不足以给她动手术。”
“所以在钟朗明提出要给我钱的时候,我退缩了。”
“因为那笔钱,所以沈听澜死了,还害了好些个年轻的孩子。”
说完这一切,陈芳就像是脱力了一般,看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邹舒阳托着下巴,像是在考虑陈芳话中的真假。
“或许是报应,因为我害死了沈听澜,老天收走了我的女儿,她的手术钱是够了,但是她连手术台都没下来。”陈芳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我的女儿也是我害死的。”
等陈芳的情绪稳定了些,邹舒阳才问道:“虽然你这样说,但我们办事是讲究证据的,你有沈听澜是钟朗明害死的证据吗?或者你收受贿赂的证据?”
陈芳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边操作一边道:“钟朗明说要开颅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后来又害怕要是这个手术失败被污蔑到我身上,我怎么也得留点证据,所以我偷摸录音了。”
录音?
邹舒阳挑眉。
下一秒,陈芳的手机中的录音开始缓缓播放。
起先是一小段流水声,然后才是年轻了许多的陈芳的声音,“这个患者,开颅?刘主任不是说他的伤情不严重,让我们包扎一下就行吗?”
紧接着钟朗明就冷哼出声,“刘主任?他不就是娶了个厉害的老婆吗?不然以他的医术,他能做上主任的位置?他看得不准,这个患者的伤势不轻。”
“不,不对吧?钟医生,不……”
“陈芳。”钟朗明忽然出声,“你女儿的病很严重了吧?”
陈芳吞了口口水,紧接着钟朗明的声音就宛如带着钩子一般道:“想不想让你女儿活下来?我听说你女儿的手术费还差几十万呢,凭你和你那个废物老公,可能等你女儿骨头都烂了,都凑不够吧?别生气,现在我给你机会。”
“机会?”
陈芳的呼吸声越发急促,钟朗明低笑了两声,“只要你让我给沈听澜开颅,并且之后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女儿的手术费,我来付。”
“很划算吧,不过是个和你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要你保持安静,不多话,你就能去救你女儿。”
邹舒阳抬起头,看向唇角抿平的陈芳。
手机中缓缓传出了陈芳虚弱颤抖,却又极为坚定的声音,“好。”
于是沈听澜的事就被这样瞒了下来。
沈听澜的命也就这样丢了。
陈芳苦笑,“起先钟朗明确实因为沈听澜的手术失误而染了不少麻烦,但是很快他就从麻烦中解脱出来,平步青云,不过才短短几年,他就成了医院不可或缺的副院长。”
小唐看向邹舒阳,低声道:“邹队,这段录音,应该够了吧?”
邹舒阳挑眉,多问了句,“当时钟朗明给你钱是怎么给的?现金?”
陈芳点头,“是现金,一旅行包的钱,那件事之后的第二天晚上,他来我家,丢到我家客厅里的。”
第24章
◎2022年6月1日◎
钟朗明坐在病房里, 歪头看向外面阴沉的天空。
他果然十分聪慧,沈听澜的事,他三言两语就瞒了过去。
当年知情的也就一个陈芳。
陈芳也因为拿了他的钱, 根本就不敢出卖他。
长期的身居高位让钟朗明的视线高高在上, 很难再与普通人共情。
甚至钟朗明倚靠着床头, 他还有闲工夫想, 陈芳这种人到底图什么呢?
不就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吗?只要他们都不说,谁都不会发现,至于因为愧疚而不敢再进手术室吗?
瞧瞧她现在, 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
就在钟朗明志得意满的时候, 病房大门忽然被打开。
钟朗明正要斥责开门那人没礼貌,却见走进来的人是那两个难缠的警察,顿时便换了一副嘴脸, 一副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的模样, “两位警官, 还有什么事吗?”
邹舒阳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坐到了刚刚他坐的位子上, “钟院长,原本我是想直接走的,可是在离开前, 我遇到了一个人, 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钟院长想听一听吗?”
心底里的警报被拉满, 钟朗明手指颤抖, 面上却仍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哦?是什么事?”
邹舒阳对着门外努了努下巴道:“进来吧。”
随着陈芳出现在钟朗明的面前, 钟朗明的冷汗便一层层冒了出来。
她为什么在这?
她对这两个告诉的警察说了什么?
无数的念头在钟朗明心底闪过, 然而他却牙齿发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用一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芳不放。
“看来钟院长还记得当年的事。”邹舒阳面上带笑,“不然,钟院长告诉告诉我实情?”
“我……”钟朗明的喉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半晌后才挣扎着道:“我说的就是实情,陈芳,平时我待你不薄,你到底在邹警官面前瞎说什么了?”
邹舒阳从小唐手里接过已经被放入证物袋中的手机,隔着塑料摁下了播放键。
“只要你让我给沈听澜开颅,并且之后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女儿的手术费,我来付。”
钟朗明听着从手机中传出来的自己的声音,整个人都委顿下去,他知道,他……完了。
“钟院长是在这里说,还是和我们去局里说?”
看着钟朗明脸上一层层的冷汗,邹舒阳忽然开口,“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做的?你的钱是从哪来的?这些年,站在你身后的人,是谁?”
好一会儿,钟朗明才虚脱道:“那是一个矮个子戴眼镜的男人,他叫林少淮。”
——
“小梦,这里。”
简梦言刚到咖啡厅就听到了招呼自己的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对她挥手。
简梦言也跟着挥了挥手,随即便走到男人对面坐了下去。
“班长,好久不见。”
短促的客套后,简梦言便询问道:“怎么突然找我出来?”
班长笑了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嘴里嗔怪道:“别这样嘛,梦梦,你看我们都是老同学了,出来见见面,也没什么吧?”
眼前班长的做派叫简梦言无端觉得恶心,却还是强撑道:“我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好像也不是很熟悉吧?”
班长挑了挑眉,也不再矫揉造作,举手叫了侍者,要了两杯咖啡,一份蛋糕,这才正色道:“好吧,不和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主要是上次同学聚会,大家见了面之后都觉得沈老师不在了很遗憾,所以商量着看看要不要抽个时间大家一起去给沈老师扫扫墓,”班长看了眼简梦言的脸色,又补充道:“顺道再去看看师母。她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也怪孤零零的。”
简梦言面上神情不动,轻“嗯”了声,“你们商量好日子告诉我就好,正好我带的班级马上就要高考,这几个月都有时间。”
简梦言的表情过于平静,班长有些不满。
只见他眼神一转,又道:“行,到时候我肯定提前通知你。”
咖啡上桌,班长轻抿了一口,意有所指道:“可惜了,丁静到现在还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现在还活不活着。”
一边说着话,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简梦言。
然而简梦言只低着头抿咖啡,好像对“丁静”这个人全然不在乎一般。
等简梦言擦了擦嘴,才所答非所问道:“怎么好像上次同学聚会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不太愿意提起丁静?她人缘不好?”
班长没回应,仍在上下打量简梦言,仿佛在衡量简梦言的话里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半晌,班长把蛋糕往前推了推,“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甜食,尝尝吧。”
——
钟朗明和陈芳已经被先一步带回局里了,邹舒阳和小唐则开着车,慢慢往回走。
“邹队,你看那是不是梦姐?”
小唐把车停下,看着路边咖啡厅外一男一女似乎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