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水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教出这么天真可爱的学生。
“所以为什么心知肚明的你,也没有选择传音入耳啊!”
宣珮微笑:“卧龙与凤雏,你们二人还真是天仙配。”
不等几人再多吐槽几句,众人注视下, 齐然玉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抬步走到宣珮面前,看向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她言简意赅道:“抬手。”
这是要做什么?
宣珮一头雾水,却还是顺从地抬起手臂,接着就见对方微微垂首, 屏息静气地将五指搭在她腕间, 动作像是在把脉。
齐然玉眸光跃动, 小心翼翼中似有期待,只是许久,复而抬头时,沉凝神情中有失落一闪而过。
那是一截白皙莹润如玉藕般的皓腕,从其中探查起宣珮的经脉识海,千疮百孔中, 万般所有皆无所遁藏, 但纵使来回搜寻数遍,她, 仍旧没能找到世界之匙的半分踪迹。
方才在半空中感受到的丝丝缕缕世界本源的气息恍然如错觉,但齐然玉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
不是的。
纵使世界之匙不在眼前这个小弟子体内,那也同她脱不开关系。
彼时红蓼秘境门口,宣珮她娘重伤陨落,从她身上没有找到世界之匙,却发现了一封绝笔信,循着信件,众人方才在她随身携带的洞天福地中寻到出生于秘境之中的宣珮。
那时,没人会将怀疑对象放在她身上。
只因就算世界之匙有自己的灵智,会自己长腿跑路,以它的习性来看,也无法以体内没有灵气的婴孩作为宿主。
可如今,齐然玉却不确定了。
凝眸注视着宣珮茫然的面容,她骤然思及另一种可能,一种虽然微乎其微、却非全然为零的可能。
与此同时,另一份疑问从心上探出头来。
宣珮怎会现在才拜入凌极宗,那时……她不是往宣珮怀中放入了一枚可以让对方免试拜入长老门下的玉扣吗?
见齐然玉收手,目光极其自然地落到一旁,原本还在思考那出“把脉”行为的用意的宣珮瞬间回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当场表演了一个笑容消失术。
齐然玉还没说话,她身旁气质温和宛若修竹的清俊男子反倒先行开口。
津津有味地望着瑟瑟发抖像是小鸡仔的那三人,他手持玉扇半掩面容,调笑道:“你们凌极宗看着同然玉你一般古板,实际上玩得倒还挺大。”
这谁?
宣珮转头看向伙伴们,神情中带着迷茫的问询。
贺知雪去过九州联会,见多识广,想了想,迟疑道:“这好像是妙音阁的阁主,方修。”
宣珮听罢毫无表情,短短一瞬,她的脚趾已经自发地迅速完工一项大工程,眼下她只想长出翅膀当场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待方修语毕,齐然玉面不改色:“方阁主,你误会了。现在的年轻人之间的趣味就是如此,是我们跟不上时代了。”
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去,方修的语调中那种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极为明显:“是吗?”
齐然玉看向宣珮,微笑:“你怎么看?”
宣珮:“......您的观点确实很对,但是火龙果里面的籽并不是黄瓜的亲兄弟,反而还是黄焖鸡米饭让我吃得更放心,只是太阳从东边升起的时候也意味着它会从西边落下,就算是大猩猩在丛林间荡来荡去,我也不认为早八在油炸过后加入蒜末爆香会是一道能把隔壁孩子馋哭的家常美食。”
“所以呢?”
“我的意思是,这很难评。”
齐然玉:“我的意思是,根据门规第一百三十二条,损害本宗名誉者,当罚检讨书一封。”
只是写检讨?没让她去什么思过崖之类的地方吹几宿冷风?
宣珮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浮上面容,就听她报了个数。
“四万字,内门大比前来主峰交予我即可。”
宣珮:“???”
见她面色不对,乔云澜担忧地问道:“珮珮,你还好吗?”
闭了闭眼,宣珮神情重归安详:“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四万字?!
她触犯的到底是门规还是天条?!
乔云澜:“......”
得,这疯了一个。
从地上爬起,因为听到害他们当众丢人的那贱人要写四万字检讨,赵、李两位师兄喜上眉梢,差点没一个趔趄摔个屁股蹲。
钱师兄向他们投去一眼,抽了抽嘴角,深感稳重如此智慧的自己与此等睿智为伍简直是人生中的一个错误。
起身的那一瞬,他与无甚表情的宣珮对视,下意识露出幸灾乐祸的狡黠笑容。
只是得意了尚且没有两秒,他摸了摸裸露的肌肤,想起当前差不多算是赤身裸体的状态不觉小脸一红,转过身欲捡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然而定睛一看,视野中哪还有半分衣物的影子,皆被方才方才两人乘法器落地时的风势吹得无影无踪。
三人:......
正夹紧双腿环抱着肩在风中萧瑟,就见齐然玉又转向他们,冷声道:“你们,过来!”
打量挑剔的眼神毫不遮掩,赤裸裸的嫌弃情绪不仅外露而且将近溢出:“根据门规第三百一十二条,当众露丑有伤风化者,当罚检讨书一封。”
“四万字!”
三人:“???”
不是,她以为当众爆衣是他们自愿的吗?!
宣珮:“噗嗤。”
这仅仅是个开始。
紧接着,齐然玉加重语气向三人发问,眸光清明恍若洞明一切,:“三个筑基轮番同一个练气对决?说说看吧,这究竟是为什么。”
·
主峰,正堂内。
坐在圈椅上,宣珮好整以暇地翘着腿,轻啜一口手边冒着热气的清茶。
不知为何,齐然玉似乎对她另有一种格外的优待,半句关于事情经过的话都还没问,便笃定她什么过错都没有似的,让她一同坐下,
而那三人,则是罚站似地立于堂前,拘谨而又局促地双手交叠于身前,低着头。
视线漂移,与坐在另一侧的娇俏少女恰巧对上,按照对方的性子竟没瞪过来,而是垂下头,看着似乎极其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瓷杯中浸着的茶包。
宣珮纳罕地摸摸下巴,真是奇了怪了。
薛冰吟怎么也在这。
哦对了,她是掌门独女。据她听来的小道消息,因为齐掌门的道侣天不假年,为缅怀对方,薛冰吟从父姓,齐然玉也对这个独女宠爱有加,将对方失去的父爱一并补偿到母爱中去,因而才有她如天不怕地不怕的招摇性情。
“说吧。”
以指节轻叩桌面,清脆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室内蓦然回荡,齐然玉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三人,尖锐到似乎能够直接剥出内心的隐秘。
方修摇着玉扇,唇边挂着浅笑。
环视一遍身边胆怯低头的两个师弟,钱师兄叹了口气,自知自己得出面担起陈述事实的指责,上前一步,向两位尊者拱手。
由于未能寻到北风刮走的所有衣物,他终究还是没能穿戴整齐,仅仅是披了间从树杈上摘下的外袍,可以看出,他的心理素质同其余两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穿着狼狈却泰然自若、语调坦然。
“启廪掌门,此事是我们三人有错在先,因轻信谣言而故意挑衅,”说着,钱师兄神情极为恳切地朝向宣珮作了个揖,“宣师妹,真是对不住了。”
宣珮笑了笑,白皙的指尖搭在杯沿,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清茶。
避重就轻,春秋笔法?
这位师兄还真是深谙语言的艺术,但想要就此揭过,哪有这么容易。
果不其然,齐然玉听罢冷面无情道:“谁让你这么说了,再具体一些,起因经过结果都在哪里,以这般语言组织水平,我很难相信你具有通过周练测验的能力。”
深吸一口气,钱师兄笑得一脸讨好,正准备继续为事实润色,他身旁的赵师兄先行怯懦开口,为自己辩解。
“是这样的,是宣师妹先说我们只是虚长几岁空有实力,我们为了证明自己才与她比斗,绝不是欺凌同门。”
“.......”
钱师兄猛地回头看他,不可置信地翻了个白眼,扶额。
他简直要骂人了,这是什么猪队友,根本带不动!
编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辣鸡东西,只要稍微一问当时在现场的人就知道事实不是如此,当真是蠢笨如......
诶,等等。
钱师兄愣了愣,最开始骂人那一幕发生时,除去谢千砚与宣珮,现场似乎再没有旁人了。想着,他的心思开始浮动。
谢千砚与宣珮是师兄妹,从情感角度上看,显然有编造谎言以袒护她的缘由,所以,有没有可能,他可以在这个理由的基础上再进行一些适当的艺术加工?
心思各异间,一人率先打破沉默。
薛冰吟挑眉,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我看到的,怎么同你说的极为不同?”
当真是奇了怪了。
宣珮脑中再度萌蘖出这个念头,带着止不住的讶异,她侧过脸向薛冰吟的方向望去。
第31章 恶报
基于对薛冰吟同等的认知, 三人的内心想法也与宣珮如出一辙。
毕竟在凌极宗内,薛冰吟对闻云川有十足的好感且情愫暗生一事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
再加上宗中舆论盛传,之所以后者从青阳城回来以后身受重伤以至于闭关, 缘由就在于他百无一用修为低微只会拖后腿的青梅宣珮。
因而, 在知晓以上消息后, 正常人都会理所应当地得出结论——
薛冰吟对宣珮的态度能好才怪。
被直接怼回去的赵师兄脸色有点僵, 薛冰吟飞扬跋扈威名远扬,他不大敢与她正面对线接下对方的话茬,于是便复而畏畏缩缩地低下头,拉了拉钱师兄的袖子。
后者偏过脸,目光闪烁不定。
笑话!难道小弟不敢他就敢吗!
相较其余同伴,钱师兄对薛冰吟的认知更为深刻, 于是更不敢也不愿轻易招惹。
他曾经亲眼看到过这位大小姐带着一大帮弟子来到一位内门师兄房前,接着颐指气使地支使身旁弟子将那人的所有物件毫不留情地一概扔到了凌极宗山脚下。
不仅如此,她还亲手将那位师兄抓来扔到山门前的千级阶梯下,抱臂看着对方艰难爬上来, 然后不留半分情面地一脚将他踹下去, 并放话说对方就不配进凌极宗, 出现在她视野内她就见一次打一次。
钱师兄当时就站在一边不明就里地旁观,虽然同此事无关只是纯路人,但还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怒了薛冰吟自己也被丢下去。
后来,他窥见了事情的全貌,方才得知那师兄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山下历练时见一凡人少女资质不错, 便威胁她做了自己的炉鼎。
那凡人少女不甘不愿,奋力爬上凌极宗山门前的千级阶梯想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中为自己寻求一份公道, 登到顶阶几近昏死之际,仰面望见了一双精致的绣鞋。
薛冰吟俯身将她扶起,接着二话不说就干出了上面的事。
虽说如此,在面对这位大小姐时,钱师兄还是不由战战兢兢。
见老大明显不愿出头,赵师兄只好硬着头皮回道:“薛师姐,你当时不在现场,又怎么能说我是在胡编乱造,说话是要讲求证据的。”
“证据?什么证据?”
薛冰吟冷笑一声,伸手欲唤出灵剑:“你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事了。”
宣珮神色平静地又喝口茶,毫不意外。
可以,这很符合她对薛冰吟的认知。
方修转头看向齐然玉:“令千金当真是性情中人。”
“......”
齐然玉敲了敲桌案,平稳的声线透着一股压迫感,她淡淡道:“薛冰吟。”
半瞬都没有犹豫,被念到名字的那姑娘近乎本能似地啪嗒一声就坐了回去。
提起紫砂茶壶又添一杯茶,宣珮翘着腿看热闹,感慨还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没错,她听人说的八卦也是如此,大小姐虽然骄纵异常,却极其听她娘的话,在齐然玉面前通常跟老鼠见了猫似地表现得无比乖顺。
等等。
在意识到自己已经饮下多少杯茶水的宣珮默默放下杯子,决定不喝了。
得亏修士没有凡俗的五谷轮回之苦,不然按她这一句一口的喝法,现在早该跑厕所了。
但纵使如此,她现在也喝了个水饱,要怪就怪掌门待客用的灵茶太好,香如兰桂、味如甘霖。一看便极贵,也不知她何时能买起这种茶的茶叶沫子。
端端正正坐好,薛冰吟很是不服气:“娘,我说的是真的,我哪次骗过您了。”
齐然玉点点头:“那你说吧。”
三人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