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打算撵走这个,杀鸡儆猴,只是贾政回来就打了宝玉, 所以还未顾得上。
这回又听到这话, 便心道, 这丫头断不能留了!这样拿捏撒痴,宝玉如何受得住?
只恨自己无法忤逆老太太, 把这一屋子贱皮子都扔出去。
晴雯起身行礼:“太太…”
宝玉偏过头来:“太太来了…劳太太担心了…”
瞧瞧,多懂事客气。
二太太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太太, 我还好…”宝玉乖巧的笑了笑。
“太太去看过老太太了吗?我听说老太太昨儿担心到半宿。”
二太太沉着脸:“老太太无事,已经起身了,正要用早膳, 今日不必我伺候,我就来看看你, 你要不要用点什么?我让人给你煮羹来?”
“我也吃不下,倒不必麻烦,老太太无事我就放心了。”宝玉说着眼睛看到了哭红眼睛的袭人几个,又舔舔干涩的嘴唇道:“忽然就想用点乳酪包子了,不如让厨房送点来。”
乳酪包子费时费力,也不是日常吃的东西,但袭人几个爱吃,宝玉自己其实是不爱的。
他这话一出,袭人几个便明白了,眼神也不一样了。
二太太自然也瞅见了。
心情低落又愤怒。
她点了点头:“好。”
然后又给宝玉擦了擦脸,坐了会,嘱咐他按时喝药,就走了。
贾政今日说好,要去她院子里商议,这银子怎么凑,还有元春那边,要如何如何。
二太太心里盘算着,她原想着打发个丫鬟就够了,但如今看来,宝玉再在老太太那里,前途未卜。
她这几年也看出来了,老太太喜爱,好东西都尽数给宝玉是一回事,但宝玉挪出来,由她多照看,其实也不妨碍老太太偏心宝玉。
该是宝玉的,一分也不会少了。
她以前不敢提,怕老太太动怒,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元春撑着了。
二太太腰背挺直了许多。
今儿,她就要试探一番贾政的意思。
再说东院,贾赦那里。
贾琏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贾赦扣着他,只是为着要银票。
九万两不行,五万两不过分吧?!
哦,现在还得拿出一万两。
“这银子,怎么就得我出?”贾琏很震惊,很愤怒。
“我千里迢迢,是去给府里办差!没有功劳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我出一万两!”
贾琏想到了自己被林铎虐待的那些日子,又是悲伤又是心寒!
“这怨得了谁!再说也不是我提的!”
“二房提的!人家怪你呢!因为你办差不利,府里多赔了几万两,只让你拿一万两,这还是开恩了呢!哼!”贾赦气哼哼的道!
“你个蠢的!只知道心疼这一万两,你怎么不想想,那九万两!都得府里出!府里出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不是以后你的银子?!”
“你老子我,可劲儿花,也花不了多少,剩下的还不都是你的?!现在,呵,能把这个府的砖头瓦片留给你,就算你小子命好!”
贾赦气的站了起来:“你个窝里横的玩意儿!抢你老子的银子!你怎么不去抢那边?!没用的东西!”
“我看呐,迟早你的爵位,也得给别人!你自求多福吧!”
“人家可是要出贵妃得了!国舅爷!你算哪门子国舅爷!人家有正经的呢!”
国舅爷这个话是凤姐儿说贾琏,被贾赦听到了的,这会子正好拿来嘲讽他。
贾琏被骂的劈头盖脸,贾赦这些话,他哪里不知道?!
“大老爷如今骂我有什么用?您但凡能撑起来!我用得着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
如果没有元春封妃这件事,没有林铎在这里一搅和,让二房处处受挫,让贾赦跟贾琏看到老太太的力有不逮。
他们也许就这么假装糊里糊涂,吃点亏的过下去了。
毕竟贾琏可以管外头的事儿,总是有私房用的,将来爵位也是他的,当个富贵闲人也不差的,比起其他几房人,个个点头哈腰讨好他的,已经强上一万倍去了。
且二房又有王家这样强劲的姻亲支撑,还有薛家点缀,他们大房不得宠爱,也没有外亲支撑,又能如何。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元春封妃,加上老太太极度偏心,很有可能让宝玉财爵两得!
沉迷酒色的贾赦都有了危机了,更何况贾琏。
再不立起来,他们就无立锥之地了。
他俩对视一眼,终于打算和解了。
“父亲,这一万两,我出。”
“先稳住他们。”
“然后我拿出两万两——咱们把东府珍大哥哄住了!”
“哄他做什么?”贾赦撇嘴,以为两万两是给他的呢。
“让他出面,跟老太太提,咱们分家!毕竟他是族长!”
“分家?!你疯了!”贾赦完全没想到。
“不分难道等着爵位给别人?!”
“分了家,老太太那里的——”
私房,一分都拿不到了!贾赦比贾琏更清楚,好东西都在老太太手心儿里呢!
“而且,老太太在呢,分家就是大不孝!被人告上一本,你老子就得兜着走!贬斥都有可能!”
“那就想法子,让他们不得不分!”贾琏咬牙道。
贾赦皱了皱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贾琏态度转变的太大了。
他一向只爱享受,比自己好不了太多——还真不愧是自己的种儿。
所以,平日里得过且过的性子,除非碰到了他的底线,不然不会这样。
贾琏不说话。
果然是有事儿。
贾赦哼了一声:“你只管说,我也是发现了,闹一闹,有银子!你说了,我去给你闹去!”
贾琏环顾四周,把贾赦往里引了引:“我同您说了,你且要先压住了火气。”
“我们再从长计议。”
贾赦点头,表示同意。
贾琏方道:“昨儿我请了个大夫,您知道吧?”
贾赦嗯了一声,有点心虚,毕竟他把儿子推下冰水里了。
“其实我不是为着给我看病。”
嗯?贾赦眉头一皱。
“给你儿媳妇。”
嗯?!!
难道——
贾赦正要高兴,却听贾琏阴沉沉的道:“她竟身体里有恙,不好生子…”
贾赦!!!
什么玩意儿?!
我孙子不能有了?!
贾赦可能不多在意儿子,因为儿子自己能养自己,但是不代表他不想要孙子,他看到贾兰,还能给两块碎银子表达喜欢呢!
“你是想纳妾?这个老子帮你!”贾赦立刻道。
老子有经验啊!
第110章
贾琏:我谢谢您呐!
“纳妾之事, 不急…”
“要紧的是,她身子这样,是有人动了手脚。”
贾赦??
他顿时骂出了一连串的脏话。
故意断人子孙, 那可是不共戴天的仇!
“哪个瘪三做的?!!”
“是不是你院子里胆大包天想上位的丫头?!”
“你真怂啊你是!连自己院里人都管不住!”
“我就说,你媳妇儿年轻体壮的!又不是东府那个病秧子!怎么会只得了一个, 就没动静了!”
“原来是有人如此下作!”
“你你你你——纳妾!赶紧先纳妾!给我生个孙子!不然这爵位还争个屁!”
贾赦说着, 一拍脑袋:“不对啊!你媳妇向来管你管的什么似的, 她若是不能生了——”
那爵位最后得给谁?!
“宝玉那里,不止一屋子莺莺燕燕,还有——当然,如今都够不到了, 但他嫡亲的姐姐要封妃了,他还愁娶不到一位德才皆备的正妻?再加上那些莺莺燕燕——生儿子,生几个都成!”贾琏冷笑道。
贾赦瞪大了双眼:“二房狗贼!好歹毒啊!”
此时,黛玉屋子里, 黛玉也正蹙眉惊呼道:“好歹毒的心思!”
林铎示意她稍安勿躁:“歹毒是歹毒了点, 而且他们这个爵位, 本就不会再有下一代了,所以, 他们也算争了个寂寞。”
林铎原要出门,收拾妥当了才想起来,有什么事儿没有同黛玉讲。
正是他让人暗示贾琏, 凤姐儿身子可能有恙,——自然是夫子的功劳。
昨儿就有了结果,只是事儿太多, 他本就不在意,故而忘了。
今早想起来, 这就来说一说。
黛玉叹了口气:“这府里,还只有两房嫡亲呢,就这样弯弯绕——今儿也算是见识到了。”
“阿姊心中有数就好。”
“宫里的嬷嬷,说了今儿就到,我原要出门,现在想想,还是等着嬷嬷来了,我再出门去吧。”林铎说着又坐下了。
“嬷嬷来了,也让她们给你讲讲,内宅阴私,阿姊自然不会用那样的手段——有个什么,杀了便是,不必浪费精力。不过知道的多些,心中有数也好。”
“嗯,嬷嬷们来,该如何相待?毕竟是宫中所赐,这府里原先的规矩是,长者屋里的猫啊狗啊都要敬着,我母亲也是府里养大的,规矩自然也有相似之处,不然也不会有荣国公府给的陪嫁,在母亲房里把持住的例子。”
黛玉这话,显然是不愿意把人供起来的。
因为见多了那些仗势欺人的,当知人心是最经不得考验的。
二太太身边,周瑞家的,就是头一份的看人下菜,全然不太把她们这些放在眼里。
林铎惊讶:“她们是来伺候你的,又不是来给你当主子的!还好阿姊自己有想法,没有被那些规矩祸害了去!”
“若是一屋子里,主不主,仆不仆,才是祸事!主仆亲如一家,那说的好听点,是主子仁慈,可极容易助长了下人们的贪欲,到那时候,他们变会不甘心,要做人上人,那时候怎么办?把自己的位置拱手让人?”
“那不如自我了断,何苦生于富贵鼎食之家?父母先辈挣了几代人的荣光,又有什么意义?”
“就拿那个赖大家做例子,他家儿子都做了官,看似无限风光,外人觉得,荣国公府真是权势滔天,一家下人,都能做官!这可是官身!薛家是什么?!皇商!若是他家也是官身,即便没有这样的富庶,也不会来舔着脸寄人篱下了吧?!”
“若赖大一家子,真有才华,那也算是慧眼识珠!但他们是德不配位!这样的风光,简直就是荣国公府的催命符!”
“你信不信,来日刑部公文,必有一条这样的罪过!”林铎一句句,掷地有声。
黛玉认真听着,然后给他击掌。
“我先赞你洞察之敏锐,分析之深远。”
又一击掌:“再赞你,不以身份论英雄。”
林铎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草莽之中,也有智者,乞丐浪者,也有能人,我见过的。”
“但这些人,可以入朝堂么?可以开医馆吗?可以开书塾吗?”
“不能!世道不允!”
“但为官者,尽数都是腐烂不堪的么?也不尽然,每一个读书人,寒窗苦读,准备科举之时,定然都想过来日可以为民请命,造福一方!”
“所以凡事,都不能一杆子打死,择有才能者,当不计较身份,方能百业兴荣。”
黛玉点头又轻轻摇头:“然则,这一切十分不易,甚至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先不说如今那些朝廷命官会觉得出身低贱之人,不配与他们同朝为官,也不说,他们实则怕一些平民崛起,影响甚至断了他们的利益——毕竟很多人家都指望着世袭罔替!”
“这件事最大的难度,是贱藉之人,无从读书,无从接受家族的教导,见识有限,忙于生存,何来崛起?从你和萧表哥这里,我倒是看到,从武是个出路,但更多的从武之人不过是沙场小卒,九死一生,他们没有读兵法——天资聪颖有几个?他们只懂得沙场拼命,何时才能挣出一条通天之路?此生都不能看到路边才是吧?”
林铎点头,亦击掌一赞:“阿姊所言,常人所不能及。问题之所在,一击即中。”
“原先我们只道女子当读书,还想着有朝一日,让阿姊出面,办女学,现在又多了一样,该再办义学才对!”
“若有一日,能有江湖剑客,豪情万丈,不远千里,入京城,叩天子门!方为盛世!”林铎一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人来。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他声音极小。
从前的记忆,突然就复苏,同现在的想法交叠。
黛玉福至心灵,知道他定然想起了夫子。
她没有言语,静静的等着他沉浸在回忆之中。
林铎并没有沉浸许久,他很快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