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巧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春香忍不住,问了。
“我小时候就听人说,若是不听话,就舍了我去做替身,自然就知道这替身有多苦了。”
春巧笑着说了一句,宋婉见她神色上全无勉强,就想到多半跟“狼来了”一样,就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儿的,好像小孩儿想要出门玩儿,就说出门会被拐子拐走,怎样怎样受苦云云。
她听了个新鲜,又为那些替身觉得苦,转而又觉得这个世道、这还是盛世呐,竟然就有这样人吃人的事情,果然,落后的制度是需要被改变的。
有那么一瞬间,宋婉很有点儿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但转瞬她就蔫了,她能做什么呢?
圣人的理想摆在那里,可有几个是圣人?
接受自己的无能和平庸,也是跟自己和解,让生活快乐的好方式。
许是晚上听得这些,胡思乱想了一些,夜里头做梦,就做得极乱,一时梦见上辈子的事情,一时梦见穿越前的事情,隐约有些气愤,气得她脑子里清楚知道这是梦,还是很想生气,一时又觉得糊涂,怎么就生气呢?不值得,不值得……
也不知道来回翻了几个身,终于睡到了天亮,宋婉被叫醒的时候睡眼惺忪,只觉得眼皮子都肿了,累得很。
“姑娘可是做梦了?”
春巧柔声说着,把温热的帕子盖在宋婉脸上,宋婉手都不愿意抬起来,由着她给擦了脸,这才睁开清醒多了的眼睛看向春巧,“可不是么,活像是跑了一夜似的,也不知道怎么那么累。”
“再累也该起了,今儿休沐,老爷肯定在的,姑娘可不要去晚了。”
春巧提醒着,把宋婉扶起来,给她穿衣。
春香还小,也不太惯做这些事儿,掌握不好分寸,就在一旁打下手,涮涮毛巾,递递衣服,目光认真,这些以后都是她的活儿,可要好好学着怎么干,若是干得不好,以后可就不得重用了。
丫鬟也有地位高下之论,离主子越近,越受重用的,地位越高,否则,真的是谁都能踩一脚,别人指使你做事儿,你都找不出不做的理由来。
春香已经在府中交好了好几个小姐妹,很能融入环境之中,迅速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才能得到重用。
这又是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地方。
上辈子的春香来到宋婉身边,都没得到什么关注,纯粹就一跑腿的小丫鬟,人都还没熟悉,一扭头,宋婉就带着春巧回望京了,春香就成了单蹦的那个,被抛下了。
也不知道春香后来怎样了。
宋婉对着铜镜的时候分神想了一下,再看看落在镜面边角处的春香,她的双目灼灼,有着十分的神采,只能说清秀的一张小脸,也因为这发亮的目光而多了些光彩。
她忽而一笑,就看春香这样子,她就不用操心什么,若论融入环境的水平,自己恐怕还不如春香快。
宋婉出门的时候,时辰还早,她的脚步不紧不慢,穿过园中林下的时候,仿佛还能看到薄薄的晨雾未曾消散,带着点儿如梦似幻的感觉,折射的光有些片段像是彩虹,却一闪而逝,片刻不留,又让人莫名有几分怅然。
等到了正院宋夫人门前,宋婉才发现自己是最晚的那个,一来她住的地方比较远,二来就是这日大家都积极。
“父亲,母亲。”
宋婉进了门就直接对着两位家长行礼问安,宋老爷端着茶,听到她声音,这才抬头瞥了一眼,微微点头,转而又对宋夫人说话,宋夫人也只抽空回了宋婉一个“看见了”的笑容,就听着宋老爷的话语。
两人声音不大,又在前面,下首的宋婉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没关注,跟宋宣和宋如打过招呼之后,就顺势加入了他们的话题之中。
宋宣说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光大”,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听一次,宋婉就想要笑一次,真的是……怎么就总觉得那么好笑呢?
她唇角微翘,带着三分笑弧,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美得让人无法直视,宋宣无意中瞥过一眼,呆了一瞬,回过神来,忍不住笑着说:“六妹妹长得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以后要配给谁家。”
他这话没旁的意思,反而还有点儿“老父亲”一样的不舍和惆怅,却听得宋婉歪了嘴:“父母还在堂上,哪个要你操心了,你呀,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以后该娶谁家才是。”
想到这里,宋婉忍不住想起上辈子宋宣的婚事,仿佛结婚了,又仿佛没有,她跟着王冲之再回望京的时候,宋宣跟着宋老爷还在外地,望京之中除了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没见三房的人了。
宋如若不是因为卫明的官职就在望京,恐怕也留不下来。
这一想,三房还真是有点儿靠边儿了,什么好的都轮不着的感觉。
“牙尖嘴利。”
宋宣不好跟宋婉吵嘴,也不生气,回了一句就没再说这话题。
气氛正好,却被一封信打破了,信是从望京来的,带来一个消息,中岭县子殁了。
“啊,什么?”
宋夫人忍不住站起来,便是宋老爷,茶碗放下的时候都没放到桌上,磕了边儿,直接落在了地上,碎成几片。
那茶水还飞溅到宋老爷的鞋面上衣角上,他也顾不上计较,忙倾身一把抽过信去看了个仔细。
送信来的是望京宋府的嬷嬷,正值中年,不苟言笑,一张脸板着,是个标准的报丧的样子。
“……前一日跟人去骑马游猎,也不知怎地,被抬着回家,但是老太爷听到消息还说要找人问问,没想到不过三五日人就没了……”
嬷嬷言辞还算平常,话语却说得极清楚,这件事跟宋家是没什么关系的,宋家的家风严,便是跟中岭县子司马灿有这门亲事在,算是亲戚,却也没有早早混入对方圈子的意思,司马灿的朋友之中并没有宋家子弟。
文官和勋贵,本来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不在一起玩儿也正常,所以宋tຊ家得到消息就要晚,也不知道具体,最初还说是“坠马而亡”,其实当场并未死,回去还拖了几日,也正是这几日,让对方家长动了“冲喜”的念头。也就是宋如跟着宋老爷在外地,便是快马加鞭赶回去也来不及,所以宋老太爷的拒绝坚决一些,也没人觉得不合理,算是含糊过去了。
但这种事儿,拒绝了就结仇,尤其是拒绝冲喜之后,司马灿就死了,倒像是被这“拒绝”气死得一样。
宋婉没仔细听,只在心中想“终于来了”,扶住了脸色苍白的宋如的肩膀。
第79章
“怎么、怎么会……”
宋如不敢相信, 她这一年基本都在为嫁人做准备,无论是准备嫁妆,还是绣嫁衣, 亦或者跟着宋夫人学习管家,从无懈怠, 在这种氛围之中, 怎么可能没有对婚嫁的向往, 可结果呢?
眼泪瞬间就涌出来, 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个嬷嬷,又像是看着虚空, 已经破碎的未来。
宋婉在一旁扶着她,心中也有几分戚戚然,她知道宋如跟那位中岭县子并不熟识, 感情基础并不牢靠,可自从定亲之后就开始憧憬, 憧憬而希望, 到此刻化为巨大的失望,也着实是如同高空坠落悬崖,难以触底。
“姐姐不要伤心……”
每逢此刻, 宋婉就觉得自己笨嘴拙舌, 连这话都透着几分愚蠢, 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难道说一句“节哀顺变”, 真就能够让人遗忘悲伤吗?
宋宣比宋婉还不如, 看着宋如, 想扶又不好扶, 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 若是掉书袋,他大可滔滔不绝,可此刻却像是脑子一片空白,还是听到宋婉说话,这才醒过神来,跟着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也是让宋如不要伤心。
宋如的表现却要更好,失态只是片刻,很快就缓过来了,在听到宋宣开口说了几句之后,她已经抹去了脸上泪痕,渐渐冷静下来了。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宋老爷也冷静了,让宋宣带着宋如和宋婉离开,他的眼神在宋如身上多停留片刻,目光之中也有着不忍。
第一次定亲受挫,之后不是不能再定亲,本朝寡妇都能再嫁,和离也可再嫁,其实不在意是否定亲多次,但这名声上的妨碍,到底还是人云亦云,没办法完全避免。
宋夫人还在拉着那嬷嬷细问,只对这边儿摆了摆手,宋如带着宋宣和宋婉对他们行礼,然后才退下。
等到走远了些,宋婉才想起未曾吃饭,有些饿了,不过,这种时候说吃饭,简直是……
“那个,不如先吃饭吧,吃了再说。”
宋宣开口,说出了宋婉想说不好说的话,宋婉看他的目光宛若看一个勇士,敬佩。
宋如眼睛还有些红,她是真的没什么吃饭的心情的,也不觉得饥饿,脑子有些乱,似乎总还有什么没想清楚,可转眼对上两双都在关注她的眼眸,要说出口的拒绝就成了赞同。
然后,三人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在宋如的房中用了一顿饭,吃得竟然还不错,像是把老爷和夫人的份例都给搬到这里来了。
宋婉见到宋如的胃口还行,吃了一碗米粥,不算少了,也就没再多劝什么,等到饭后宋如表示自己要去休息的时候,她就起身告辞。
倒是宋宣,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看着宋如说:“你可不要想不开,那中岭县子也没多好,我以前就说他不配你,如今还是这话,以后再找好的才行,我的师兄之中就有不少优秀人选,有些都已经入朝为官,必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你可不要……”
“我知道,快别啰嗦了,看你都说得什么,他便是再不好,也都去了,这些话,以后可别说了。”
宋如一副长姐口吻,还带着点儿教导之意,就把宋宣的话给打断了。
宋婉不太明白,怎么这个中岭县子就配不上了呢?听说不是还可以吗?心中突然冒出好奇的念头来,也没多想,跟着宋宣一同出门,还想要追问一下对方有关那句“不配”的由来,但见宋宣心不在焉,三步一回头的样子,又觉得不是好时机,闭嘴不言,带着春巧回去了。
回到房里却还是按耐不住,询问春巧为何会有此一说,春巧看了一眼还在廊下,春香已经回到房中用饭了,廊下无人,她才凑近宋婉,小声说了这其中的缘由。
宋婉知道宋如跟中岭县子这门婚事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再从春巧口中听到那位中岭县子极高傲,倒也不觉得什么不对。
皇亲宗室,若是没点儿高傲在身上,那才不太正常,不见那刘备落魄了都还记着自己乃是皇叔吗?
正常世界,血脉没什么特殊力量,但当过皇帝的血脉,那就是不一样,怎么也要比普通人高贵出一大截吧。
“我听说、我是说,好像有人说,”春巧吞吞吐吐,在宋婉都快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说了几件中岭县子瞧不上人的事情,比如说定亲该出面的时候,对方鼻孔朝天。
再有某次游园聚会,未婚男女可以相伴而行的时候,他甩开宋如独自走了,再有曾听说他跟宋如“单独”相处,身后跟着丫鬟小厮那种“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看人的目光很是蔑视,还曾背后与友人嘲笑过宋家的“清贵”名声……
这斑斑劣迹,真的是……宋婉忍不住发出疑问:“这样都能定亲?”
亏她以前还以为真的可以两情相悦再定亲呐,宋如以前这样说,莫不是骗她的?
“怎么不能了?”
春巧说归说,却还是觉得中岭县子是一门好亲事,男人么,又是这个年龄的男人,不成熟是正常的,便是自家的宋宣少爷,也不是总那么讨人喜欢的。
“人无完人,这世上的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他别的地方也没错,也还不错。”
春巧说的这个“别的地方”就偏向于桃色绯闻那方面的事情了,不得不说,可能是这个年龄的少年人少有什么色中饿鬼的,又或者是中岭县子的身份之高,身边从不缺乏各色美人,他在这方面倒没什么不堪的传闻出来,唯有一个爱好,就是游猎。善泳者溺,因此坠马而亡,仿佛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说着说着,春巧好像又想到这位的慷慨大方,觉得他好了,正要说一二好话,突然懊恼地一拍脑门,来了一个“糟糕”。
“怎么了?”
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宋婉忍不住也跟着一惊,是有什么问题?
“姑娘,咱们快去看看三姑娘,这个时候,还是应该陪着她点儿,免得她想不开,咱们宋家,可还没有殉情的先例,万一……”
春巧醒过神来,想到宋宣一直在担心什么,才会在离开的时候欲言又止,怕说了反而提醒对方,又怕不说,对方心里拿定了主意,没个劝慰的,于是遮遮掩掩,只说那中岭县子不配,兜着圈儿想要宋如想开些。
“不可能。”
宋婉听明白了,嗤之以鼻,这怎么可能呢?她太了解宋如了,宋如跟那个中岭县子根本就没有这么情深义重,不至于非要抛下父母亲人,自杀殉情,情都没有,殉个毛啊!
“怎么不可能了?”
春巧是真着急,直接上手拽了一下宋婉的胳膊,她没有怎么用力,宋婉顺着她的力道起来了,因为见她着急,也不由得开始忧心,上辈子的宋如没殉情,说不定是有什么缘故,万一这辈子她真的想不开呢?
真是的,她刚才应该陪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