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庸人之姿,想要脱离身份做点儿名垂千古的事情,怕不是想太多。
咸鱼的心让宋婉很是心虚,面对宋如就多了点儿很是自然的属于庶女的怯弱来。
宋如以为吓到了她,拉着她的手,跟她并排坐在塌上说话:“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下月便与妹妹回京,正好四弟也要进学,便与咱们一道……”
啊,回京?
这个题目有点儿大,让我想想。宋婉听得懵了一下,再听才知道宋如为何有了这般想法,突然又打起精神积极起来。
“六妹妹如今也一日日长大,不能在这偏远之地耽搁教养,若能养于祖母身边儿,将来出嫁也更有几分体面,便是我的婚事如何,也要祖母定夺才好……”
宋如难得与宋婉说这许多推心置腹的话,宋婉一时无措,若是单说她自己的教养问题,她觉得这边儿挺好的,林家女学那边儿因为有了些非议,暂时不去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学的能力了,宋夫人觉得她在外帮宋如出头,没有丢宋家的脸面,还特意赏了一套头面给她,那态度,让宋婉觉得自己已经不用担心婚嫁了。
她好不容易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若是再回到京中,那时候熟悉她的人恐怕就不是只有一个容易糊弄的春巧了。
作为庶女,宋婉和宋如这个嫡女不常在一起,但京中差不多年龄的庶女可不是只有她一个,说不定也有几个熟悉原主的,她若是两三年再回去,套一句“女大十八变”,有什么变化都自然,但这才多久,这就回去与故旧相见……
宋婉觉得手心冒汗,满心的不愿听到宋如提到她的婚事,也不得不点头了。
“可是祖母有所安排?”
宋婉试探着问。
原主在京中知道的事情,她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要怎么把那些事情自然而然地套问出来呢?
宋如对宋婉的了解不多,听到宋婉问,这等女儿家的未来事,若是外人问,她表示一下害羞就不必再答,可宋婉问,她倒是没故作害羞,而是淡定给宋婉说了说其中的因由。
那个中岭县子,就是宋婉和宋如的祖母李氏给定下的,宋家的祖母李氏是侯爵之女,当年跟宋老太爷的婚事,可谓是榜下捉婿,一方是勋贵,一方是进士,这般婚姻组合下来,两方的人脉都是颇广,以至于宋家的儿女婚事有那么点儿横跨南北,合并东西的意思。
宋家三子二女,两个女儿一个嫁了勋贵,一个嫁了翰林,三个儿子,有迎娶勋贵之女的,也有迎娶文官女儿的。
宋老爷宋和排行第三,正是宋家老小,却是个庶出,生母周姨娘是祖母李氏的贴身丫鬟,颇得李氏信任,以至于宋和这个老幺的身份还能得到李氏的一些关爱,当然,这可能也因为宋和迎娶的妻子正是祖母李氏的娘家侄女。
这般算下来,宋和的二女一子都跟祖母李氏有着血缘关系,也由不得李氏不爱屋及乌,对他们有所关照。
在京中的时候,除了二房的宋瑞作为李氏亲生儿子待遇特殊之外,往下数,就是他们三房受宠了。
当然,这是在祖母李氏那里,在宋老太爷那里,又是另外一个宠爱排行,那叫一个“既爱……又爱……”
宋老太爷是榜下捉婿得来的,据说那时候他本来和恩师一家已经有了默契,会在中了进士之后迎娶恩师的女儿,谁料到被榜下捉婿,当tຊ日就直接拜堂成亲,这也是文的压不住武的,生米煮成熟饭,事后也不能反悔不认。
反正宋老太爷是没有那个反悔不认的底气的,于是这门婚事就这样成了,宋婉私下猜测,可能李氏带来的大笔嫁妆,也是宋老太爷认栽的原因之一,哦,可能还有李氏的貌美温柔。
总之,起源于不情不愿的婚姻开始就有些别扭,再加上李氏多年无子,宋老太爷可不想背上“不能生”的鄙视,就先让妾侍生下了庶长子和庶长女,连着两个孩子都不是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李氏也急了,好不容易她怀上了一个孩子,又担心不是儿子,为了笼络宋老太爷,也是为了让人分宠,她抬举了周姨娘。
周姨娘也是幸运,紧跟其后就有了身孕,这就是宋婉现在的父亲宋和了。
而李氏也没有失望,一举得子,生下了宋家二房的宋瑞。
宋老太爷是传统的古代男子的思维,比较重视嫡子,但这个嫡子来得有些晚,他已经开始培养庶长子,且庶长子做得还不错,很合他心意,在嫡子长成之前的几年,庶长子刷足了存在感,于是要说宋老太爷更爱哪一房,那可真是不好说,但毫无疑问,一个嫡,一个长,肯定都排在三房前头。
周姨娘虽然生了儿子,但她到底就是李氏用来分宠的工具,用不上了也就抛在脑后了,在宋家的后宅之中再没什么水花。
“……庶祖母性子极好,不过不爱理事,早就避居家庙,跟周姨娘一样……”
宋如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尴尬地停顿了一下,后来宋婉才知道这停顿的原因是因为宋和府中的周姨娘,宋婉名义上的监护人,其实跟祖母李氏抬举的生下宋和的周姨娘有血缘关系,或可算是宋和的表妹?
这般算下来,两个周姨娘做派相似,都爱礼佛,倒像是家学渊源一样了。
不过宋婉倒是有些理解为何周姨娘无子了,血脉相近,应该说是幸好无子,不然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嗯。”
宋婉点着头,把宋如所说大致记了一下,宋和这一代的宋家长辈没什么好说的,父母在,不分家,宋老太爷还在,家中主事的还是宋老太爷,叔伯长辈大可不必太过在意,对方也不能跨个房头来管宋婉。
同辈的里面就有点儿复杂了,宋家这一代大约有点儿阴盛阳衰,宋老太爷三个儿子,下头这一代,除了大房宋昌有二子之外,宋瑞,宋和都只有一个儿子,不仅如此,女儿的数量还都翻倍了。
宋和有两个女儿,这是翻了两倍,还没嫡子,也是个减分项。
宋瑞倒是有嫡子,但也只有一个嫡子,还有三个女儿,这是三倍,还都是庶女,年龄上与宋婉相差不大,也是宋婉在宋家的发小了。
同为庶女圈儿,举动都要被放在一起比较,给长辈们请安也是一排四个,水灵灵的同出同入。
这……这……宋婉心生忐忑,她对春巧是占尽了主子的优势,上对下,下是不能多质疑的,可对同辈,还是一起三个,这该如何面面俱到,不露破绽?
第10章
宋如当天只是跟宋婉说了说这个意思,有那么点儿推心置腹的感觉,她还拉着宋婉的手说起了她在林家女学的事情,“你放心,我这个做姐姐的,绝对不会拖累你。”
古代家族为重,一家的女眷如果有了名声上的问题,很容易就会被人怀疑这个家族的教养有问题,从而导致家中的女儿嫁不出去,或者嫁不到好人家。
对古代的女子来说,嫁人可谓是真真正正的第二次投胎了,若是不能找个好人家,说不准就是一生的悲剧。
“姐姐说得太过了,一家女儿,有什么拖累不拖累呢?”
宋婉回得很大气,事实也是这么回事儿,总不能共享荣华富贵的时候你就跟着鸡犬升天,等到吃糠咽菜的时候,你就嫌弃被拖累了吧。
宋如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跟宋婉执手相望,宋婉自我感觉,送走宋如的时候,姐妹两人的感情一定在某个顶峰上徘徊好久了。
自从宋如透了这个回京的话风出来,直到七月上,方才成真。
七夕七巧那日,家人团聚,往常各自在院中的姨娘们也出来露面了,周姨娘这个名义上的庶母也难得从佛前走出,来到这人世间,共享一回女儿家的热闹。
宋老爷早早回家,并未参与女人们的活动,只在厅堂吃着巧果笑呵呵看着,宋宣陪坐在他身边儿,跟他说着今日祭拜魁星的事情。
有传魁星的生日正是七夕,读书人于此日祭拜,也有保佑自己魁星高照,逢考必过,高中魁首的意思。
“……这次光大也要入京,正好可与我等同行,父亲不必担忧……”
宋宣说起身边朋友来,若要家人夸赞,恐怕也只有光大了,能从寒门之中脱颖而出,可见其自身优秀到鹤立鸡群,便是在县学之中,也是少有人能及。
宋老爷也听过卫明之名,捋着胡须微微颔首:“其人倒是颇有风雅,不似寒门。”
能得一个“不似寒门”的称赞,可见其人容貌气质风度仪态都颇为优秀,宋老爷说话之间也有几分遗憾之色,若非寒门子弟,恐怕能够更早出头,到底还是家世拖累了。
父子两个就着县学之中的诸般人等略说了说,各有点评,这些外人面前不好开口的话,在家中宋宣却是言谈无忌,也得了宋老爷的几句告诫教诲。
等到宋婉穿过三孔针的消息传过来,宋老爷忍不住笑话她:“以后可要多练练了,这般手拙。”
“哪里手拙了,分明是六妹妹偷懒,见得有人得巧,自己就不想费力了。”
宋如也是跟着乞巧的,这是难得的一日不拘着丫鬟婆子都可参加的活动,一众女眷齐聚,言笑晏晏的,倒像是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各自穿针。
在这方面,心灵手巧的丫鬟还真有能耐的,直接拔得头筹,赢下了宋夫人设立的奖励,宋如也要略逊一筹,排在中流。
宋婉之前还以为下人们都要让着主人家,不敢比主人家快,没想到还真不是这样的,那个最快的丫鬟第一个穿过了九孔针,就直接欢呼雀跃,毫无忌惮地笑逐颜开。
而宋夫人和宋婉,谁都没有不悦,反而一直笑着,恭喜对方得巧,说好的奖励也分毫不差,还鼓励对方以后多多练习针凿女红。
宋老爷的目光转到宋婉身上,像是在问“是吗”。
宋婉浅笑:“若不能得第一,何必再强求,难道还有排名吗?”
只要不为难自己,放弃得够快,失败就永远打击不到她。
宋婉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宽以待己,她说出来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倒是宋老爷愣怔了一下,没想到小女儿竟是如此性子。
宋宣很赞同宋婉的看法,笑着对宋如说:“姐姐该弄个排名的,也免得六妹妹偷懒。”
“好好好,是我没安排好,倒让六妹妹失望了。”
宋如笑着,这次的乞巧活动是她安排的,她之前早就学着管事理家,这一次不过是小试身手,处处看起来都还妥当,连那巧果都弄了好几种新鲜花样,让宋婉大饱口福。
“姐姐可饶了我吧,我就不是长针引线的料子。”
宋婉故作讨饶状,笑着让宋如抬抬手。
宋夫人看着他们三个,也笑了:“咱们家的姑娘,也不必非要精通绣艺,但也不可一点儿不会,今日且饶了你,以后可要上进。”
“是,多谢母亲体谅。”
宋婉笑着道谢。
次日一早,宋老爷就定下了回京的时间,宋婉去和周姨娘告别,这一次回京,除了他们兄妹三个,还有宋宣的一个朋友之外,就是府中的管事和下人,再有一些镖行之人,另有两个县衙的衙役,陪着走一遭,算作是公器私用的领路人,携带一纸公文(介绍信),方便他们投宿驿站。
周姨娘常年拜佛,身上都浸染着檀香,手中一串念珠,就是在昨日乞巧时都不曾放下,眉目疏淡,看人的目光都是极平和的。
“这一回入京,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凡事多听你嫡姐的,若有什么,也可知会你四哥,总是一家子,不必生分。”
周姨娘的话语说得慢,有一种“我慢我有理”的感觉,那一字一句似乎都在口齿中反复咀嚼过了,确定没有问题才出口,特有的节奏感和她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檀香,都很容易让人跟着平心静气下来。
宋婉在外行走时候而起的浮躁,在这室内反而沉寂下来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静自然凉,竟也觉得那晒进窗子的阳光没那么灼热了。
“我知道了,姨娘。”
宋婉果断应下。
她其实也不知道跟周姨娘能说什么,在她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跟周姨娘也就见了那么几次,一次是周姨娘来探tຊ病,她躺床上“病”了约有一个月,周姨娘就来了一次,想来是在佛前给她供着经书,实在是没有时间多来探望。
第二次是宋婉要去林家女学,她名义上的监护人是周姨娘,上学这等大事,自然也要跟周姨娘打个招呼,亲口告知才是,然后见了一面,得了周姨娘送的一本经书,据说是什么高僧手抄的经典版本,字写得极好,方便她揣摩学习。
第三次,就是昨日乞巧,人人都在,周姨娘也在,隔了一段距离,对她微微点头,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之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第四次,也就是现在这次了——这般下来,要说感情深,那是没有的,宋婉只觉得尴尬,就好像逢年过节,那种并不熟悉的陌生长辈非要关注你的为人处世,然后要给你一些经验指导。
不听不礼貌,听吧又实在是觉得大道理就那样,你不说我也知道。
后来在路上行着,某一日,宋婉突然想起周姨娘的话,才觉得那个“一家子不必生分”说得极妙,什么叫做一家子?往大了说,宋家几个房头,若干叔伯血脉相连,都是一家,可往小了说,三房的这个小房头之中的人才是一家子,宋如,宋宣,宋婉他们三个才是一家子,而周姨娘都点到了。
古代出门不易,宋婉和宋如一辆马车,宋宣自己也有一辆马车,带着他那个朋友光大。
从宋家出门的时候,宋婉和宋如直接在院内就上了马车,并未看到外人,到路上却没了院墙宅门阻隔,宋婉见到了宋宣总是挂在嘴上的“光大”。
卫明这个人,真的可谓是仪表堂堂,属于很符合人们臆想的那种古代士子该有的样子,比普通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多了一股子傲然之气,但这傲气并不过分,反而很衬对方的学识渊博,倒不如说是自信了。
宋婉却觉得还是“傲”,倒不是说卫明的态度有问题,看人的时候鼻孔朝天,是那种就算他跟你平视,目光温和,嘴角甚至还挂着笑容,你都能觉得他其实是瞧不上你的。
大有“在我面前的各位都是蠢货”的感觉,是一种来自智商上的王之蔑视。
这种傲气放在家世出众的少年公子身上,或者也可称之为天生贵气,但在农家小子身上,显然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不过这大概只是宋婉一个人的感觉,宋宣和宋如都觉得卫明人很不错,宋宣不必说,他早就被这个朋友折服,回到家中也是赞不绝口,宋如则是路途中接触到的。
行路在外,也不将就什么男女大防,举动之间都能看到,也会交谈,宋如就从说话做事上觉得这人挺靠谱的,宋宣对人员安排的一些疏漏之处,他都能提出来,固然是他出身贫寒,更了解下头人的想法,却也不乏他的细心谨慎。
而这种细致周到带给人的感觉就是“强大”,以及“安全感”,是那种无论出了什么事儿,他都能从容应对的“信任”。
不得不说,身边有个这样的朋友,那感觉可真是不错,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一样,反正宋宣是很快做了甩手掌柜,除了每到一处打量环境的时候会有一二发言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卫明在跟随队的管事以及衙役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