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凛微微歪了头看她,笑问:“是啊,是什么呢?”
陈淼便又皱着眉头苦思了一会儿:“……不是宫外的事儿——反正总觉得离我很近。”
这会儿陈淼已是沐浴过后,洗尽铅华,她人又被宫中安逸的日子养得越显丰腴,此时就连皱眉的模样都是极美的,唇色未染,恰似桃花蘸水,不点而朱。
又说了几句话,消磨了一会儿时间,容凛觉得杯壁的温度合适了,这才抬手递给她:“来。”
陈淼就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放下杯盏,她见容凛面前的杯子已经半空了,便又专门舀了一勺给他续满了。
然后,陈淼还跟个小管家婆似的,唠唠叨叨地说:“陛下你也喝啊,李药圣的《本草纲目》上都说了,柚子皮止咳平喘,宽中理气,冬日的水果本来就少,好在南方那边还能运来水果,前天尝的贡柑就确实还蛮甜的。”
陈淼先前就称自己最喜欢橘子茶。进了宫,她更有机会品尝到天南海北的各种水果,之后她还跑去御膳房做过石榴汁西瓜汁橘子汁,当时搞得厨娘们面面相觑许久——说起来,一开始陈淼还小心翼翼,得是经过李嬷嬷的首肯她才兴奋去做的,不过李嬷嬷内心里,也未尝不是觉得这也算是对贵妃一直用心学习的激励,类似那种“家里的小孩子多用功啊,学完了当然就得去玩啊!”的心理。
因此,陈淼第一次尝到柚子的时候,便惊为天人,立刻很热情地兴起用柚子皮做茶喝的主意。
晨星对自家娘娘自然是鼓掌一番好好好,两人一起去挑了看起来最大也最甜的柚子。
只是第一次做的时候没经验,导致柚子皮泡茶之后,尝起来很苦,还发涩。
容凛为了安抚沮丧的爱妃,特地跟她讲了许多有关柚子的趣事,还跟她说起南方有种柚子茶,其制法便是将茶叶填入掏空的柚子皮中,挂在廊下风干,天长日久,中心的茶叶便能染上柚子沁人的清香。
自此,陈淼痛定思痛,再接再厉,失败了几次之后,终于试探摸索除了蜂蜜柚子茶的做法——将处理好的柚子皮泡在蜂蜜罐子里,好去除苦味。
说着说着,陈淼还捧着脸现身说法:“阿爹就总是跟我说不要挑食,多听大夫的话,吃些好东西总没坏处。所以我才健健康康,向来不怎么生病。”
说罢,她还连点了几下头,以表强调。
容凛便有些哭笑不得,不由顿住,好一会儿方说:“淼淼,孤的身体,真的已经大好了。没那么弱不禁风。”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操心过度的贵妃挽尊道,“阿爹说早年他时常担心我会养不活,结果我不但能跑能跳,还是方圆几里身体最结实的孩子,这些年阿爹进医馆的次数都比我多。哦对了,阿爹还说,我是他见过最有福气的小孩,能吃能睡,从不挑食,吃嘛嘛香,心宽体胖……不是——甚至靠近我的人都不禁会身体变好了呢。”
这话说得还真不假。
连和陈全见面不多的李肃李状元,都没少听前者夸耀自家闺女是百年难遇(……)再懂事不过的乖孩子:不仅心疼他这个做爹的,夜里半点都不闹人,让人稀奇,连养都可好养了——那时候,只要把精雕玉琢的小淼淼将孩子堆里一放,单看她吃东西,周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吃得更香了。
陈淼忧心忡忡地想:陛下的身体如今自然是很好的了,嗯……这方面,她、她也深有体会=(/ω\)=不说别的,只看容凛的身材轮廓,个子高高,肩宽背直,可谓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或站或坐,都像一棵完全成熟的青松,再配上出挑的容颜气质——虽然、虽然对此她也一直想不大通,毕竟陛下终日坐镇朝堂,连兵枪都不怎么碰,又是怎么拥有这样一副身板的……嗯,又跑题了。
容凛失笑,无可奈何地用手背碰了碰爱妃再正经不过的脸。
陈淼却觉得贴在脸上的那手背有些凉意,顿时觉得自己更有责任了。
容凛只好叹气一般地同意了:“那就——多谢爱妃关心了。”他作势也要为她再斟上一杯茶,“淼淼你还要不要?”
陈淼白日正遭遇过一番大起大落,觉得自己正需要再压压惊:“好的陛下。热茶就很适合,又香又甜就更棒了!”说着伸手去接。
容凛微微摇头,笑盈盈地望着她,亲手将不大的白瓷茶盏递到她唇边。
陈淼只呆了一瞬,又回想起这茶还是自己为了陛下制的,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待遇,凑头过去慢吞吞地将茶喝完了。
总之,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甭管迷信不迷信,反正,阿爹都说她爱吃也会吃,陛下也说看着她吃东西,真是让人食欲大增。陛下的身体底子毕竟不如她,日常入口的多注意些,总是有益无害的……
茶盏撤回的时候,陈淼一抬头,额角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触即分。
“咦?”
容凛一触即离,此时挑眉笑问,眼神端的是万分正经,连语气都分明不含半点戏谑:“爱妃,怎么了?”
陈淼:“……”
“我终于想起来了。”她说,说起迷信……
陈淼表情振奋:“我要去给神佛上香!”
这回轮到容凛:“……”
容凛沉默片刻,轻咳一声,道:“淼淼,你怎么会突然想起神佛他老人家了呢?”
陈淼现下已彻底将刚才一闪即过的异样触感抛之脑后,她信誓旦旦道:“阿爹说,对待神佛要心诚!”
虽说她并不这么觉得,毕竟她阿爹对待神佛的态度是这样的——
“神佛保佑,”陈全在老屋,在地里,在船上,在河边,有条件的时候他会点上三柱香,没有条件的时候就合掌拜拜,这样祷告说,“明天不要落雨,如有落雨也请早来早去,勿让影响我等……”
尤其是他的这种状况,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越演越烈,有时候看到陈淼又随随便便信手钓起来一筐鱼,或者只是随口说一句老爹你今天肯定能把鱼很快卖掉、然后果然“应验”——
陈全都会先是沉默,然后便会领着陈淼一道向神佛祷告,口中必称是感谢神佛保佑,还请神佛日后再这般多多看顾信女。
陈淼:“……”
额,虽说她在阿爹烧香的时候,也会悄悄地跟着拜拜,然后祈祷神佛保佑她阿爹的腿不要再疼了、她烧的鱼不要再糊了、夏天的蚊子不要再多了……
除此之外,自三年前去普华山还愿返家,陈全每每再祷告,结束后就时不时对着香柱嘀咕半天。
事实上,陈淼简直要为此叹气了。她觉得,如果她是神佛,真指不定会管他们家今天下大雨明天下小雨、今天吃鲤鱼明天吃鲫鱼的这种小事。
毕竟,神佛有时候也不会管用啊——
有一次,陈淼就曾亲耳听见她爹又念叨:“明年若得神佛保佑,我家乖囡能得个先生教她,我就给神佛添灯油去!”结果照样没用嘛。
也是那时,陈淼才知道,难怪她家只她和阿爹两个人,老家的那几块地竟还专门留了片油菜地,原来多出来的许多油是给神佛点灯用的……
说干就干。
贵妃娘娘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觉得十分满意,又转头望了望陛下——同她一样是沐浴更衣后,身高八尺,气宇轩昂,英俊的侧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简直就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陈淼拍板定案,风风火火地拉起容凛的袖子就走:“今天绣虎大发神威,冒死救主,实在是英勇可嘉。丛家兄妹美好团圆,尽善尽美。陛下和我也顺利做下好事,为民除害。连乡民邻里、府衙官吏都尽职尽责……当然要谢神佛今日保佑啦!”
陈淼深思熟虑地想:阿爹总说她有福气庇佑,除去他老人家深负拳拳爱女之心,还有就是自觉在生活中见证好事发生,心情大好,自然希冀这时间轮回,总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以,这求神拜佛,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第50章
转眼到了十一月的冬节,且还十分难得地正赶上了一个冬日里的艳阳天气。
但凡讲究一些的普通人家,都要在今日准备大祭,而与此同时,也是在这一天,京中凡九品以上官员、和地方使者、各方举子,甚至远方朝贡来遣,都会来参加大朝会。
这大朝会一年三次,文武百官在正旦、冬节和陛下的万寿节这天,齐聚太极殿朝贺。
昨晚就被告知第二天要起个大早,因此,面对陛下主动的抱抱,躲在被窝里的陈淼先是一缩脖子,然后就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明日早起,就暂时不要和陛下燕好了。
容凛被她义正辞严的神色逗得忍不住发笑,直笑了好半晌,他才说:“爱妃多虑,孤也是想提醒你今日必须得早点入睡。而且,想来孤在你心里……也不至于如此性急?”
回想起陛下往日一贯的克制,陈淼瞬间放心,这才重新扒开他的两条胳膊,倒回到枕头里:“呜呼,睡觉咯!”
这可是她第一个在冬日里有充足碳火有高床软枕还有陛下环抱的被窝……超级舒服的!
陈淼:睡觉睡觉!
然后,凌晨时分就被陛下轻轻推醒的贵妃娘娘:zzZ……困,好困呐=_=
陈淼挣扎着从暖熏熏的被子里露出头来:“几、几时啦?”
“刚过寅时(凌晨3-5点)。”容凛低声道,“淼淼,该起床更衣梳妆了——不是你特意提醒,要孤一定记得叫醒你吗?”
陈淼仍然揪着被角,双眼闭得紧紧的。
于是紧接着他又哄道:“孤保证,就这一天。”
陈淼在枕头里含糊地嗷呜了一声,然后才扭过脸,近乎祈求地说:“外面还在下雪吗?”
容凛轻咳一声,却是用简洁的语言温柔又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根本就没下。”
陈淼捂了耳朵不肯听:她只知道自己是要早起,可也没想过要这么早起啊。离天亮还有生生好几个时辰呢!
陛下长年累月地早起上朝,她只身在一旁看了,只觉得敬佩他勤政,然后就是替天下黎民觉得放心。说起来,她刚开始和陛下共寝的时候,还曾“贤惠”地畅想过自己要先早起梳妆,然后她会温柔地叫醒陛下去早朝——陈淼决心要效仿话本里传唱的那样,做一个辅佐君王的“贤”妃。
奈何她自己没坚持下几日先不说,连陛下都温柔又大度地主动允她睡到自然醒。
陈淼……陈淼自然是不同意了!
她虽然承认,在进宫后的几个月,自己长高长胖……咳!反正是长得更健康了,但陛下养她,又不是真的在养猪QAQ
说来奇怪,明明过去她也是帮着父亲起早贪黑,但实际上,可能是生活上只是勉强过得去,日常活动简单又珍惜火烛的缘故,比起陛下,她的作息明显要早睡晚起一些。
哼,所以,日日都睡到自然醒就不必了,贵妃娘娘倒也不是这么怠懒的人——只是晚起那么一会儿嘛。
容凛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那淼淼,你还要不要上妆了?”
陈淼努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上却一口回绝:“今天可以不要!反正我长得好看!”
容凛:“……”
反应过来后,他因为自家爱妃如此坦诚的厚脸皮笑得清醒了不少。
紧接着,天生丽质难自弃的贵妃娘娘又挣扎着比出两个手指:“再躺两刻钟!我就起!”
容凛还能说什么,只能叹气过后和她一块躺好,心说也罢,反正到时候出门被冷风一吹,小姑娘自然就清醒了。
两刻钟一过,贵妃也果然说到做到。
陈淼几乎是精神奕奕地起床洗漱,然后又更衣梳妆,顺便吃了三个包子灌下整整一碗清香提神的柚子茶。
之后,果然正如容凛所想,还没等她再犯困,出门时难免经的那一遭冷风就把陈淼隐约生出的瞌睡虫都吹跑了。
天边似乎露出了点鱼肚白,侧耳倾听过后陈淼才发觉,并不是,月亮还明晃晃挂在树梢上,而这分明是已经忙碌起来、缀着灯笼烛火的皇宫。
可宫人们的动作却又仿佛都是无声无息进行着的,那飘动的衣角和牵扯摇曳的灯笼,也都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任陈淼盯了半晌,都无一点人声。
因为时间关系,挽翠迅速放弃了原定给贵妃的繁复发式,而且也正如贵妃自顾的那样,既然美人天生丽质,那么连陈淼的妆容都能够省下很多。
而当她抬头仰望明月的时候,挽翠也觉得此间夜色朦胧,月光如水,仿若为自家盛装以待的娘娘披上了一层美好的轻纱,即便并未对上眼神,但挽翠就是知道,此刻娘娘的眼里,肯定正盛满了璀璨星河。
陈淼的声音恍若梦呓,却是突发奇想道:“难道陛下时常见到的,都是这般景象吗?”
挽翠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娘娘这才和陛下分开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