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男为尊女为卑的传统观念和社会现状,始终还是无可更改的。
因着这重缘故,家有绝色女儿的陈全对这方面就更为上心了,带女儿上街听个“女子私定终身却为负心男所弃”话本的功夫,他都能悟出“贞洁不重要,无论发生什么爹都在家等着养我家乖囡”的道理来。
那时候陈淼还在乡下,才刚见识过几场一对新人彼此面露憧憬的婚礼的年纪——
“隔壁家那个翠苗啊,嫁到邻村去之后,下地养猪卖菜,样样踏实,结果她男人卖果树发了财,就勾搭起路过的寡妇来了!翠苗这孩子干活这么利索,怎么就是个死脑筋,这男人都叫嚣着要休了她了,她还没孩子——离婚算了!”
“话本里头这小姐就是傻,明明是男人强行要了她身子,她却觉得是自己污了自家门楣,动不动要上吊以示清白——乖囡啊,你得知道,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他能看你漂亮就想骗你,你还不能反过来骗他吗?……”
陈淼大开眼界,陈淼恍然大悟,陈淼信以为真。
容凛微微惊讶,一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思索片刻后,喟而笑道:“爱妃,不愧是你。”
第60章
很快陈淼就知道了,背后不能说人。
常宁乡君很快就遮遮掩掩跑来宫里避难了。
她人美心善的好表嫂果然也毫不迟疑地果断包庇小姑子。
陈淼在“可怜的阿宁”一旁殷殷注视下,郑重叮嘱了挽翠晨星一定要记得看好宫门,有来人一定要提前通报。
常宁浅浅舒了一口气,继而面色惨白,唇无血色,一脸凄凄惨惨地向表嫂哭诉女儿难为。
她掩面而泣:“……祖母都不曾说我些什么。再说了,祖母要我选武将,父母却要我选文官家的——阿爹阿娘不敢违逆祖母,还是私下里悄悄叮嘱安排我的。我为人子女,还能怎样?如今选中康怀英,明明是为两方周全、最为妥帖的结果了啊——怎的他们却不体谅?”
陈淼听罢,不禁连连点头,心生认同,并面露同情,对其嘘寒问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陛下到——”
姑嫂两个一个哭一个听,当下身子微微僵住,有点像两只偷吃被人发现还没及时反应过来的小松鼠。
可紧接着,却又跟着传来一声:“平德大长公主到——”
这次,最先哭诉的那个最先脱离情绪,反应迅速,“扑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她心爱的表嫂怀里。
陈淼顿时瞪大了眼睛:“阿宁——”
面色苍白的乡君闭着眼,一把攥住她柔荑,“虚弱”地说:“我好难受,为了和阿爹阿娘辩白,都好几天没能好好吃饭了……”
陈淼:“?嗯?”
她半是狐疑半是不知所措地拿眼神扫了扫案几上的吃食——的确,是早已空了大半了。
常宁只是迅速且“虚弱”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好难受,都好几天没能好好吃饭了……”
电光火石间,陈淼福至心灵:“你不会至今都没跟大长公主商量过一声吧?!”
常宁眼神下移,用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来回答了她:“我好难受……”
然后头一撇,彻底在表嫂香香软软的怀抱里“昏迷”了过去。
陈淼:“……”
陈淼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合着常宁方才说得情真意切,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统统都是编的!
……她不会还打着两头骗的主意吧?!
陈淼顿时凌乱。
就在她坐在原地怀抱着人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是走是留的时候,平德大长公主已经先容凛一步,裹挟着一干侍女冲到了近前。
平德一来就见陈淼讷讷无言,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方才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个恭谨礼貌的笑来。
她一时怔住,不禁微微色变。
几息过后,平德才深吸一口气,那张年逾五十却保养良好仍显惑人美态的脸上不自觉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来,连声音顿时温柔了八个度,慈爱得像是对着个不知世事误上贼船的天真孩童:“都是老身心急失态,搅扰贵妃了。唉,我家那小泼猴也来打搅贵妃了?这泼猴没吓着你吧孩子?”
……大长公主可真好看啊!陈淼心想,陛下长得那般清俊过人,常宁也是贵气骄傲的小娘子,却没想到平德大长公主长得这般……美艳。
陈淼心里头唏嘘一番,面上却还是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地应道:“回姑祖母,没有。阿宁多懂事多可爱啊,远远称不上是泼猴。”
陈淼为难地想:阿宁都这么大了,还被祖母当着好多人的面说是家里的小泼猴,心下肯定很难为情。
陈淼小声地:“再说,阿宁都几天没吃饭了……”
她乱转的眼珠匆忙和大长公主身后的陛下对上。
容凛从容地还了爱妃一个镇定的微笑。
平德方才在贵妃面前拂袖坐定,闻言似乎是隐隐约约地冷笑了一声:“这孩子!真是会给她表嫂添麻烦!不过还好离得近,生病了能叫御医——贵妃陛下心善,老身多谢体恤。”
陈淼一时不察:“啊?”
陈淼的思绪停格一瞬,然后不知怎的就很从心地低下了头,不再敢去看平德大长公主那张美艳无比又隐隐生怒的脸:“阿宁大概是真的不舒服,你看她的脸上,都失了血色……”
她手指在上头一划……
嗯?怎么是妆粉的触感?
如果说,一开始陈淼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常宁的话,她那副惨淡面色绝对功不可没——然而现在想来,常宁的嘴唇上,不会也是涂了失色的口脂吧?
陈淼不确定地想。
她将好奇求知的视线投向陛下,容凛则回之肯定的眼神。
而与此同时,平德却沉默了几瞬,继而,看陈淼的眼神都有些怜爱了——她一手养出来的孙女,究竟什么德行她还能不知道?
但毕竟平德对待美人向来宽容无比,因而她一脸温柔:“真是劳烦贵妃操心了。”
陈淼连忙低头推辞不敢受:“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
平德叹气:“唉,我倒也不是生气,只是着急这孩子对自个的婚事怎的态度这么草率?”
陈淼由衷道:“阿宁平日里就是很有主意的,一般人可也骗不了她。长辈们何不先耐下心来先听她说些什么在?毕竟阿宁又不是那等随便闹着玩的坏孩子。”
平德还没来得及嗤笑,转头就和陈淼认真的眼神对上,她不由轻笑:“这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像谁,平日里看着精明,做事却顾头不顾尾的,还说不是个孩子?她那是要选夫婿吗?分明是想找个合得来又能当挡箭牌的玩伴!”
陈淼恍然,隐约想通了其中一些关节,忙改口道:“也是,婚姻大事,是该更慎重些!姑祖母说得也对。”
而放在平德眼里,貌美无匹的贵妃连墙头草都当得十二万分的可爱。
御医也来的很快。
挽翠很是知机,找来的是太医院最会察言观色的大夫。
胡子花白的太医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摸了摸病人脉象,探得果真脉象平稳,无事发生。
然后,他在大长公主的一脸嘲讽、贵妃的拼命使眼色、陛下的一脸默认中,默默将手收回,继而镇定地捋了捋胡子,眼观鼻鼻观心,道:“乡君应是近来饮食不调,肠胃虚弱,今日骤然暴饮暴食,血气不畅,才会一时头昏,实则无甚大碍。不过,还需得好生修养上几日,期间清淡饮食,注意节制,以养脾补血。”
闻言,平德大长公主难得有些惊讶地挑了一挑眉。
她微微皱眉,抬手贴了贴常孙女的额头:“阿宁?小泼猴?丑丫头?”
陈淼瞪大了眼睛。
见孙女果真毫无反应,平德有些狐疑:“真晕了?”
容凛接收到爱妃眼神求救,咳了一声:“这段时日,表妹也确实是受苦了。”
平德表情半信半疑:“怎会赶得如此巧?……咦,她脸上——”
谎言破破烂烂,陈淼缝缝补补,她当机立断将常宁的脑袋平放到自个大腿上:“姑祖母,阿宁可真是太可怜了。她长这么大,应该都没挨过几次饿!更何况前些日子,阿宁还为了帮我,整天忙忙碌碌,亏她还一直干得热血朝天,我却没想过,她肯定早就耗费了身体,所以今天才这么容易就昏过去了。”
陈淼说起这件事,平德望了一眼昏睡不起的孙女,虽然仍是将信将疑,脸上的表情却顿时和缓许多:“确实,阿宁好歹还是懂事的……”
陈淼感同身受道:“是呀,表妹着实辛苦了。”
容凛也及时轻咳一声:“……咳,既然如此,还是让表妹好好休息吧。”
一直到晨星出马,尔后毫不费力将常宁公主抱、从陈淼怀里挪到了内殿就近的榻上,容凛和平德大长公主也正移步要向外殿走去。
陈淼叹了一口气,刚要弯身为表妹掖一掖被角。
她眼瞅着塌上的“可怜人儿”鬼鬼祟祟睁开了左眼。
常宁朝陈淼眨了一下左眼。
陈淼板着一张小脸,捏着被角的手指落下的同时,在其肩膀处掐了一下。
常宁:?嗯?难道这次她真惹得好好表嫂生气了?
陈淼继续面无表情。
常宁顿时心下一凛,忙不迭闭上眼。
下一瞬,平德微微侧身,犀利的目光向着床榻这边投射而来。
陈淼似有所觉地微微抬头,神色疑惑。
平德神色自若地重新折返,施施然瞧了塌上的孙女一眼,感慨地说:“还是贵妃心细,如此关怀,老身孙女何德何能啊?”
陈淼一脸乖巧,笑得温柔又纵容:“姑祖母过奖了,应该的。”
平德欣慰一笑,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常宁鬼鬼祟祟地换了右眼开始动作。
陈淼面上仍是温柔地笑,很果断地又掐了她手臂一把。
常宁连嘤咛一声都不敢,重新睡得生死不知状态。
平德大长公主在殿门处上演班主任的凝视。
陈淼已经直起身来,表情迟疑地歪了一下脑袋。
平德顿时被这个歪头萌煞,瞬间便将孙女忘了个一干二净,只神色宠溺又纵容地说:“瞧阿宁这孩子,睡得跟个小猪似的,说不定明日才能醒。老身在这儿等等贵妃,一道走回去。”
陈淼乖巧地应了一声,在容凛唇边若隐若现的笑意下快速碎步跟上。
*
平德大长公主进宫,除了问讯……咳,看望孙女。顺便也去长宁宫探望了一下太后。
外头冰天雪地,宫内温暖如春。
芈太后听完了前因后果,难得笑得露出牙齿:“哀家可还记得阿宁这丫头小时候怕被打,还着急忙慌地跑进宫来,想要太子表哥帮忙做主呢!”
她感慨地说:“时光匆匆如流水,转眼间,阿宁也是要成亲嫁人的年纪了。”
两位身居高位已久的宫装丽人相对而坐,身上锦缎一个暗红一个靛蓝,俱是珠翠满身,贵不可言。
平德倒是见惯了这个侄媳妇端正矜持的做派,见状不由微微挑眉:“她几个哥哥的婚事都不用我来操心,如今可不就只剩下她一个了?眼见着,我们一个个都要人老珠黄了。”
太后摇摇头,语气里三分责怪七分担忧:“唉,姑母你可当真是妄自菲薄——这偌大的京城,哪个女儿不羡慕你活得最肆意?”
平德仰头饮进一杯酒,笑道:“也包括你吗?”她瞥了太后一眼,“你啊——我看皇帝也不是那等酸儒,你学我在宫里偷偷养几个人,他也肯定不会说什么。”
何必非要强迫自己活得如此拘束呢?
太后的笑容顿时就淡了:“毕竟姑母您自幼便深受皇考宠爱,想来肆意惯了。可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礼不可废。”
平德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脑袋,头上一根坠着硕大玉珠的点翠流苏簪也跟着轻晃:“那就算了。”
她话锋一转:“我今日见贵妃,果然璀璨如星辰,令人不敢直视。”继而喟叹道,“当真绝色无双啊!”
太后面色仍是淡淡,眼中似乎只礼貌性地浮现出一层笑意,“那孩子确实不错,心软又孝顺,就是贵妃出身贫弱,早年又受了不少苦,导致如今她身子柔弱,入冬之后已经受寒了几次,不仅陛下忧心,哀家看了也忍不住心生怜爱啊。”
太后又道:“对了,常宁这次确实辛苦了,还有赵家的女儿,杨国公的孙女这些人,对此民间也是赞誉声一片。这次就直接留常宁在宫里住上一段时间,也无妨。”
平德大长公主懒洋洋地应了,没什么意见。
“事件这么快就得以平定,当真是上苍保佑。”太后眉心微蹙,念了一声佛,“不过哀家倒是还听说,此次雪灾之前有诚意伯府家的女儿受上天示警,如今大局已定,哀家倒是想把这孩子召进宫来,好好看上一番。”
平德心头一跳,不由撩起眼皮认真看了这个向来主意正的侄媳妇一眼:“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