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念一想,毕竟皇帝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转过年就二十二了,要是太后急着抱孙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芈太后颔首,却是微笑着拒绝:“哪有你想的这么多,哀家不过是想要看看,这姑娘和菩萨的缘分有多深罢了。”
身为当朝太后,她虽盼着抱孙,但也不想逆了儿子的心意,同时内心也是最重嫡庶之分的。
第61章
“……说起来,阿宁调度的本事也是很厉害啊。”
昭阳殿里,陈淼随着和容凛感叹起先前她发现的一些事。
她兴致勃勃道:“以前我还在跟阿爹在老家的时候,偶尔听说陈国公家的女孩子一个个能文能武,宜其室家;燕山长的孙女更是才华惊人。不过,前段时间我才知道杨二小姐又能管人,又会制碳;燕小姐能及时将人物和他们所用技能统计之后,然后做的一手好图表,使人尽其才;阿宁就不说了,赵皎小姐拎着鞭子当教头,将人员管理得井井有条,可有威严啦!”
贵妃娘娘小手一挥,豪气冲天:“我现在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就是天下才能不输男儿的女子那么多!——可不只是那些身在朝堂的须眉才会机会、有能力去举一反三、为民请命!”
容凛抬头看着她放光的脸,不知为什么,觉得特别想笑:“那还有我们家淼淼,也特别可爱。尤其是一副知人善用、敢于托付、慧眼识珠的眼光和心胸。”
容凛是真觉得她这一点特别可爱,私下里会吃醋,但做事的时候又风风火火,夸起往日“情敌”来也特别真心实意。
“不过,”陈淼犹疑道,“阿宁是真的想要嫁人了吗?”
容凛抚着她的背,温温和和地分析道:“她确实是爱闹腾了些,但行事也十分稳重,估计是真的有些喜欢那个康翰林。”
陈淼眼睛眨了好几下,突然顺顺胸脯:“今天下午的时候,可真是吓死我了。”
她夸张地形容:“平德大长公主的气场真大!”
容凛体贴地解释说:“长公主她老人家曾经真正长久养在身边的也就常宁一个,如今虽嘴上训了几句,实际上对她是最关心不过了。说起来,她膝下出息又懂事的孙辈不少,之前几次宴会上,你不是见过常宁的几个嫂子,还有她的堂哥堂姐?”
“我懂。”陈淼手一挥,一副“我看惯了”的模样,老气横秋道,“这就是长辈们的通病,乖的总不如闹腾的。”
容凛“噗嗤”一声笑了,抬手勾了一下她鼻子:“你呀!人小鬼大!”
陈淼哼哼两声:“我哪里还小了!”早就过了嫁人的年纪了好吗?她佯装生怒地叉腰,“我说的明明都是至理名言好吗?”
于是容凛认真点头:“嗯,爱妃说的都对。至理名言,至理名言呐!”
“哼!不许笑话我!明明就是!”陈淼哼了一声,小模样十分的傲娇,尔后,又眼神鬼鬼祟祟地问:“那,陛下,我早年还听戏文里说呢,说是平德大长公主深爱驸马,所以她曾养在身边的面首,样貌上都与常驸马有相似之处——这是真的吗?”
“……并没有,姑祖母只是欣赏一些青年才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姑祖母入幕之宾的。”
容凛不由失笑,果断摇头,想来又是一些民间杜撰流传罢了。
陈淼:“……原来都是假的,骗人的,不能信!”
容凛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常驸马当年也是人中龙凤,姑祖母和他是很有一些感情在的——我也是小时候听别人说的。”他强调道。
聊完这些,已是深夜。
陈淼揉了揉眼睛:“啊,明天陛下你要早起上朝,我也要早起背书啊!”
容凛摸摸她的头发,有些心疼:“淼淼已经很努力了。”
陈淼背过的书越来越多,渐渐展现出一定的读书天赋,她性格乖巧又讨喜,还豁达知道变通,太后也终于真正开始对她改观。这些容凛都知道。
“我还差得远呢。”陈淼打了个哈欠,这熟悉的困意说来就来,此时语气已经有些迷糊了,“说起来,燕琳小姐、杨清涵小姐,她们也是饱读诗书,我还听说,之前冬节宴会上遇见的那个苏苑慧苏小姐,她有个堂妹,才十二岁,就已经是难得一见的貌美又聪慧,甚至对上了李状元先前留下的对子!”
她既欣然又惋惜:“如此人才,却不能如男儿一样考科举。”
容凛有些凉的嘴唇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替她把逸散的长发捋好,沉思良久,等回过神来,他对着陈淼那张俨然已经睡死过去的小脸,不由沉沉笑了一声:“孤的贵妃,有时候想的……确实是还蛮多的。”
……
大概早上八点的样子,苏苑慧被丫鬟叫醒,起身,然后随手唤来丫鬟为自己一番梳妆打扮,她便老老实实去隔壁和母亲郝氏请了安,接着又去了母亲早前就拨给她的脂粉店铺。
她不再亲自去前台和女人们谈笑风生,试图表现得见识广博、妙语连珠,而是一直在内室教授自家店里的女孩们化妆技巧:“用这个刷子,将腮红蘸上一点,在手背上慢慢晕开,然后浅浅地在两颊、眼皮、鼻头、下巴扫一下,就会显得自然很多。哎,你动手的时候要记住转的是手腕,对,要这样顺着颧骨上下轻扫,轻轻地……这样看是不是就显得你脸小了很多?”
苏苑慧穿书过来后发现,如今这个朝代虽然也有梳妆教程,且一提到挽发盘髻等方面就令人心生敬仰,说是来头颇大,但毕竟受限于贫乏的物质材料和生产技术,在制作成分、工艺乃至于化妆手法的开发上,远不比现代玲珑百变。
然而令她有些丧气的是,无论是她“发明”的自然又清透的裸妆,还是瑰丽又繁复的浓妆,都远比不上贵妃一露面带来的影响力大。
不过也难怪,真要论起来,平民所拥有的化妆资源自是永远及不上贵族,而贵族之间,除了花费心思剖析妆容,还要看地位风向。贵妃如今被公认为传奇度排名第一的本朝第一美人,仰慕者众,乃至数不胜数。
因而苏苑慧的妆法虽多变巧妙,但有时候还不一定真能流行。
“什么嘛?就女主那种不科学的颜值,她不化妆都好看。其他人还争相要学她,也不摆出镜子照照自身条件究竟适不适合那种风格,分明是东施效颦嘛!”
苏苑慧在心里暗暗吐槽。
如今,她却是已经能很好地收敛了自己的神色,自以为完美地融入这个社会了!
如果说年前冬节的那场宴会上,和女主面对面的交流过后让苏苑慧陡然明白了何谓真正的真实,那么年后她得知身边丫鬟的遭遇之后,就是真正的触目惊心了!
以前,她总是因为骨子里自带的现代人自由的灵魂,不可避免发自内心地有种不真实感——这里的风土人情、面貌饮食,都与现世截然不同!
因此,明明一开始就再三告诫了自己要谨小慎微,然而久而久之,生活的环境太好,这具身体的母亲和兄长对她又太包容,使得她对这个全新社会中认识的人交际相处之间,不可避免地,还保留住些过去的习惯。
甚至还有——尽管苏苑慧发自内心地耻于承认,一旦冒出这种意识就令她觉得无比难堪、且羞耻——但她确确实实又是心生优越的。
她确实以为自己可以“俯视”身边的这些古代人……起码在某些方面。
事到如今,苏苑慧也终于切切实实地有了些许自知之明:原来,只是一味地自己警告自己,是没有用的——
终于在一次机缘巧合下,见到了被她连累而被迫遣返回家、却又被父母兄长联手卖到了妓院的丫鬟。
一开始苏苑慧并没有认出那个丫鬟,但倚在窗口卖笑的丫鬟先认出了她。
女人先是痴笑,继而眼神变得阴狠而怨毒,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小姐!小姐,小姐——”她一声比一声高,也一声比一声凄厉,扒在青楼窗口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啊小姐!奴婢明明和您说过无数次让奴婢伺候您到死!您答应过我啊小姐!”
苏苑慧眼睁睁看着她妓院里眼疾手快的丫头拖进去。
她整个人都吓傻了。
好巧不巧,当她回到家,又在花园深处偶然撞见自家府上被剪掉舌头的丫鬟,其眼神无悲无喜,机械似的笑容却尽显羞涩——苏苑慧不知道,那正是因曾被她连累的侍女,尔后被她眼中“温柔又有手腕”的母亲郝氏下令剪掉的。
是的,是啊,理论上……理论上!主人打杀仆人是违法,但是、但是主人们还可以赔钱啊!官法里甚至都明文规定了,这种刑罚是可以拿钱赎卖的。
是啊,苏苑慧痴痴呆呆地想,这可不是现代——明明都有这本书女主的亲身经历来警告她了。
苏苑慧终于变得老实——
苏苑慧只是意识到,她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是无法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生存的。
所以,她终究还是要试着忘掉自己曾是一个现代人,一个自由的现代人,然后将自己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地包装成一个古代的富家小姐。
原来上位者对下位者,真的可以生杀予夺。
原来她一穿书进来,尽管没有附加女主陈淼那样绝顶的美貌值,也没有像炮灰方蕴兰那样天然生有傲人的贵族家世。
但她没有一穿过来,就是一个贱民、或者只是一个下人……
这可真是太好了啊!
亏她还曾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取代女主。
而在封建社会,既不拥有优越的家世,也不具有无人能匹的才情容貌,谈何去嫁给当今至高无上的男人。
她要好好表现,然后才能凭着更好的资本,去嫁给一个条件更好的男人——
苏苑慧将自己投身到母亲郝氏的怀里,就像是白茫茫河里一根落水的稻草,紧紧抱住了那唯一飘上来的浮木。
她拒绝自己去回想往日那些婢女的惨状,只一味说:“母亲,我都听您的!”
郝氏心疼地抱住了她亏欠十几年的心爱的小女儿:“乖,娘总是最心疼自己孩子的。”
第62章
容凛去长宁宫时,芈盼春正陪着太后:“……姑母您可真是好眼光,兰姐姐确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早先我就见过她,那时候刚巧遇到她在自家搭的粥棚里揪出来好几个想要浑水摸鱼占便宜的无赖,兰姐姐三言两语就将他们说得哑口无言,灰溜溜掩面逃跑了。”
太后听后,不由颔首:“倒是个有脾气的孩子。”
“见过母后。”赵元辰欠了欠身,坐到下首位置,“表妹今日也来了。”
皇帝前来,太后显而易见的高兴,关心地说了许多话,问及最多的,就是天寒加衣,朝堂政务可是顺利,近来饮食可好,贵妃身体可有好转……俨然一副慈母心肠。
容凛无一不答,十分贴心。
转过头来,芈盼春看了一眼他身边空荡荡的座位,罗裙轻摆,露出一个矜持且羞涩的笑:“表哥日安。”
她率先温言细语地解释说:“姑母放下刚召见了诚意伯府的方小姐,她虽看起来傲气了一些,但实际上是个好说话的。只是表哥来得不巧,贵妃今天上午倒是没有来呢。”
母后表情万年不变,芈盼春又表现得低眉敛目,看起来也不像是意有所指似的,容凛便随口应道:“孤今日只是来看望母后罢了。”
芈盼春微微扯动太后的袖子撒娇:“姑母,之后我想找兰姐姐去玩~”
“这……”太后刚才确实对方蕴兰的表现很满意,也将人大大夸了一通,但也知道贵妃和方家曾经起的官司。于是她看了一眼皇帝。
“表妹性情活泼。”容凛含笑道,“方家小姐能被表妹这么推崇,想来母后是真的挺满意她的。”
见皇帝果真毫无芥蒂,太后便点了点头:“也是。说起来,他们家和贵妃进宫前的那些事情,本就是外界无风起浪,春儿这么做,倒也能帮忙彰显一些态度。”
“民间的那些传言我也听说了一些。”赵元辰温言道,“方家小姐似乎果真是个奇女子。”
芈盼春心头一跳,忍不住去看这位回话态度似乎温和了许多的表哥。
他的言谈举止一如既往地文雅,又展袖亲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指掌中薄薄的杯釉上蒙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辉:“表妹性情是好,但有时候却稍显柔弱,若是表妹与她交往后,能学到方家小姐的一二脾气,也是件好事。”
太后一时无言,尔后才笑道:“你啊,这次倒还促狭上了。”
芈盼春容色不变,却也回过味来,心中不由一喜,面上却露出踌躇来,吞吞吐吐道:“临出门前,家里母亲还一再叮嘱我,唯恐我进京之后行事张扬,在宫中失了礼仪呢……”
“那倒没有。”太后的笑容似乎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