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去顾家也见过这位顾云舒少爷,平时只觉着他性格温吞内敛。之前买书的事儿,他去提过,顾云舒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再说。
如今居然直接怼在他脸上,武义被说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少年,究竟几张面孔啊?
“我这不也是好心么。你家老爷如今病得不轻。把那几本破书拿出来卖,好歹能换几百两银子,请个好大夫,也能让你爹早点好不是。这书堆在家里也是给虫蛀了。
平时也没人打你们那书的主意,许家老爷如今肯叫我来说动,一下子愿意出二百两银子买书。望眼整个县内,只怕没有许家老爷这么好的人了!”武义说着,还朝云舒比了个大拇指,将那狗腿之心表演了个淋漓尽致。
顾云舒懒得跟他说,只摇了摇头,作势要走。
“诶,顾少爷,你不肯卖书也别急着走啊,总要给个理由,我也好跟许家交差吧?便是这书卖得便宜些,好歹也是些钱啊。虽说你们顾家没了那书还有几个有钱亲戚可以投奔,也不至于为那点银子犯愁。
你爹可是就一条命呢,你们读书人家,成天孔子老子的在嘴里念叨,说什么百善孝为先,别说你们读书人,我一介粗人也知道孝字怎么写。难不成,这书比你爹的命还重要?”
云舒听了这话,点头道:“我爹看来,确实书比命重要。”
“那是你爹病糊涂了,你不能万事由着他啊。”武义道。
“不是我说,如今就是许家出二千两银子,我们家的书就是真的泡水发霉了,也不肯卖的。我今儿才提过要卖书,我爹就给了我一耳光,不是我不许卖,是我爹不许的。
若要卖了书,我家老爷气出个好歹来,那我才是真的不孝了。武老哥,你也知道我爹是个什么脾气,他平时轻易不肯打骂人,如今又病到这种程度,我怎么还敢提卖书的事儿?”
“况且,武老哥你或许不知我们家这书的价格。这本来是藏书,跟普通店里卖的书有很大不同,要看作者系谁,书上备注,还要看字迹。因是古人亲笔所著,有心人要收藏,说不得真能卖到两千两银子。就像你买画,名家的画也是千金难求,同小儿随意画两笔的玩物怎么可比?许家趁人之危,见我父亲生病,用孝道来逼我要我贱卖书本,这不是侮辱我,是侮辱圣人。就是要卖,我也是卖给有缘人,许家如何卖得?”
武义哪里想得到顾云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之前多少感觉到,顾家之所以不卖书,可能就是价格不满意。
刚开始许家答应的是五百两,武义想着他们顾家那几本书哪里莫非是金子做的,也要五百两银子?因此故意压价说是二百两,想着多走几趟,三四百两也就罢了,自己还能赚个差价。
“这书居然能卖两千两银子?”武义伸出手指来,眼神都看直了。
顾云舒见他无知,也没再理会,很快便走开了。
武义想拦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顾家不肯卖书,他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顾家的家底摆在那里,虽没落了,几十年前却也是望族,要不是顾家老爷这一代不善经营,现如今还能算是县里的头等人家呢。
听人说顾家家里还出过宰相,光这一条,说出来谁人敢得罪?就算再穷也有贵亲戚,他们又不是一般人家,得罪不得。要不然许家这么有本事,怎么还找他客客气气的上门买书呢?
若是旁人,给了银子还不愿意卖书,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许家直接找人抢了书,再把人打一顿,只怕借那家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告官的。
顾云舒离开了当铺门口后,便到了镇上他叔叔婶子家里。
他们家是按照字辈来起名字的,老祖宗定下十二个字“云、腾、景、行、金、玉、贞、良、兰、松、志、英”这几个字轮着换,到云舒这一辈正好换一轮,是云字辈分,而他父亲叔叔就是英字辈。
他叔叔叫顾英磐,父亲名叫顾英礼。
他们顾家祖辈真的出过宰相。但是这已经是好几辈人的事儿了,原本顾家分了三脉,云舒他们这一脉十年前还不住在这里,也不曾分家。
是他爷爷那一辈去后,云舒的父亲也不懂经营,只知道往外花钱,而且喜欢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每每遇到有人受苦都会不忍心,所以常几十两几百两的施舍别人。
自己只得个慷慨人士的标签,便心满意足,放到现代来说,就是个圣父体制。
原本这还好说,他们家就算钱没了,顾英礼好歹是个读过书的,再不济,给人写写字也饿不死。
只是云舒的叔叔沾上了赌字,因为好赌,把加家里的财产全败了干净。催债人上门要剁手指,云舒的父亲不好看着弟弟被人砍手,便把屋子卖了,然后带着一家人回到祖茔生活,好歹他们这里有地有房。
但是叔叔也彻底让他父亲失望,于是二人分了家,他叔叔后来也知道错了,没有再赌。
结果天意弄人,后来顾英礼得了病,这几年时间里用药请大夫花了不少钱,能卖的田地家具以及林氏的首饰全都卖了干净。
林氏的娘家也不富裕,无法接济,顾家才闹得这样一步田地。
顾云舒的叔叔虽然不赌了,但是也没有谋生的本事,都是靠着老本过日子,把田租给了人每年收租金,平时困难的话就把老物件拿去典当,日子倒还过得。
原本叔叔家也不富裕,但是当初叔叔欠钱,家里许多钱都拿去给他还债了,当时顾英礼没有说过什么要顾英磐还钱的话,婶子记得他们家的好。
所以自从云舒他们这一房没落不好了之后,婶子便把家里几个小孩都接过去照顾了,吃住索性都在叔叔婶婶家过。
只一个云舒年纪稍大些,又是长子,所以留在顾家照应母亲,服侍父亲。
到了叔叔家,云舒去敲门,也是他妹妹来开门的。
他妹妹叫顾淼,八岁年纪,正在长身体抽条,所以看起来有些瘦,不过婶子家倒是没亏待他们,自家孩子吃什么,顾淼他们就吃什么。
顾淼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很懂事了,一见到来的是云舒,便乖乖巧巧地叫了他一声:“哥。”
云舒笑笑,揉揉她的脑袋,问道:“婶子在不在?你三哥跟笙歌呢?”
顾笙歌有十三四岁,具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月生的了,他并不是云舒的弟弟,准确些来说,是他们顾家买来的下人。
云舒的父亲早年爱做好事,遇到了生活穷困的笙歌一家,看他孤苦无依就将他买来带回了家。
之所以叫他笙歌,是因为顾笙歌早时跟他爷爷学过吹笙。原本他可能叫什么二狗之类的名字,顾英礼文雅,所以给起了个好听些的名字。
尊卑有别,所以全家都不会叫笙歌什么哥哥弟弟,只会叫他的名字笙歌,笙歌也要叫云舒他们少爷姑娘。
但顾老爷显然不是将他当作下人来养的,因此家里都没特别将他当作下人,反而像是认的干亲戚。要不是顾英礼身子不好,只怕还真要认他做儿子。
“婶子在屋里绣花呢,三哥跟堂哥在读书,笙歌这会儿估计砍够了柴,应该也在那里学写字呢。”
顾叔家没有下人,平时就是婶子跟云舒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干活,读书的钱交够了这一年的,所以顾云舒跟弟弟还是上学的。
这是顾英礼坚持的,他便是不吃药短十年寿,也不肯在有生之年见到儿子没有学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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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哥进来。”顾淼开了门,对顾云舒道。
顾云舒点点头,朝屋里走了进去。这院子不大,云舒一进来,就听见婶子田氏在里头喊道:“淼儿,谁来啦?”
“是我哥!”顾淼叫了一声,牵着云舒的手进到屋里。
“哟,舒哥儿来啦。晚上留下来吃完饭再走。”田氏不大会说客套话,不过她是真心欢迎云舒来的。
云舒摇头道:“不烦婶子了,我今儿来,是带弟弟妹妹回去的。”
婶子见他这么说,心里猜到可能是顾英礼的事儿,却还是问道:“这是怎么说?”
“父亲身子不大好,我娘说叫弟弟妹妹们回去看看。”说不定,就是见最后一面了。
“你爹,真的不好了么?”田氏虽说早做好了准备,但是多少还是接受不了。
当初他们家遭难的时候,是顾英礼这个哥哥不计较,将家里的屋子卖了才帮着他们这一房还清了债。
丈夫早年不懂事儿,好在有哥哥一家帮衬,田氏知道感恩,如今顾英礼不好了田氏是真的伤心的。
所以一听云舒说顾英礼的病情,田氏就忍不住在一旁抹了一下眼角。
“哥?”顾淼见婶子哭,心里的感觉也不大好。她也是怕爹死的。
“乖,回家再说。”云舒只摸了摸顾淼的脑袋,没多做什么解释。
擦过了眼泪,田氏才点着头说道:“这也是应该的,你们去叫云安吧,要笙歌也回去么?”
“恩,都回去看看。”笙歌跟顾英礼的感情深,当初要不是顾英礼,说不得笙歌就活不到今日了。
“好,你们先回去,等明儿我带你弟弟跟你叔叔一起过去瞧瞧,你叔叔如今人在外头不知在哪里,晚间没给他留饭,想是一时也回不来。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叫笙歌来回话,一切还有你叔叔婶子呢。”
“哎。”云舒点头应了,于是从婶子房里退出来,去找顾云安跟顾笙歌回家。
云舒于是带着妹子往西厢房处走,里头云安正在学习,堂弟云佩学着先生的样儿正在教笙歌读书。
笙歌不是亲生的,又算是家里的仆人,没有闲钱给他读书,但是云舒的父亲就是秀才,他身子好那会儿是带着他们几个在家一起学习的。
顾英礼那会儿闲在家里也不用出去赚收益,有个秀才功名也算不辱没祖宗了,又怕外头教书先生不照着他想要教的启蒙书教儿子,于是就在家一心带孩子们启蒙。
后来顾老爷身子不大好,家里就让云舒跟云安花钱上学读书,回来他们就带着笙歌一起学。
笙歌的学问不如他们几个正经上学的,但是也识字,简单的《弟子规》、《千字文》,这些启蒙类书上的字他都会读,这个朝代早,并没有《三字经》。
学了这些启蒙的书,讲解吃透的话,就懂简单的押韵,也能简单地作诗了。
“安哥儿、笙歌。”云舒走进去,跟他们打招呼。
他们家原是大族,就是落魄了这规矩也都在,家里都敬兄长。弟弟们跟云舒平时里玩得好,但见到云舒时,也是恭恭敬敬的。
“大哥。”云安跟云佩见到哥哥,都站起来垂着手恭恭敬敬打招呼。
笙歌也是从桌上站起来,叫着:“大爷。”
云舒点点头,说道:“佩哥儿你坐着继续学吧,安哥儿你们跟我回家一趟。”
云安年纪小,心思也不细腻,不知是家里出了事情,只问云舒道:“回去做什么?晚间还回来吗?”
“或许过两天回来,不用拿什么东西,只回家一趟,也叫你们看看爹。”
“我爹怎么了?”云安一听这话,感觉到了些什么。
“没怎么,回去就知道了。”云舒怕这会儿子小孩儿知道了事实要哭闹,他可没什么哄小孩儿的经验,所以将话说得暧昧不明。
云安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乖乖巧巧都收拾了些自己的东西,然后就跟笙歌一起回去了。
云佩跟他们相处惯了,一时间见小伙伴要走,还闹着要一起走。
田氏看不过去,说了两句,云佩惧怕母亲,这才不敢闹了。
田氏见外头下雨,便使唤笙歌去拿伞。
“外面下着雨,笙歌去我屋里拿两把伞再走。”
笙歌应了一声,便往田氏屋里去了。
云舒让弟弟妹妹接过了从笙歌手里递来的伞,谢过了婶子,这才带着俩萝卜头和笙歌一起回家去。
路上还去买了二十斤米,配上些粗粮野菜,够他们一家十来天的吃食,如今世道好,米不贵,也花不了多少钱。
等置办好今晚可下锅的东西,一路回到家里。云舒让几个小的先去屋里见过父母,自己跟笙歌两个将买来的米跟菜放到厨房里。
放好了东西,云舒才带着笙歌一同进屋。
将镯子换来的钱拿给林氏,林氏双手接过了钱,拿了帕子把银子跟零散的钱包了,又让云舒到他父亲跟前,自己则去做饭。
云舒想着以顾爹的情况,便是放到现代也未必有得医治,就是无力回天。
如今儿女在侧,都过去陪伴,至少能有个安慰,因此听话地到了顾爹跟前守着。
顾爹的眼睛不停往上翻着,对云舒他们说道:“我浑身疼得难受......想人说......读书可治百病......你们......读书......我听。”
云舒闻言,便对着几个弟弟妹妹们说道:“来,咱们背《千字文》。”
于是开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地背了起来。
直到“指薪修祜,永绥吉劭”时,顾爹便翻着白眼,浑身颤起来。
“爹!”云舒皱眉,走到顾爹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孝......云舒,我儿,我儿,要兴家!”说完手一松,死了过去。
顾淼被吓着了,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顾云安跟笙歌都呆愣在那里,还是笙歌动作快,很快就捂住了顾淼眼睛,带着她到屋外去。
顾云安呆愣愣地看着已经去了的父亲,转眼又看看蹙眉冷静的哥哥,一时间不知道什么动作,不痛不痒,但只觉自己应该悲伤。
他弱声叫了云舒一句:“哥。”
云舒顾及不到他,只是对他说了一声:“不怕。”
随即,小跑着准备去厨房找母亲。
林氏已经听到了顾淼的声音,闻声赶来却已经晚了。
林氏只不过是当下只识得了些字的女人,前半生都在生儿育女,一辈子都是倚仗丈夫生活的,这会儿顾爹去世,林氏顿时感觉天都塌了一半。
见丈夫躺在床榻上,已经没有了呼吸起伏,林氏大叫了出来:“老爷!”
雷声应景,“轰隆隆”自天空拍下来,顾家顿时一片凄凉。
外头的红灯笼换了白,云舒他们身上换了白腰带。
薄薄的一副棺材,是顾老爷在感觉自己身体越发不好之后早就准备好了的。
林氏守寡哭得已经晕过去,云舒跟笙歌一起将顾老爷料理干净换上了寿衣。
叔叔顾英磐跟婶子就来了,听说顾爹已经去了,本文由疼训群八依寺叭衣留就六三整理,人工帮找全网独家文身为弟弟跟弟妹,一家子人果然情感亲密,哭得十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