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娇嫩，柔软，温热，像是一块轻盈的一碰就碎的嫩豆腐，像一位救赎他焦躁灵魂的神明。
林叶看了一眼小婴儿的睡颜，把手指从小朋友的小手里抽出来，带着梁九功离开翊坤宫。
他得回到乾清宫去，明天要上早朝，他需要看一下朝中有什么大事，以便提前做好准备，迎接那个让人苦恼的明日。
但是——
他又在半路被人拦下了。
林叶长叹了口气，他觉得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看折子，而是让人好好整顿一下宫禁问题。
这次拦住林叶的不是小太监，而是一位嬷嬷。
她跪在林叶面前，苦苦哀求道：“皇上，奴才求求您去看看皇贵妃娘娘吧！”
林叶：……
林叶再次感到了会心一击，这熟悉的味道。
——是渣男的味道。
第5章
贵妃（一更）
林叶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自己是个连女孩子小手都没有牵过的单身狗（六格格不算），但为什么一穿越就莫名其妙变成了渣男。这是他获得新生命的代价吗？
只是，一个刚生育完孩子的女人，在等着她的丈夫。
林叶现在穿成了康熙，就只能接受这个宿命。
他看了眼梁九功，道：“你在前面带路。”
皇贵妃佟佳氏住的宫殿叫承乾宫。
承乾承乾，即顺承天意。唐时也有承乾宫，据说唐太-宗李世民还是秦王时，去宫里看望唐高祖李渊，当时还是秦王妃的长孙皇后一时不查，将嫡长子生在了承乾宫里，李世民干脆就把嫡长子取名叫李承乾，等他登基为帝之后就把李承乾封为太子。
唐时的承乾宫和眼前的这所宫殿当然不是同一所，毕竟都城的位置都不一样，但承乾宫的名字和寓意却保留了下来。佟佳氏作为康熙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女人，掌后宫大权，她居住的宫殿自然是朱墙金瓦，精雕细琢，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透露着皇家威严。
林叶走到承乾宫前，皇贵妃佟佳氏已经带着宫中众人等在那里。她远远地见林叶来了，朝他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太监宫女：“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叶想着佟佳氏生产完才没几天，连忙叫她起来：“你们都起来吧。”
“谢皇上。”
佟佳氏见林叶似乎比平时冷漠了不少，心里不由有些慌乱。她把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推进林叶怀里，笑道：“皇上离开京城一个月，想必是很久没见四阿哥了。四阿哥可想汗阿玛了。”
林叶低头看向抱着自己裤脚的小朋友，笑道：“四阿哥想汗阿玛了？”
小朋友努力站直身子，向林叶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一板一眼道：“胤禛见过汗阿玛，给汗阿玛请安。”
林叶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排名行四，又叫胤禛，未来的抄家皇帝雍正小时候这么可爱的吗？
他抄手抱起四阿哥，让佟佳氏身边的嬷嬷把她搀扶进屋子里：“你刚生产完没几日，身子虚弱，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才是，怎么能大晚上的冒着冷风跑出屋子？”
佟佳氏被嬷嬷扶着躺回了床上，听了林叶这话，心里泛出些甜蜜：“臣妾多谢皇上关心，请皇上去看看小格格吧。”
林叶点头，抱着四阿哥进了内屋看望刚出生不久的八格格。
烛火光里，小床上的婴儿安安静静地睡着。
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林叶就觉得有些不好。红楼里，贾府众人第一次看到林黛玉，就觉得她似乎有些不足之症。林叶如今的感受也是同样，看见躺在小床上那个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似乎有些不足之症。
林叶把怀里的四阿哥放下，伸手轻轻握住小婴儿的右手，仔细看她的指甲——是淡淡的暗紫色。
这个孩子很可能和他前世一样，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林叶皱起眉，叹了口气。
他看向在一旁随时待命的太医：“小格格的病……严重吗？”
王太医不敢说话，心疾向来是最难治的疾病，全天下没有一个大夫敢打包票说能治好心疾。更何况病人是宫里最尊贵的小公主，病人家属是能要人命的一国之君。
但皇上问话，他又不能不回答。王太医治好答道：“臣只能尽力而为。”
林叶皱起眉，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但现在医学都无法治疗的疾病，在科技落后的古代更是没有办法。他只好道：“小格格的病需要找哪个太医，要用什么药，你们只管尽力施为。”
王太医道：“是。”
一旁安安静静待着的四阿哥抱住林叶的腿，奶声奶气地安慰道：“汗阿玛，您别担心，八妹妹会没事的。”
林叶点头，顺手把四阿哥抱出了承乾宫。
四阿哥用双手揽住林叶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小眼睛里充满迷茫：“汗阿玛，我们要去哪里？”
林叶看着小胤禛道：“四阿哥跟汗阿玛回乾清宫好不好？你额娘生了妹妹，没空照顾你，四阿哥跟着朕去乾清宫住一段时间。”
皇贵妃佟佳氏只是四阿哥的养母，对四阿哥的尽心程度有限。六格格这时候早就在乾清宫侧殿里安睡，在这个正常孩子应该睡觉的时候，四阿哥却被佟佳氏推出来迎接他。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一二了。
四阿哥弱弱地开口：“那汗阿玛有和额娘说过这件事情吗？”
林叶停住脚：……我忘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林叶咳嗽了两声，吩咐梁九功：“你跑回去和皇贵妃说一声。”
“是，奴才遵旨。”
林叶抱着四阿哥回了乾清宫，让小太监给四阿哥整理床铺，自己则打算去看看折子来迎接明天的大朝会。
他蹲下来看着四四小朋友：“四阿哥困了吗？”
小朋友乖乖摇头。
既然如此，林叶就抱着小朋友盘腿坐在榻上，一边看折子一边给怀里的小朋友投喂点心。一个人看折子很无聊的，有软乎乎的小朋友陪着就愉快多了。
林叶看折子有点困难，除了要忍受竖排和没有标点之外，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一大半的折子，上面的文字并不是汉字，和纸币上的蒙文很像。但因为这是一本清穿文，按照正常逻辑来说，上面的文字应该是满文而不是蒙文，相像的原因可能是当年努尔哈赤命人造字的时候参考了蒙文字母和数字。
看着上面的蝌蚪文，林叶觉得好像所有字母都是同一个样子的，话说他们自己人能认出这么相似的文字吗？万一有人不小心哪里多了一点一勾要怎么办？
看不懂满文，所以这部分的折子就不需要看了。虽然感觉有点草率，但是林叶感觉自己瞬间变轻松了呢。
开心。
剩下的折子，主要是在讲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大臣们对康熙带祖母前往五台山避暑孝心的夸赞，明面上是去避暑其实是去找老爹顺治的，这世上哪里都不缺马屁精。
第二件事是施琅收复台岛迟迟没有进展，部分大臣要求把施琅撤回来，换一个人到前线。
第三件事是驻守边防的将军萨布素禀告沙俄肆意骚扰边境，在爱珲等地肆意劫掠，上奏询问要不要大规模反击。
林叶摸着下巴分析了一下，第一件事不太重要，毕竟带祖母避暑行动已经失败，这些大臣算是将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至于施琅收复台岛的问题，林叶记得高中课本上有提到这件事，之后康熙帝还短暂地开了海禁。虽然这本书的小说女主把后宫搞得乱七八糟，但前朝的事情她是无法插手的。所以大体上，前朝应该还是按照正常逻辑发展的，所以林叶并不打算换掉施琅这员大将。
第三件事，林叶实在没有什么经验，明天让大臣们讨论一下好了。
林叶看完了折子，怀里的小朋友已经抓着他的衣服睡着，口水流了满地，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林叶让人把四阿哥带到隔壁的偏殿休息，自己也在洗漱过后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6章
朝会（二更）
卯时三刻，梁九功在乾清宫的小隔间里醒来。他咳嗽了两声，惊醒了守在一旁的小徒弟魏珠。
魏珠拿起墙边挂着的汗巾浸透凉水随意抹了把脸，端起茶壶去为师傅煮茶。
梁九功冷眼瞧着小徒弟的动作，自己却不着急起身，他在想着万岁爷的事情。他是打小就跟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该有二十多年了吧。他不敢说对万岁爷有十二分的了解，但却总能摸到万岁爷的心思。但自从万岁爷打五台山回来，他就再也看不透这位爷了。
万岁爷的喜好变了，他从前爱喝的大红袍统统换成了无味的白水；万岁爷对后宫里娘娘们的态度也变了，虽然昨日一开始是他提议万岁爷去翊坤宫看望宜妃娘娘，但这也确实是因为宜妃娘娘受宠的缘由在。但他昨日冷眼瞧着，万岁爷虽然对宜妃娘娘细心周到，但眼里却没了从前的爱恋。万岁爷对着太子爷的态度，更是让他看不透。从前如珍似宝捧在手心里的那位爷都已经气成那样了，万岁爷依旧是清清淡淡的，也不上去安慰一句。
万岁爷就好像……好像鬼上身变了一个人一样。
梁九功被自己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里马上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连忙起身穿衣，就着小徒弟魏珠送上来的热水洗漱一番，嘴里咽了两块点心就往后殿方向走。
乾清宫后殿里，林叶已经醒了，伺候的太监们正在给他穿衣服。
他昨晚没怎么睡好，看折子看到太晚，又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现在还隐隐有些头疼。他看向走进屋子的梁九功：“两个孩子睡得可好？”
梁九功来之前就已经让魏珠去打听了，此刻恭敬答道：“回万岁爷的话，两位小主子现在还没醒呢，听说昨晚上也没有惊梦。”
林叶点点头：“两个孩子还小，别那么早把他们俩叫起来，吩咐奶娘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梁九功点头，认真应下了。
林叶净面刷牙，带上帽子，坐在一旁的紫檀木鎏金雕花桌子旁边，看着乾清宫的宫女们流水般送上一盘又一盘的早点。
等试膳太监试完毒，原本滚烫的早膳也变得温热可口。
林叶随意地用了一碗绿豆百合粥，一盘象眼奶香馒头，就让人把东西撤了下去。
辰时，林叶前往乾清门，御门听政。
午门击鼓声响起，文武百官依次列队进入午门左右掖门，期间步履轻巧，悄然无声。
林叶坐在高台宝座之上，看着前方列队的群臣，渺小得如同蝼蚁一般。难怪很多古代帝王早期贤明，后期就昏庸了。在这种高高在上的长期心理暗示下，很少有人能保持绝对的理性。
御鞭太监鸣响御鞭，文武百官齐行一跪三叩之礼，朝会正式开始。
一个瘦削中带着精明的中年人首先出列，对着林叶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可惜，林叶没有听懂。
真遗憾，林叶心想，他猜测着那人脸上的表情，对他点了点头。
那瘦削的中年人得到了林叶的认可，看着更得意了，他正要说话，旁边队伍里一个明显就是武将出身的魁梧中年人走出来，对着那个瘦削中年人进行反驳，然后两派又各自出来大臣进行辩论。
林叶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无声的默剧，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其中有一个名词是他经常听到的，那就是“施琅”二字。那他大概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了，于是林叶开口道：“施琅职位不变，不必撤回。”
结束了这段鸡同鸭讲的对话。
朝会立刻安静下来了，魁梧中年男子嘲笑地看了瘦削男子一眼，平静地回到了队伍里。
瘦削男子则明显带着不愉的脸色回到队伍里。
然后大臣们开始上奏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京里的垃圾已经堆积成山要怎么处理，比如八旗子弟又到处惹是生非了，比如叽里呱啦叽里咕噜……
林叶捡着能听懂的，让京官们依律办事，环境问题则让他们写个章程递上来，至于听不懂的叽里呱啦，林叶很干脆地说了一句“容后再议”。
一转眼两个时辰过去，大臣们说得口干舌燥，林叶听得昏昏欲睡。
终于没有人再说话了。
梁九功在高台上长唱：“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御鞭再次响起，林叶起驾回宫，文武百官依次退出朝会。
朝会结束，林叶带着一身疲惫躺在乾清宫的龙床上，想，皇帝真不是人能干的职业。他得想个办法，早点退休。
要退休，就得找下一任继承者。
太子胤礽现在只有十岁，就算他想要传位给太子，也至少要等到太子成年，至少要七八年后吧。
林叶有点苦恼，更重要的是他发现汉臣大多说的是京话，而满族大臣说的则是满语——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学习一种新的语言，难度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他要重新学习满语的借口呢？一国皇帝闲着没事干想要重新复习一下母语？
或者把困难转移，让所有八旗大臣统一学习京话？
林叶敲了一下中指，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让大家都体验一下学习新语言的乐趣吧。
这时，梁九功走了进来：“皇上，该用午膳了。”
林叶从床上爬起来，换了便衣，顺口问道：“六格格和四阿哥呢？”
“两位小主子在您离开后不久就起身洗漱了，用过早膳之后在内殿看书。”
两个小朋友这么小就这么爱学习啊？
林叶对此不置可否，只吩咐道：“把两个孩子叫来一起用午膳。”
“是。”
清朝其实一天是只吃两顿饭的，期间夹杂着两顿点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的关系，它有着早膳、午膳、晚膳之分。
林叶陪着两个小朋友一起用午膳。两个小朋友都很乖，没有挑食的习惯，林叶给他们夹怎么他们就吃什么，但林叶总觉得两个小朋友好像有点拘谨。
四阿哥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一眼林叶。他低下头用小勺子舀了一口蛋羹，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林叶。
等到他第三次看林叶的时候，林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温柔笑道：“四阿哥想问什么？”
四阿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叶，小声开口道：“汗阿玛，我什么时候能回承乾宫啊？”
林叶有些奇怪，佟佳氏对四阿哥不好也不坏，这孩子对她这么依恋的吗？
他不由问道：“为什么想要回承乾宫，跟汗阿玛在乾清宫住着不好吗？”
四阿哥被问得愣住了，为什么要回承乾宫？
因为承乾宫才是他的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