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媳妇胆子真够大的啊,要是换成我见了拐子,我都不敢动弹,就怕他身上有刀,挨上一下小命都没了。”
“到底还是年轻冲动,怎么就不能等着其他人过来再抓,万一后果不——”
“我看就是想给自己长脸,万一别人家的孩子有个好歹...”
刘燕春听她们说着说着就带着酸气,插着腰怼道:“什么万一不万一,要不是紧急情况她能动手?你们别在面前冒酸气,我听到一句不好的,看我拿扁担抽不抽你们的嘴。”
一起干活的还有秦老婶,她帮着说:“不就是眼馋人家大儿媳妇立功了么,有本事自己去挣去,酸溜溜的样子真难看。”
秦老婶在婆娘当中很有发言权,她一定性,其他人也就说:“有些人眼睛红的都要滴血了。”
“别人家媳妇争气,那是人家家里头的福气。你们自家媳妇不争气,那是你们家没福气。”
“酸别人算什么本事,我看连福气的边都沾不到,满嘴都是晦气!”
“不知道救人需要争分夺秒啊,谁知道山洞里怎么个情况,一个两个跟亲眼见到似得,说出口的都是屁话。”
刘燕春没工夫跟她们打嘴仗,往地上啐了一口,将锄头扔到田埂边,大步流星地往大队部去。
拐子已经被公安同志带走,找到孩子的家属们泪眼涟涟地道谢,弄的苏乘棠怪不好意思的。
县城里来了医生检查了一下,娃娃们没什么大事,就是饿了几天,见到爹娘第一反应就是要吃的。
有热心肠的嫂子把自家熬的米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捧着碗,全都狼吞虎咽的。
“过几天公社会对苏同志的事做表彰,具体怎么定,还得看开会结果。”
徐书记乐呵呵地说:“几位家长也说过几天会上门感谢,到时候该收的就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知道苏乘棠是个新媳妇,脸皮薄。干了大事不好意思拿别人的礼物,但不能让好心人两手空空啊,他特意说这么一句,就是让苏乘棠能没顾及的收点礼。
苏乘棠也是聪明人,知道徐书记的意思,她开始有点后怕,现在歇的差不多了,望着刘燕春的脸色,估摸着回去得挨批评,赶紧站起来说:“我就不多坐了,回去还得做饭呢。”
徐书记笑呵呵地说:“刘大姐,你家儿媳妇立功了,还用她做饭?”
刘燕春说:“我做,等着我烧竹笋炖肉给她吃。”
苏乘棠细肩一抖,赶紧夹着无形的尾巴往家走。
刘燕春回家一路,对大儿媳妇欲言又止。
苏乘棠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进到屋里,先给刘燕春道歉:“是我没考虑好,我应该等人来了再行动...”
刘燕春也想明白了,苏乘棠就是个热心肠,这一点很像她。设身处地地想,要是换成她,看到拐子就在眼前,她能无动于衷?
娃娃们在他手上生死不明,早一秒抓住他,就给娃娃们多一秒生存的希望啊。
“行了,你别假模假样了,别的不说,要是再有下次不要冲动了。”
刘燕春想起个别两三个人的酸话,不以为然地说:“这回你算是出大名了,要是遇到说话不中听的——”
“那就是嫉妒,我不会往心里去。”
苏乘棠绕到刘燕春背后,给她揉着肩膀说:“谢谢娘关心我,我心里其实有数。你不知道,我手上有点功夫,是在城里学过防身术的。”
“真的?”没等刘燕春说话,张恩蕾先跳出来说:“怪不得你一点都不怕呢,原来会功夫。这下可好,你是咱们村的英雄了。”
干完活回来的几个人也都知晓苏乘棠的事,霍曲贵也不坐在椅子上,就坐在门槛上。他找出一根烟,正要抽,苏乘棠说:“别在屋子里抽,对小孩身体不好。”
正要点烟的霍曲贵抬头看了眼也要抽旱烟的霍忠汉,老头闷不吭声地把旱烟放到手边,不抽了。
霍曲贵见爹不抽了,他就把腿并到门槛外头,头冲着屋外说:“我往外头吹行不行?”
杨茹先说:“怎么不行,谁家老爷们不抽烟。”
刘燕春抬眼皮看她一眼,对霍曲贵说:“滚院子里抽去。”
霍曲贵麻利地起来,往院子里去,气的杨茹在后面干跺脚。
她看苏乘棠不顺眼,连带着苏乘棠立功,她心里更不舒服。她往院子喊了声:“我不得劲儿,晚上不吃饭了。”
不吃不吃呗,苏乘棠眼珠子往上一撇,惯你的臭毛病。
刘燕春温温和和地跟苏乘棠说:“晚上你别做饭了,咱们随便凑合一口得了。”
苏乘棠马上换了副嘴脸,殷勤地说:“没事的,娘,我一点不累,现在就去做,争取半小时开饭。”
开玩笑,她是真的吃不下其他人做的饭,要不然她能受这个累?
小君自发站起来说:“我帮你烧火。”
张恩蕾憨憨地说:“你烧火我干啥?烧火是我的活。”
苏乘棠站起来,猫似得伸了下腰说:“帮我摘菜吧,晚上我打个菠菜汤咱家吃。回头晚上我把黄豆泡起来,明天咱们用黄豆炖猪蹄吃。”
苏乘棠还没走到灶台,院子外面喊道:“有人在吗?”
苏乘棠走到大门,打开门看到提着蛇皮口袋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徐书记。
他身后跟着两个干事,生怕苏乘棠不要,拖着湿漉漉的蛇皮口袋进到院子里。
刘燕春看了,小跑出来说:“徐书记,这是咋了?”
“你儿媳妇今天不是要去买鱼么?”
徐书记笑着说:“送鱼的同志正好是武家庄的,丢失的其中一个男孩是他侄子。他知道是苏同志把他们找到的,非要我把送些鱼过来给苏同志。他怕苏同志不要,把鱼直接送到大队部,人就开车走了。”
苏乘棠小脸笑的甜甜地,嘴上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转身开始准备往水池里放水。
满满当当一蛇皮口袋的鱼,不光有鲤鱼还有草鱼,都是大个儿的,一条少说也有十斤。
苏乘棠的小水池一下变得波光粼粼,满满当当。
知道霍家人还没吃饭,徐书记也不耽误了,送完鱼带着人走了。
苏乘棠惊喜地望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鱼群,乐得合不拢嘴,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嘛。
毛豆听说有鱼了,趴到水池沿上开始数。鱼群经常游动,他怎么也数不清楚。
苏乘棠找个大肚子的草鱼,打算切片,就着家里的酸菜做个酸菜鱼。
一听有酸菜鱼,霍曲贵挽起袖子帮忙杀鱼,还掏出一碗的鱼籽。
苏乘棠晚上打了个菠菜汤,做了酸菜鱼,又红烧了鱼籽鱼泡,满桌的香气引得杨茹在屋里只咽口水。
霍曲贵过来叫她一次,她还拧着性子不去,想等着苏乘棠喊她。
苏乘棠就不,她笑眯眯地跟毛豆坐在一起,让毛豆鱼籽拌饭吃。
毛豆本来不喜欢吃鱼,闹不过苏乘棠的酸菜鱼做的太好吃,连带着不爱吃的酸菜也吃了。
剩下点鱼汤被霍曲贵喝完了,等到一家人吃完饭酒足饭饱的散开,杨茹蹑手蹑脚地来到堂屋,看着满桌狼藉,气都气饱了。
毛豆人小鬼大,吃的小肚子圆鼓鼓的,知道杨茹总是甩脸子,见她进了堂屋,冲着爷奶的屋大喊一声:“三婶儿出来刷碗啦,三婶儿出来刷碗啦。”
刘燕春屋子的门是开的,毛豆刚叫唤第一声她就听到了。她还以为老三媳妇转性了,随口说了句:“老三媳妇,别忘了锅也好好刷刷,刷不好有腥味。”
杨茹张开胳膊就要抓毛豆,毛豆跑的飞快,杨茹差不点把自己绊上一跤。
*
最近,十里八乡的饭桌上有个共同的话题,青凤村有个小媳妇独自一人抓到拐子了。
不光被大队部表扬,公社直接送了大红花和表彰信,得了县领导亲自颁发的个人三等功,还奖了二十元钱!
苏乘棠跟徐书记一起从公社里回来,风风光光地坐着面包车回来的,胸前还挂着一朵大红花,衬的小脸娇艳如火。
对于老百姓而言,得了三等功,那就是英雄。村口歇脚的婆娘们不好再说她的闲话,羡慕的不得了。
徐书记帮她拿着公社奖励的一斤五花肉和两个猪蹄,还有三斤的小米回家。东西虽然不多,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已经是很好的奖励。要知道有的人家一年都吃不上一口肉。
苏乘棠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到了家发现院子里坐着几个人。
刘燕春和霍忠汉今天没下地,正在家里陪客。家里来的是下五旗的吕书记,医务所的陈医生一家,还有苏乘棠的爹娘。
“从县里回来了?公社也去了?辛苦了辛苦了,瞧瞧大红花朵喜庆,千万别扔了回头摆堂屋里。”
吕书记笑着跟苏乘棠打招呼说:“不愧是我们下五旗嫁出来的闺女,就是给咱们下五旗争光啊。这几天我都听说了,有不少知青把你的事写成了文章,每天在广播里念呢。”
别的地方苏乘棠不知道,青凤知青点的知青的确写了文章,夸的苏乘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文章里写的自己不像是自己,有种视死如归的精神。
实际上她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也没那么危险,不过就是给王守丹敲了个闷棍么,不足挂齿。
她跟大家打了招呼,看到苏泰平和赵永香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她忙说:“我一点伤没受,真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赵永香不求儿女大富大贵,只想着能安安稳稳。别人对苏乘棠的夸奖越盛,她越想苏乘棠那时候是多危险。
本来苏泰平没想让赵永香来,怕她哭哭啼啼不好,她非要跟过来。
陈医生是“医生世家”出身,在下五旗挺有威望的。不过“医生世家”得打个引号,因为从陈医生这里往上数,全是兽医,救治的是人类的朋友们,从陈医生开始才救治人类。
“我儿子是我家三代单传的独苗,以后是要继承我的衣钵的,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了。”
陈医生常年坐在医务室,比其他人都白上一点,平时为人也傲气,都是别人求着他看病,他从来不求人。
苏乘棠救了他儿子,是老陈家的恩人,他说什么也要亲自过来感谢,这是规矩。
苏乘棠看到门口放的礼品,实话实说道:“我不是为了大家的感谢才救孩子,就是赶上了。”
吕书记忙说:“瞧瞧我们下五旗出来的小同志,多有境界,救了好几个娃娃,还能这么谦虚,回头我得让村子里的人好好学习这种精神。”
徐书记抿着唇,吕书记咋回事啊,一口一个“我们下五旗”,生怕别人不知道苏乘棠是下五旗出来的媳妇呗?
他不甘心落后,特别是被吕书记抢了苏乘棠带来的荣誉,嘴巴上客客气气,实际上一点没让步地说:“公社奖励了咱们青凤一面小红旗,回头让苏同志亲手挂在大队部门口。这是咱们青凤今年的头等喜事啊。”
吕书记嘀咕一句:“这闺女是我们下五旗的孩子,再怎么下五旗也得有面小红旗啊。”
徐书记见状,又是客客气气地说:“你不知道吧,苏同志已经把户口调到我们青凤来了,结婚没多久就调过来了,呵呵。”
吕书记瞬间憋屈了,转而想到苏乘棠不是下五旗的人,好歹爹娘是啊,心情又好了些。
陈医生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苏乘棠还是一副羞答答地小媳妇样,一点不骄傲,让陈医生高看一眼。
临走前,吕书记说:“不管你户口到哪里,总是我们下五旗出身的闺女,别的村子能奖励你,咱们村子也能奖励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陈医生也望着苏乘棠,说了句:“到底是欠了你的人情,只要我们陈家能做的,一定会做。”
苏乘棠瞅瞅苏泰平,突然说道:“那陈医生能不能找人教教我爹中医?我爹有个梦想,就是能学习中医知识。”
陈医生还以为多大的事,闻言笑道:“我老丈人就是个中医,过来之前还问我要怎么感谢你们,既然苏老哥喜欢中医,那不如跟我老丈人学学。”
苏泰平经常在家里乱吃草药,上吐下泻不知道多少回了,还把吴玉婷给的中医书当做宝贝。
苏乘棠回娘家找过,也让小禾找过,都不知道他藏到什么地方。他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还不如正儿八经找个师傅带一带呢。
苏泰平老脸通红,摆着手说:“学什么学,我就是自己在家琢磨着玩,可不敢耽误老先生的时间。”
陈医生的老丈人是附近出名的赤脚医生,原先听说在城里中医院当大夫,后来下放,因为成分不好,不能继续当正式医生,只能做赤脚医生。
但他的医术精湛,特别是一手针灸技术,面瘫、风湿、腰突、头疼、耳鸣等等,他都能治疗,不少人经他的手,把陈年顽疾医治好的。
后来年纪大,走不动几个村子,就在陈医生家养老,很少出门给人看病,经常是被人求到家里来了,他给你看看。
这么一位老神医,不比王守丹强上千百倍?苏泰平做梦都想不到能让他教导自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陈医生为了让他不太紧张,特意跟他说:“我老丈人退休以后再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一身针灸技术也没有传人,我也想过老丈人以后万一没了,他的本事断到我这里。”
苏泰平纠结地说:“可是我年纪太大了,马上五十了。”
陈医生摆摆手说:“姜子牙七十二岁封太师,刘邦四十七岁起义,吴承恩八十二岁写完《西游记》,您跟他们比,还年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