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杏婆婆这几日被儿媳妇气的胃疼直不起腰,拄着木头棍子点着她们的鼻子说:“谁不知道你们介绍的都是好吃懒做的玩意,人家就算真改嫁,那也不会嫁给他们。一个两个比赛似得跑过来算计小寡妇的压箱底,真不要脸。”
秦老婶今天没上山送霍云长,留在家里给霍家看家。免得有些偷鸡摸狗手脚不干净的人,趁着人家一大家子不在家,干点缺德事。
送完霍云长,浩浩荡荡的一帮人从山上回来。
已经过了晌午饭点,刘燕春盘算着花钱请谁家婆娘过来做两顿饭,让苏乘棠和媳妇们都歇一歇气,缓缓神儿。
再说也不光他们家人要吃,帮着送行的这帮人也得吃点。
她远远看到家门口围着一圈人,还以为是来送她大儿子的,走到跟前儿听到其他人议论的话,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一大堆媒婆杵在门口,知道的是她们自己过来打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家着急撵苏乘棠走。
再遇上嘴巴不好的,到处说苏乘棠守不住,那岂不是坏了大儿媳妇的好名声?
苏乘棠走在人堆里,没看到前面的景象。倒是走在前头的霍秋山知道怎么回事,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
等苏乘棠反应过来时,刘燕春已经拿着扫帚,与秦老婶一起左右夹击,把那帮媒婆打跑了。
刘燕春伤心欲绝,将扫帚往地上一扔,快步走到主屋里。
苏乘棠跟上去,敲开门,看到刘燕春坐在炕沿边上抹眼泪。
“咱们不讲究你嫁过来,生是霍家的人,死是霍家的鬼。你就当娘今天说话不中听,你要是有这个心思改嫁,娘就把你当做亲闺女嫁出去,绝不委屈你。”
苏乘棠鼻子酸溜溜的,哽咽地说:“娘,我答应过霍大哥要好好照顾毛豆,怎么他刚下葬你就要撵我走啊。”
“娘不是撵你,是为了你好。”
刘燕春爱怜地抚摸着苏乘棠的辫稍,说着心里话:“你还年轻,后面的日子太长了。娘舍不得你也得舍得,不能害了你。”
刘燕春是真舍不得苏乘棠,这闺女懂事大方,聪明勤劳,待人接物知进知退,她多想苏乘棠是自己的亲闺女,不用碰上这种伤心事。
“娘,你放心吧。”苏乘棠注视着刘燕春的眼睛,发自肺腑地说:“我不改嫁,我要带毛豆长大。”
“真的?”刘燕春抓着苏乘棠的手,不可置信地说:“你这么年轻...”
苏乘棠抿抿唇说:“你别说了,往后你帮我当亲闺女,我把你当亲娘。把公爹当做亲爹。”
过来的时间不长,但她能深刻感受到公婆对她的关爱。与其以后改嫁个没谱的男人,还不如在这里正儿八经的过日子。公婆和善,妯娌单纯,姑姐善良。
唯一会让她费点心的就是毛豆,可她有信心把毛豆带好。
等到过些年,到时候她养父母和大哥平反,人民的日子都好起来了,哪怕不结婚,她也能让自己发光发热,总比顶着寡妇的名头嫁给惦记她财产的恶心男人强一万倍。
放着这边好日子不过,去过水深火热的日子,那才是最倒霉的。
“生是霍家的人,死是霍家的鬼?”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霍秋山端着温水进来,递给刘燕春:“挺好。”
苏乘棠还没跟他算结婚那天的帐,她得问清楚,那天出现的为什么是他而不是霍大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听闻这句不咸不淡的话,苏乘棠的心沉了沉。
她撇过头,看向霍秋山。
霍秋山光是站在面前,就给人很强的压迫感。那股若有似无得松香味闹的苏乘棠心烦意乱,她站起来说:“我去帮帮秦老婶。”
刘燕春也想出去帮忙,霍秋山扶着她说:“娘,你躺着睡会,外头人手够。”
刘燕春拍拍霍秋山的手:“好孩子,对你大嫂好些,她也是个苦命人。”
“嗯。”霍秋山收敛地说:“我知道。”他给刘燕春铺好床褥,拿出一板药说:“不舒服别打土霉素,把这个吃两粒,也能消炎。”
“在部队开的?”刘燕春咽下药品:“这两天身上没那么痛了,今天吃完药明天就能好。你别担心。”
霍秋山点点头说:“明天一早我就要回部队了。”
刘燕春说:“娘知道了,你在部队当首长,管好自己的性子。别人不知道你性子别扭,娘是知道的。别欺负人,有事好商好量的。”
霍秋山又点点头。
“你上次不是说你们部队里海岔子不远么。”刘燕春放下杯子说:“我寻思你大嫂应该是个爱吃腥物的,池子里的鱼比谁都养的仔细。你要是得了毛虾、鱼片,别再送人,给她弄点回来磨磨牙。”
“我知道了。”
当年霍秋山在村里出名的刺头,当了兵以后,村子里的人都说改了不少。知子莫过母,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什么样,刘燕春太知道了。
不过她不是一个惯于翻来覆去说废话的人,把该说的说完,就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了。
霍秋山从主屋里出来,看到苏乘棠扎着细腰的围裙,坐在一帮帮忙的婶子中间摘菜洗菜,整个人漂亮的突兀,给他一种绝不属于这里的感觉,却与周遭诡异的融合。
这种奇怪的感受,霍秋山曾经没遇到过。
他把这归于苏乘棠的出身成分,他怀疑和顾虑,一遍遍的调查打消怀疑和顾虑,又会有新的怀疑和顾虑涌现出来。
每一次看到她,总让他有股烦闷的感觉。
霍秋山嗤笑一声,掩藏住眼底的悲伤,走到东屋里去陪伴毛豆。
村子里同龄的孩子不少,苏乘棠发现毛豆很少跟他们一起玩。
倒是霍秋山陪着他上蹿下跳,让毛豆整日很兴奋。
白天玩的开心,晚上睡觉就不老实。小手小脚一会踢一踢踹一踹,苏乘棠夜里帮他掖了两回被子。
第二天早上。
霍秋山从外面跑步回来,苏乘棠在灶坑边侧着头辫头发。
她的指尖翩飞,嘴上还跟小君说着话,眼睛盯着锅里的火候,辫完一边后,又揽住头发侧到另一边继续辫。
脖颈肌肤透着好看的粉气,小脸没有笑容,一本正经的模样。
霍秋山看了几眼,打算越过她们进到里屋叫毛豆起来。他走之前得跟毛豆说一声,免得小家伙闹腾。
小君见他来了,叫了声:“二哥,早上大嫂做韭菜盒子,你吃完再走吧。”
苏乘棠转过头,还记得霍秋山跟她阴阳怪气的事,于是两边唇角一吊,露出要死不活的笑容,正是适合阴阳霍秋山的好面相。
这是苏乘棠发明给他的专用表情。
霍秋山跟小君点点头,看到苏乘棠的表情,脚步一滞。
她眼睛瞪着老大,确保霍秋山一定能看出在阴阳他。
霍秋山敏锐地感觉到了,竟一时没有应对的好办法。
因为嫂嫂确实在笑哦。
第26章
“二叔,你这个表情好吓人哦。”
毛豆站在炕上自己提着裤子,小短手小短脚折腾半天。抬头望着霍秋山,差点没憋住小鸟鸟。
霍秋山放下镜子,往门口瞅了眼:“没见过别人这样笑?”
毛豆思考了一下说:“有吧。”
“谁?”霍秋山以为他会说苏乘棠,毛豆却说:“吊死鬼吧。”
霍秋山往毛豆脑袋瓜上揉了一把,看到他套上身的新毛衣毛裤,还有干净的小外套,不用说,一定是他后妈做的。
抛开成见,这一身里里外外的新衣服,比霍秋山在城里看到的都好看。
“那人对你还挺舍得的。”霍秋山帮他抻了抻裤子:“穿这么好看,怎么跟别的小孩子玩?”
“跟泥巴蛋们有什么好玩的。”
毛豆从炕上出溜下来,提上鞋,小大人似得说:“还不如看小人书呢。”
霍秋山发现,苏乘棠带孩子的确有一套。
给毛豆做的鞋子前面多包了一层,不怕他把鞋面踢破。鞋底加了鞋垫,跑跳时间长了也不伤跟腱。
“那可不行,以后上学也要跟同龄的孩子接触,不然等到了学校别人抱团欺负你,你就太可怜了。”
霍秋山煞有其事地说:“比如把你堵厕所门口,放学专逮你不让你回家,别人都走了,还把你锁教室里。”
毛豆怀疑地说:“你怎么这么清楚呀?你也遭过嘛?”
霍秋山咳了一声:“都是我让别人遭的。”
“坏二叔。”毛豆作势要拿鞋子打二叔,霍秋山似笑非笑地说:“不去解放小鸟鸟了?”
毛豆打了个尿激灵,推了霍秋山一把就往门外跑。
霍秋山听到苏乘棠在外头喊了句:“慢点,扣子扣上。”
毛豆脆脆地说:“扣上啦,我憋不住啦。”
等毛豆小小的人儿一身轻松地出来,又听到苏乘棠喊他去洗手。
吃完饭,霍秋山临走前,给了毛豆一元钱,让他去买瓶汽水喝。
池塘边直走不拐弯,有一家小卖店,毛豆拿了二叔给的钱,先把霍秋山送上大道,自己就往那边去。
晌午的小卖店门口聚集着六七个孩子,有大有小。
他们身上没钱,穿的衣服也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都是哥哥姐姐穿完给他们的,免不了有些补丁和破旧。
现在天凉了下来,有的一两个孩子还穿着夏天的胶鞋,剩下的穿的也都是不合脚的鞋。
小孩脚丫长的快,一年能长两个码,给他们做新鞋都要往大里做,有的还是捡大人的鞋穿,合脚就别谈了,脚指头不在外面露着就算好的。
他们没事干,有的不上学,就在小卖店门口守着,碰到认识的孩子过来帮家里买东西,总会跟着讨要一把瓜子、一点糖沫。
远远地,毛豆过来了,穿着里外新的不能再新的衣服,脚上的鞋子也是刚刚合脚的。
他眼里没人这一点跟他二叔如出一辙,自顾自地越过那帮孩子,走到小卖店里把一元钱往柜台上一拍:“婶呀,我要买汽水。”
小卖部的白嫂子正在擦柜台,见到毛豆来了,乐呵呵地说:“又来消费啦?给你,橘子味的汽水对不?”
毛豆长得唇红齿白眼睛大,想要哄人的时候,小嘴甜的不得了。
兜里总有零花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是能掏钱消费的主儿,不是死缠烂打讨吃讨喝的,就冲这一点,白嫂子总会往他兜里揣点瓜子,让他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吃。
白嫂子知道毛豆没了爹,今天不光给他抓了瓜子,又往他嘴里塞了颗□□糖吃。
照理说秋收后,分了一部分粮,一般家里头不会太过窘迫,这几个孩子在毛豆出来后,还是一窝蜂地尾随在他身后,叫叫嚷嚷地让他把瓜子和汽水交出来。
白嫂子喊了声:“都离远点,不然我告你们爹妈去!”
孩子们早就习惯她威胁,哪里真能告家里去,她的店不要了?
毛豆也跟往常一样,不搭理他们,反正离家不远,走快点,到了家门口他们就会散开。
今儿不一样,他们腿脚比毛豆长,特意加快脚步,没走上多远就把毛豆拦住。
毛豆人小胆横,抱着汽水瓶子挺着腰杆说:“抢东西犯法,拉出去枪毙。”
带头的叫胡子,性子就跟蛮横的胡子没两样,就是个小流氓。
他已经十四岁了,是附近的孩子王,动不动就带着一帮孩子欺负落单的孩子,叫人家给他“上供”。
“你爹都死了,你横什么横?”
胡子脚踏在路边的石头块上,摸着下巴嗤笑地说:“你都没人管没人要了,我要揍了就揍,没人敢说我什么。”
毛豆被他们围成一圈,矮矮地站在他们中间,气势一点不落地说:“我有爷爷奶奶管,有叔叔婶儿管,还有后娘管,你们要是揍了我,大队部也要管。”
毛豆知道在外面叫苏乘棠“后娘”,这是二叔特意交代他的。他二叔还交代了别的,他全记着呢。
“你少来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根小草,根本就没人管你。你最好把你的零花钱和汽水都交出来,不然看我真揍不揍你。”
“他还吃冰糖呢,姓白的娘们就喜欢他,每次偏心眼,总给他好吃的。”
“我娘说了,你后娘管不了你多久,她不能要你了。你没见昨天那么多媒婆,你后娘马上就要跟别的男人跑了。”
毛豆不听他们的胡说八道,他知道爹还活着,后娘就不会跑。爷爷奶奶都说她是他后娘,那就是后娘。
毛豆紧紧抱着汽水瓶子,他一个礼拜就能喝一瓶,珍惜着呢。
这几个孩子越说越过分,仿佛毛豆真是任人欺负的小草,伸手就要抢他的汽水。
毛豆大喊一声:“住手!当心我二叔拿枪嘣了你们!”
六七个孩子还真停下手,对于霍秋山的威慑力,从他们的父辈开始,就深受其害。这是骨子里带的。
“你爹都死了,你二叔就不是你二叔了。”
胡子梗着脖子,瞪着毛豆说:“我数到三,你不把东西给我,我真揍你。就算有人告诉我爹娘,我爹娘也会跟我做主,不会有人给你做主。”
毛豆小嘴刺激他说:“三什么三?三完事后面是几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