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师笑了:“那谢谢你,你先忙,不着急,慢慢写。有不明白的就问我。”
苏乘棠当然要慢慢写。
一直耗到下午回家前,苏乘棠都没写完。
余老师还急着去大队部打饭,伙食虽然不怎么样,去晚了可就得饿肚子了。
“我先走一步,苏老师,你忙。”
苏乘棠摆摆手,目送余老师离开。
余老师前脚走,后脚苏乘棠就站起来猫似得伸个懒腰。
余老师的日志本还是空的,她随手扔到抽屉里,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
“苏老师,别着急走,这里有你的信。”钱勇从广播室出来,遇到裹的严严实实的苏乘棠,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的。
苏乘棠站在风雪里,眼睛都睁不开。钱勇回到广播室,拿出一封信递给苏乘棠说:“邮差昨天来的,今儿才遇到你。”
苏乘棠看到地址,是榆树农场。
那是苏逢意呆的地方。
难不成会有什么变动?
苏乘棠没来得及回家,站在风雪里就要撕开信封看。
钱勇见她急迫的不行,劝道:“你还是到里面看,万一被风刮跑了——”
“太好啦!”苏乘棠雀跃地说:“钱干事,你真是报喜的喜鹊啊,我就等着这个好消息呢。”
钱勇一张嘴,鹅毛雪花飘到嘴里,还没等他再说话,苏乘棠已经把信揣到怀里,顶着风雪往家里去。
回到家,她来到刘燕春的屋子说:“娘,娘!”
刘燕春正在给毛豆揩鼻子,小家伙昨天不听话跑出去,今天起来就有点流鼻涕。
“咋了?”刘燕春把手纸扔到墙角撮箕里,难得见到苏乘棠如此兴奋的表情,小脸红扑扑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
“你先把围脖和棉袄脱了。”刘燕春屋子里暖和,外面大雪纷飞,屋里她跟毛豆就穿着单衣。
苏乘棠抓着围脖,手转脖子也转,把围脖扯下来扔到炕上。刘燕春叹口气,捡起来搭到煤炉前面的椅子上。
苏乘棠又脱下棉袄,不用婆婆帮她烤干,她自己往椅子上一堆,兴奋地蹭到炕沿上坐着,把苏逢意的书信掏出来。
“城里大哥说,过完年他会调到我爸妈那边去。他们一起下放到连海那边,给造船厂的工人们做后勤。”
“哎哟,这可真是好事啊。”不管是苏逢意能跟两位老人凑在一起,方便照顾着,还是去了连海市里,都是大好事。
连海市离的不远,坐汽车也就一下午的功夫。苏乘棠原以为会跟其他人一样,一家人天南地北的分开,也许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
刘燕春见苏乘棠喜形于色,将搪瓷杯递给她说:“先喝点温乎水暖暖胃,哎,咱家总算有点好消息。你也能放下点心了。”
“也不知后勤要干什么。”苏乘棠捧着搪瓷杯,抿了口水说:“总不会跟他们工人一样的待遇,那就不叫下放了。”
“也许是养猪种菜,总之虽然不是享福的地方,但也不是大苦的地方。熬上几年都不怕。”刘燕春发自肺腑地替苏乘棠高兴:“这样等你有功夫也能去看望他们。”
苏乘棠当然想去看望爸妈,就是下放人员的政策跟一般人不一样,打申请要经过层层批准,批准完了还得开介绍信,对方单位同意了才能去。
“今天娘做主,咱们还剩下些油滋啦,就用油滋啦和酸菜包饺子。”刘燕春把毛豆塞给苏乘棠说:“你受累,刚从外面回来就别出去了,好好在屋里歇着,我让小茹和小蕾帮我。”
自从苏乘棠说过,女人家也要有自己的名字,做婆婆的不再老三媳妇、老四媳妇的叫。
苏乘棠的确有点累,她趴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捧着脸说:“娘,大点馅啊。”
刘春燕一下乐了:“行行,大馅的,待会你吃不够十个,你看我抽不抽你。”
苏乘棠又叭叭说:“别舍不得放油滋啦。”
“知道了。”
刘燕春走出外头,还在笑。谁家儿媳妇能这样使唤婆婆,也就她家甜媳妇头一个吧。可自己就是乐意,这怎么整。
苏乘棠在家吃了酸菜油滋啦的饺子,又过了两天,小君抱着一个邮包回来。
“二哥寄东西回来啦。”小君兴高采烈地跑回屋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毛豆。
苏乘棠对霍秋山动不动寄东西回来已经习惯,屁股没抬,兢兢业业地做教案。
“鱼片。”小君从邮包里掏出一大包鱼片,而后又惊喜地说:“还有大对虾和鱿鱼片。大嫂啊,你快来看,都是你爱吃的。”
苏乘棠爱吃腥已经是家里公认的事实,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毕竟外屋地的房梁上还挂着十好几条腌制的大鲤鱼。
隔三差五就剁了一条,舍不得一下全吃了,就拿两块要么蒸、要么煎,给自己解馋。
不过河鲜到底比不过海鲜,苏乘棠闻着屋里的鲜味,眼珠子忍不住往炕上飘。
但她有骨气,不吃霍秋山的东西,谁知道打了什么鬼主意。
得了海鲜干货,她也不私藏,全都挂到咸鱼边上,谁想吃谁拿。
晚上睡觉前,毛豆捧着饭碗,里面有苏乘棠撕的一丝丝的鱼片,吃的心满意足,自己干掉一大碗饭,别的菜都不吃了。
苏乘棠当真一口没吃,埋头用白菜叶蘸着自己做的卤虾酱吃。
晚上她窝在被窝里给毛豆讲大蟒蛇吃小兔子的故事,讲着讲着讲成了大蟒蛇被小蚂蚁给吃掉了。毛豆在被窝里乐得打滚说:“姨姨,你是不是没有故事给我讲啦?你怎么那么胡闹,瞎编故事哄小孩呢。”
苏乘棠张嘴正要说话,毛豆一个小屁嘣了过来。他一骨碌爬起来闻了闻,得意地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
苏乘棠的确没闻到臭味,估摸晚上吃鱼片小娃娃不消化,明儿可得让他多运动运动。
苏乘棠又想要给毛豆说话,结果小家伙又一个屁嘣了过来。
“......”苏乘棠顿了一下:“那你先说吧,姨姨待会再说。”
第48章
“大嫂,你看豆腐长毛了,这样是不是成了?”张恩蕾从主屋出来,端着簸箕,簸箕里头是白色毛茸茸的小豆腐块。
腊八之前苏乘棠做了一回毛豆腐,拌着辣椒和高粱酒,贼下饭。一家老小都挺喜欢吃的,张恩蕾见吃完了,想跟着学一学。
苏乘棠扎好头发,两股麻花辫乖巧地搭在肩膀上,她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招招手。
张恩蕾端着簸箕送到她面前。菌毛长的很旺盛,味道也对,苏乘棠指着外屋地说:“先放过去用高粱酒洗一遍。”
张恩蕾不放心地说:“那佐料你来拌啊,咸淡我掌握不好。待会洗完豆腐我去找坛子,咱做得多,全收到坛子里能吃到年后。”
苏乘棠算着日子笑道:“装在坛子里也得等半个月,没那么快吃到嘴里。”
张恩蕾说:“只要能夹馒头片让我吃个够,晚几天我也忍得。”
苏乘棠前段时间不光积了酸菜,还做了卤虾酱、韭菜花、酱豆子。地窖里头还有自留地里种下的菜,院子里搭的小棚里还有吃不完的青菜。她来到霍家半年,总算让霍家人过上吃菜自给自足的生活。
就这样,时不时还有人拿自己家种的别的菜找苏乘棠换菜吃,苏乘棠也乐意给大家换换口味。秦老婶都说,自打苏乘棠来到霍家,霍家人的气色眼瞧着好起来,吃的很滋润。
今天是礼拜天,不用去小学“培训”,里外里的余老师也没给她培训什么,都是嘴皮子说的好听。
这些天余老师要的教学日志她始终扔在抽屉里没写,她要给余老师一个教训。
她不是傻子,余老师之前肯定跟汪建蔻搭伙要害她,汪建蔻被送到县里知青大队处理,到现在处理结果还没下来,八成跟她老舅有关系,也不知道张队长给不给力,能不能为知青们清除祸害。
反正汪建蔻是回不了城,也回不了青凤了,她眼不见心不烦,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小妹啊,开门。”
苏乘棠猛然听到外头有苏家和的声音,她垫着脚往墙外看,还真是。
“二哥,你来了,外头那么大的雪,你咋来的?”苏乘棠打开门,没见到驴车。
苏家和背着箩筐,手里拄着棍,吸吸鼻子说:“坐驴车到大路口,下了车走了二里地过来的。”
苏乘棠心疼坏了,北风吹的苏家和脸发白,可掩不住他浑身上下洋溢出来的喜悦之情。
进到屋子里,苏家和给刘燕春和霍忠汉打了招呼。从箩筐里掏出几袋干货还有四五颗灵芝。
“压成粉泡水喝。”苏家和递给刘燕春,呲着大牙笑着说:“我小妹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娘家里听说她当了教师,我娘就让我送点干货,还有一坛葡萄酒,给小妹庆祝。”
刘燕春让苏家和到炕头上坐着,炕头上暖和:“都是一家人,随便拿点东西就当着心意,咋还把灵芝拿来了。你爹娘身子骨也不好,留着给他们吃多好啊。”
“家里还有呢。”苏家和说:“我大哥跟着巡林队跑山,发现个灵芝窝子,摘了好多大家都分了。小的还没摘,都在树上挂着,等来年再去看。”
“有心了,谢谢亲家。照理说,我们应该多去走动。”霍忠汉给苏家和拿了包烟,苏家和说什么都不要。
苏乘棠看在眼里觉得不对,问二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苏家和没等说,先“嘿嘿嘿嘿”地乐了。
苏乘棠被他的喜悦感染,弯着眉眼推了他一把:“二哥,你快说。”
“你二嫂...嘿嘿嘿,你二嫂怀孕啦。”苏家和大板牙呲在外面,合不拢嘴:“爹找老神医把了脉,说很健康,什么问题都没有。”
苏乘棠本来坐在炕沿上,一下跳下来,激动地说:“那太好了!二嫂一定很高兴。”
刘燕春也笑着说:“咱家的喜事就是多,甜甜当了教师,你媳妇有了身孕,真是双喜临门。”
霍忠汉也说:“好啊好啊,大家都有新面貌了。”
“她现在几个月,有什么反应没?”苏乘棠担心袁梅的身子骨,仔细地问:“吃的喝的全都足?”
不说这个还好,苏家和无奈地说:“也才一个多月,别的反应都没有,就是想吃酸的。吃菜那根本不叫吃菜,简直就是醋泡菜。还说想吃酸梅干,冰天雪地地我到处买酸梅干,现在还没买到。”
刘燕春说:“酸儿辣女,说不准是个胖小子。”
苏家和倒是说:“儿女都一样,只要安安稳稳的生产下来,他们平安,我就没有其他念头了。”
苏乘棠对苏家和这一点是相信的,他很爱袁梅,从动手术的时候焦急的心情就能感受的到。他说儿女都一样,那就是真的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苏乘棠打心眼替他和袁梅高兴。
“上次换梨的倒是拿了酸梅干,整整一坛子,就是没人想要。”刘燕春说:“眼瞅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不知道还来不来。我是明白怀孕想要吃东西的心,恨不得马上就吃到。吃到了能记一辈子,吃不到也能记一辈子。”
霍忠汉瞅瞅刘燕春,没吭声。自己的媳妇什么性子他太知道了。当时怀霍秋山的时候说要吃鹰肉,他背着弓上了山,跟其他猎户一起守了半个来月,总算打了只老鹰。等到了家,刘燕春竟不吃鹰了,不光不吃鹰,连野猪肉也不吃了,非要吃苹果。
那是苹果多金贵啊,霍忠汉那时候年轻手上没钱。就把贴身的棉袄卖了,大半夜走到县里换了十个苹果回来。刘燕春坐在炕上挺着大肚子咔咔咔全吃了。边吃边冲他乐。
“我这次出来就是过来看看你,再跟你说说小梅的消息。”苏家和在正屋里打完招呼,出来站在堂屋里说:“另外就是再问问谁家有酸梅干,我就不信十里八乡没谁能有。”
苏家和拍拍裤兜:“一张大团结换二斤酸梅干,二哥舍得。”
“你舍得我也舍得。”苏乘棠从屋里拿出三件现代样式的套头衫,说:“这是给二嫂的,这个是个小禾的,另外这件就给桂香。另外我这里有双鞋,帮人家做大了,人家不要,也给桂香穿。”
“信你才有鬼。”苏家和勾勾她的鼻尖说:“你放心我肯定这样跟桂香说,要不然她不会要。”
被戳破心思,苏乘棠也没在意,她挽着苏家和的胳膊送他到院子外头,担忧地说:“你记得走大路,不要上山。先到信用社看看,要是没有我也帮你想想办法。你一定要小心啊。”
苏家和站在风雪里摆摆手,背着箩筐潇洒地走了。
苏乘棠目送他,她知道二哥是真惦记她,只要有空就会过来看看她这个可怜小寡妇。
要说大哥木讷二哥鸡贼,似乎别人家也有这样的情况。倒是像霍家大哥知书达理,老二像个土匪心眼还多的情况应该少吧。
肯定是生老二的时候基因突变,要不然差距不会这么大。
苏乘棠挠挠头,谁管他,过好自己的吧。
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场“培训”,好在下午风雪停了,苏乘棠走过去没花太多力气。
办公室里,为了节省木柴,苏乘棠和余老师与另外几名小学教师合用一间办公室。
“原本是想你们单独一间,可学校里柴火不够用,全都在教室里烧了。再苦不能苦学生,他们都是祖国的未来,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