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妈妈见义勇为来救我。”
黎今颖揉揉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抬起脸,脑袋边的两束小辫子一摆一摆,蹦哒蹦哒问:“妈妈,这个姐姐是你的朋友吗?”
童言声清脆,两人听得真切。
四目相对之际,黎今颖朝她笑了笑。
“是哦,小妹妹,我们以前是朋友。”
黎今颖替她回答了这个难以说明的问题。
小女孩没想太多,兴冲冲追问:“那为什么我没有见过这个漂亮姐姐?妈妈,你们现在不是朋友了吗?”
黎今颖被小孩的话逗笑。
——还挺一针见血。
她看向只有半人高的小不点,总觉得这个人小鬼大的可爱精模样和雅梅小时候不爱说话的受气包造型相差太大。
正当黎今颖准备用欺骗小孩的话替雅梅解围时,雅梅忽然哑着嗓子开口。
“我们以前是朋友,后来妈妈犯了错,让漂亮姐姐受苦了,就不是朋友了。”
黎今颖嘴角一愣,瞪大眼睛看向她。
那表情仿佛在说,可以给小孩说这些?
小女孩听见后,怯怯低下头,隔了好几秒开口:“那妈妈……你给姐姐道歉了吗?你不是说,如果想要成为乖小孩,那做了错事就要说对不起。”
肖雅梅抽抽鼻子,扭过头。
她像是有了哭腔,呜咽声消失在空荡荡的走廊,看样子她又咽了回去。
等到肖雅梅回过头时,两人已经步行到医院门口。第一人民医院不像刚才的城郊水塘,门口竖着的路灯照亮一片街区。
路灯下,肖雅梅停住脚步。
她转过身来,正面朝向黎今颖,缓缓开口。
“今天你又救了我一次。”
黎今颖摇摇头。
水下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她却明白。
自己刚刚落水时,若不是撞到石头,她早就能靠水性浮上来。可就在她刚刚调整好姿势时,雅梅却毫不犹豫跳了下来。
此时距离她落水,也才不过短短十几秒。
黎今颖看得出来,雅梅是真的没多想,爱女如她,甚至都没有思考过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岸上,假如雅梅自己也遇险,事后会有什么后果。
“你水性不好,干嘛非要下来”,黎今颖斟酌许久语言,委婉表示了责骂,“你还真是,下次遇到见义勇为的事情,你别瞎掺合,多为孩子想想。”
“我不想再欠你一回了。”
雅梅看着她,很认真。
当她今夜最绝望之际,又看到黎今颖那张脸从阴影处钻出来救下女儿时,她想,老天爷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所以,当黎今颖落水时。
雅梅心中甚至有一瞬间的庆幸: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一个机会把恩情换回去了。
“今颖,我想要过得去良心。”
雅梅苦涩一笑。
她想到上次和黎今颖面对面说话时,自己还以为能靠着牢里那位打个翻身仗,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雅梅像是从一场荒唐的梦境中苏醒。
“今颖,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我知道,是你给我献了血。”
“这条命,这份恩,怎么也还不清了。”
第101章 找关系
第二日。
龙岗的冬季与沿海地区的寒冷指数完全不在同一个指水平线。
黎今颖刚康复没多久, 昨晚一场落水,今天早上起床时就有些流涕低热——光荣感冒了。
“你啊,这个样子还是别出门了, 雅梅那边我和你爸会想办法的,至于你那对象,你爸说让司机去接, 你赶紧把病给我养好!”
肖蓉替她拉好棉被,叨叨不停。
昨夜,黎今颖回家回得晚。
肖蓉起初还以为她是去和朋友泡澡打馆子, 结果一回家, 就看到女儿处于干湿状态之间的海藻头发型, 以及突然摇身一换的衣物。
肖蓉立马猜到, 出事了。
她趁着黎今颖洗澡前的间隙,直言问了事情原委,随后,肖蓉一宿没睡好。
大清早五点,天还未亮鸡还未鸣,肖蓉就把还在熟睡中的黎志兴摇醒,和他商量要怎么帮一帮雅梅母女。
“什么?雅梅女儿差点被绑走?”,黎志兴迷迷糊糊坐起来, “啊?还害了我家闺女落水?”
他今早有个会,昨夜确认女儿回家后,倒头就开始呼呼作响,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 闺女肯定是报喜不报忧, 这大冬天的,如果她运气差没人在旁边, 或者扭了脚什么的,咱闺女不就……哎,呸呸呸!”
肖蓉焦虑了一整夜,现如今回想起细节,后怕得不行。
“不行,我得去公安那边一趟!”
黎志兴平时冷静得像尊石佛,一旦涉及妻女,他就极其护犊子,作势就要起来穿衣服出门。
“你去有什么用啊?”
肖蓉在脑子里想了一晚,她的底线是不能再让肖成磊的事件影响他们一家。
她给丈夫分析一通:“闺女之后肯定是要回军区的,我们两个老家伙,肖成磊也奈何不了什么,问题是雅梅……雅梅是个可怜的,这样,你问问隔壁市的战友,我呢也问问老同学,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岗位搬过去?”
“嘶……”
黎志兴冷静下来想了想。
“行,就这么办!”
他刚说完,还不到两秒,又后悔似的来了句:“不行不行,一码事是一码事,我还是得去一趟公安局!你放心,我再怎么生气着急,也不会去影响别人正常办案,总得问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
黎志兴一边说一边穿衣服。
等到一早天亮,肖蓉发现黎今颖开始发烧时,他已经离开了三个小时。
“把姜汤喝了啊!”
肖蓉把陶瓷碗放在黎今颖的床头木柜上,宽慰道:“一会儿浚北到了,我下楼去接,你在床上别乱动,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黎今颖脑胀头晕,外加咳嗽。
刚刚挤到嗓子边的“不行”,就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阻断在脑子里。
她是得好好养养。
不然聂浚北一会儿看到,说不定比她那便宜老爸还要容易上头,怕是也要直接飞到公安去。
喝碗姜汤,缩进被窝。
黎今颖在新疆棉被的厚实包裹感中,沉沉睡了过去,梦里还迷迷糊糊在想,要是感冒症状没能在聂浚北到家前消退,她恐怕也没好果子吃。
肖蓉确认她睡着后,轻轻关上了卧室门。
她回到客厅,找到联络通话本,翻到隔壁市工作的老同学名册,提起了家里的手拨座机。
“喂,老陈啊?我肖蓉!”
她这一辈子很少托人关系办事。
女儿黎今颖高考后就像开了个天眼似的,每一步都走得让人安心,早已一飞冲天,冲出了他们老两口的保卫圈,根本不需要他们帮扶。
甚至,还有不少人找到她和黎志兴,希望能托黎今颖这位“年轻女军官”的名号,帮自家孩子通过军队遴选,或是在军区捞个文职。
他们老两口一般的回复都是,“女儿是军医又不是司令不是政委”,“军衔?哪怕是将军也不敢乱办事啊,更何况她也不是啊!”,推一推就把事情挪了。
但若是换到龙岗。
就不是一回事了。
龙岗升地级市这些年,不少人托过她办事。肖蓉的原则一向很简单:帮忙可以,不收礼不越界不打破规则,她这辈子不图什么钱财升官,只求一个踏踏实实心安过日子。
可是,找她帮忙的人很多。
雅梅却从来没开过口,上过门。
肖蓉眼睛扫过不远处的苹果礼盒,又想到女儿复述的昨夜场景,终于还是开了口。
“是这样的,我有个侄女……”
*
火车到站,蒸汽噗噗两声。
聂浚北正准备下车时,忽然瞧见这列班次的一个陌生列车乘务员朝他走过来。
乘务员是个四十多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留短发,尾部烫了外翻小卷,看上去在列车上工作了许久,对车厢的排布很清楚。
她看了一眼聂浚北。
——检票时她没看错,就是这个人。
前几日,她听卧铺车厢的同事说,沿海军区有个将军替两位军官买了票,后来其中一人退票,引起了她的注意。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两位军官龙岗的军官也不是普通人,清一色的校级干部,多半是一对年轻夫妻,过年前回家探亲访友的。
乘务员心想,机会不就来了?
早前,她丈夫托她帮忙办个事,希望能找到说得上话的干部,帮儿子办一办减刑出狱的事情,争取在过年前让孩子提前出来。
她命苦,没办法生育。
虽说这个便宜得来的儿子在监狱,但当年的事总归是一场意外,她也没得选,只能把孩子当做己出,寄望以后老了有人能送终养老。
丈夫已经打听过了,龙岗能操办这件事的人就那么几个,还都是但过兵的人,所以这件事最好是能托上军队里的干部,级别得高,才能说得上话。
乘务员今天一直在车厢尾部偷偷打量聂浚北,他那张脸看着生,不像是本地人。既然不是本地人,就能找个机会套套近乎试一试。加上,聂浚北看上去年纪不大,说不定是个好说话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想到丈夫嘱托她的事情,硬着头皮开了口。
“聂同志,你是第一次来龙岗对吧?”
聂浚北打量她一眼,确认自己不认识,疏离地点了下头,没多说话。
乘务员有些急了,她强装镇定,寒暄了一句:“我瞧你不像是龙岗人,我们这里都很热情的!”
她说完后,瞧见聂浚北不买账,立即朝着窗外,看向月台外的某人,朝他试了个眼色。
——快拦住!这人真的可以!
——就是不好说话!快,你来试试!
她挤眉弄眼后,又回过头来,殷切道。
“聂同志,你既然是第一次来,是来探亲?还是来旅游呢?我刚好有个朋友有辆小车,要不让他捎你一程,比公交车方便。”
聂浚北耐心听完她的话。
然后义正严辞拒绝。
“谢谢,不用了。”
礼貌回复完,他拎着箱子,侧着身从乘务长旁边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铺车厢。
乘务员根本追不上他。
只能朝着月台外的人看去,不停用手指指向聂浚北宽厚的脊背,做口型喊道:“快去!”
曾钧接收到信号,立即小跑过去,拦住聂浚北,抬脸就是一个讨好。
“同志,我朋友给我说,你是第一次来龙岗,肯定对咱们城市不熟悉嘛!公交车很慢的,你要不坐我的车,我送你去?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曾钧语速很快,脚步也快。
全程小跑着跟在聂浚北身边。
原本,他刚才瞧见聂浚北的脸还没报什么希望,以为是哪家文工团的男演员。
好在他是个眼睛尖的主,一眼就瞧见了少年军官整套军服上的肩章!
好家伙,年纪轻轻就已经压了他印象中那几位老秘书员的级别,要是让真让他自己攀到这棵树,别说是把儿子弄出来,说不定连后续的工作都能搞定。
曾钧又继续说:“您别紧张,我真不是骗子,我是个教师,从前就在如今的龙岗第一中学当教导主任,你放心!”
他一边说,一边把兜里的香烟盒子拿出来,大拇指往上抽,递给聂浚北。
——这回可是下血本了。
——他还在车里备了两瓶好酒,只要这位军官有犹豫,他马上就能拿出来。
曾钧心里想,舍不得金子套不着甜头,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碰到两个年轻军官,年轻人耳根子软,总是要比那些老古板好说话的。
他继续殷勤道:“您请?真的不收费,就是看您为人民服务嘛,我也是友善报答,您来一根?”
聂浚北停下脚步。
曾钧以为有戏,赶紧又是一顿指引:“我车就在那儿,就停在那辆黑色干部轿车旁边。”
聂浚北瞧见干部车旁边的中年女人。
——颖颖妈妈?
他又左右看了一遍,没有瞧见黎今颖的身影。亏他今天为了见家长,还把她说他最帅的一套装备穿上,结果她自己放了鸽子,多半一回家就开始睡懒觉去了。
曾钧还没放弃:“您看,走两步就是我的车……您往哪儿走啊……”
聂浚北不耐烦地朝他答:“你找错人了,再纠缠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敛起怒气,换上一副截然不同的温柔面孔,朝着干部轿车旁的中年女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