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蛤蜊膏油
这场初雪持续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在第二天日出前渐渐消停了下来。
黎今颖睡到七点起床后，都还未来得及出门去洗脸，就被肖蓉强制戴上了一顶毛线护耳帽。
她下意识惊愕抬头，顺便用手摸了摸耳朵上暖暖贴合的小细绒毛：“？？？”
肖蓉又不知道从哪里翻了一盒小巧的蛤蜊膏油，一扭开，空气中隐约焕发着一股淡淡的贝壳味。
这是黎志兴去省城带回来的新潮护肤品，听说上海那边的姑娘们都在用。
它不仅保湿滋润，还能防干裂，肖蓉收起来一直没舍得用，直到下雪天来了，才从压箱底的位置拿出来。
她用小手指挖了黄豆粒大小的一团，先点了一抹在黎今颖脸上，又将剩余的点在刚走出卧室的肖雅梅额头上。
“下了雪外面冷，女孩子别把脸给冻坏了。”
黎今颖木讷点头，从棉服袖子里伸出小手，学着肖蓉的模样将那团膏油抹散。
肖雅梅抹完脸后，挎上背包，推开门就往外走，临到关门时才说了句：“姨妈，我先走了，害怕下雪天上学迟到！”
肖蓉刚把白面馒头放火盆旁烤热，听见这话立即起身：“雅梅！等等！早饭都没吃呢！”
无人应答。
回应她的只有木门外呲呲的风声。
肖蓉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侄女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挂着脸，闷声不吭，现在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出门去了……难道是老人们常说的叛逆期到了？
肖蓉没办法。
她昨晚睡前就和黎志兴聊过这个问题。
她现在顾自己家女儿的事儿都来不及，本就是一团乱的状态，哪里来的时间关注侄女的青春期。
原本她是想一直抚养雅梅的。
黎今颖回来后，肖蓉以为生活走上了正轨，谁曾想处处都需要缝补。这不，刚欠了隔壁照顾女儿的人情，胡婉笙就病了，她不可能放着不管吧？
眼下她和黎志兴两人忙的不可开交，又得操持黎今颖回家后的事情，侄女肖雅梅的抚养，她是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如果她真的为了孩子好，或许是应该按丈夫说的那样，把雅梅送回肖家去了。
刚好他们两口子马上要带黎今颖去省城医院检查，估摸着又得请假好几天不在家。
干脆就这两日吧，她想。
那就一会儿上班前，托人给陈玉茹和田姨婆带个口信吧，让他们尽快来把雅梅接走。
下定决心后，肖蓉觉得心底的责任感总算不再压着她难受，像是某一处的石头落了地。
她松了口气，往方布巾里塞了两个热馒头，朝着女儿嘱咐：“今颖，快把早饭吃了吧，妈妈去隔壁看看婉笙阿姨，一会儿就带你去学校。”
“啊？”，黎今颖正准备啃馒头，呆呆地抬起头，一脸懵，“不去婉笙阿姨那里了吗？”
肖蓉看她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伸手替女儿理了理毛线帽外侧的头发：“婉笙阿姨都病了，还怎么照顾你？就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黎今颖当然很失望。
突然被掐断了见面机会，还要被带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她心里空落落的。
不单是失望，她还有些担心胡婉笙的病情。
自从那天聂浚北回家后，她就再也没机会接触过女主角，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黎今颖已经快要边吃馒头，边掉小珍珠的时候，肖蓉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脚，回头说了一句。
“后天爸爸妈妈要带你去一趟省城医院，别害怕，你熟悉的婉笙阿姨也要一起去。”
嗯？
黎今颖猛地一抬头，满脸写着惊喜。
肖蓉看见她这幅表情，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费老大劲儿功夫接回来的女儿，不仅不亲近自己，最亲近的人竟然还是非亲非故的邻居？
这更加坚定了肖蓉要把肖雅梅送走的念头，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女儿身上。
“妈妈很快回来啊。”
黎今颖得知女主角马上可以去省城医院医治，以为她这只蝴蝶掀起的风暴终于浮现，心底乐得开了花，连带着回复肖蓉时，都带着些许上扬的语气。
“嗯嗯！”
*
肖蓉一直是个行动派。
她带着黎今颖到了学校后，马不停蹄就牵着孩子去找领导告假。
公社学校的书记姓谢，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大长脸上挂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
“谢书记，这是我女儿，今颖。”
黎今颖跟在肖蓉身后，跨进一间简陋的土屋。她不禁感叹，竟然连学校书记的办公室都没办法造单间，只能与大家伙挤在一起。
谢书记放下手中的报纸，抬了抬眼镜，看向肖蓉身后藏着的小家伙，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蔼的微笑：“你就是今颖吧？真漂亮啊！”
黎今颖勉强回了个小孩的尬笑。
肖蓉也不拐弯抹角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出原委：“我和志兴后天得带孩子去省城医院，今颖的事情，您也清楚，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厚着脸皮来找您再给我批几天假。”
谢书记何止是了解肖蓉家里的情况。
他甚至能盘出所有的细枝末节。
他知道黎今颖是走丢多年回的家，也知道小孩似乎因为发烧多日而留下了后遗症，甚至还知道教导主任曾钧和肖蓉因为孩子的事儿，最近不太对付。
谢书记也是为人父的，理解肖蓉的做法。他看了一眼随身笔记本上记录的教师课程表，顿了几秒后，还是同意了：“行，孩子的事儿不能拖，你的课后面我找别的同志代一下……要是实在代不了，那就我上，别担心，放心去。”
肖蓉一听书记放下话，高兴坏了，连忙带着黎今颖一同鞠躬道谢：“太感谢了！等忙完孩子的事儿，我一定补回来。”
谢书记摆摆手：“哎呀，没事儿，我这个老头也太久没讲过课了，偶尔也想回归回归课堂啊。”
最后，母女俩又道谢了好几次，才被谢书记不耐烦地赶出了办公室。
一出门，肖蓉就牵着女儿就往自己任课的教室走。
龙岗公社学校不大，小学一个年级就两个班，等到了中学这边，一个年级就只剩下一个班了，甚至坐不满整个教室。
肖蓉教小学语文，不忙的时候也会去代初中班级的课程。这里的教师资源并不丰富，一个老师带好几个年级是非常常见的情况。
因为黎今颖的事情，肖蓉把自己的早课都调整到了稍晚一些的时间。
她带着黎今颖走到三年级的教室门外。
“今颖，妈妈一会儿要给哥哥姐姐们上课，你就坐在靠后的位置不要乱动好吗？”
黎今颖乖巧点头。
她也不敢乱动啊。
现在外面冰天雪地，她对龙岗县城也不熟悉，哪里敢出去野？
肖蓉推开教室的后门，顶着一群孩子好奇的目光，把黎今颖牵到一个小女孩的身边，嘱托道：“海珊，这是今颖，你们俩一起听课可以吗？”
这个女孩叫葛海珊，是三年级这个班里最听话的孩子，肖蓉选她自然最放心。
葛海珊答：“好啊，肖老师。”
黎今颖抬起头，看见一个瘦弱却一脸乖巧的妹妹头小女孩，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葛海珊也注意到了戴着毛线帽的她，回了个甜甜的咧嘴笑，一眼让人看到她缺了一颗门牙。
黎今颖面上忍住，没有多余的表情。
心底已经在疯狂打滚：嘿嘿，换牙期妹妹头，可爱捏～
黎今颖挨着葛海珊坐下后，肖蓉走到讲台，准备开始备课。
就在黎今颖正准备和新朋友认识一二的时候，身后忽然穿来一些不客气的话语。
“这就是肖成磊说的那个傻子妹啊？”
第21章 公社学校
公社学校在龙岗的另一角，除去一部分家里实在需要人力干活的，社员子女大多都在这里上学。
这个年代的教育水平有限，硬件资源也无法与黎今颖所在的二十一世纪匹配。校舍不是钢筋楼房，也没有护眼电灯。
龙岗公社学校已经算方圆几个县城里条件最好的了，这得归功于聂涛这个办公室主任，他不知道上哪里拖来了一堆快要报废的木桌，孩子们这才有了正儿八经的课桌。
这一批木桌数量不多，材质有些摩挲，桌角甚都不一定完健，的确是旧到可以收废材了。
不过即便是倒了不知道多少次的N手家具，也比隔壁县用砖头和木板拼出来的强。
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
肖蓉他们这群教师很快带动孩子们一起，用家里的旧布给自己的木桌子做“外套”，在脏兮兮的木板上拢上一层花布后，用起来确实方便了不少，不必再去担心木碎屑划到手肘。
黎今颖就坐在一张缀有粉色牡丹花的课桌前，听着身后不断传来小屁孩们的议论声。
“好像是肖成磊说的那个人啊……看着确实不聪明哈哈哈！”
“你小声点，一会儿肖老师听见了！”
“那她就是雅梅的妹妹啊？好漂亮哦～他们家的女生都像肖老师一样好看！”
“没有吧，雅梅没有她们好看！”
“……”
小孩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黎今颖最开始还带着好奇的心思，想看看二十世纪小孩们的脑回路是不是比现代玩MOBA农药的小孩还要机智。
但是听着听着，她就感觉不对味了。
怎么全在说我？
肖成磊又是谁？
这小子怎么到处说我的坏话？
被小屁孩们打扰的似乎不止黎今颖一个人，她身边这位小小年纪就不动如山的妹妹头忽然发话了：“肖老师要上课了，你们别闹了。”
“哦，好吧。”
“我们不说了，海珊你别生气嘛。”
黎今颖眉毛都快掉下来了。
这是什么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她没记错的话，身边的小姑娘叫葛海珊，书里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吗？好像没有啊！
难道她是什么隐藏的高-干子女？
或者是书中世界某位大人物的嫡系孙女？
就在黎今颖思绪飘远的时候，葛海珊注意到了她的疑惑，压低声音小声解释道：“我妈妈是负责放电影的，他们都听我的话。”
原来如此。
黎今颖恍然大悟。
看来还是她目光短浅了，只记得网文里的那些高身份套路，哪儿还记得在这个年代，能在电影院、供销社、国营饭店供职的家属才是No.1！
“下次你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看？”
葛海珊对漂亮的人和物件没有抵抗力，对黎今颖莫名有种天生的好感。
黎今颖当然也想去，这不还得看讲台上女人的脸色吗？她只能先打个哈哈：“我想去，不过我还对这里还不太熟悉……”
葛海珊笑了笑，还是一如既往的真诚，甚至不屑于用手挡一挡她的缺门牙：“没事儿啊，下次我和我表哥带你一起逛！县城里现在好多好玩的地方。”
黎今颖点头应下：“好！”
这或许就算是她在龙岗县的第一个人脉了？
两个小女孩没能说太多悄悄话，肖蓉已经用水抹布擦好了黑板，准备开始今天的课程。
肖蓉放下抹布，拍了拍手，示意课堂开始：“都别叽叽喳喳了啊，把课本拿出来，翻到我们上次学的这篇《书和笔》，让海珊来带大家一起朗读一遍！”
黎今颖对身边这位妹妹头小美女又高看了一眼，没想到还是个课代表啊？
葛海珊站起来后，先是拿起课本，正准备朗读的时候，注意到了一旁无书可看的新同学黎今颖，又把课本放回了桌上，举起手问：“肖老师，我可以坐着念吗？我怕今颖同学看不到课本。”
原本正在无聊观察周围的黎今颖瞬间被感动了，看向葛海珊时，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妹妹头背后似乎闪着熠熠金光。
如此人间真善美，这是天使吗？
肖蓉被她这番懂事的发言惊讶到，温柔答：“当然可以，老师替今颖谢谢你。”
葛海珊说起话来生脆脆的：“好的，谢谢老师。”
这时，坐在葛海珊斜对面的男生忽然转过半边头来，压着嗓子，做着口型嘲笑道：“她、看、得、懂、吗？”
黎今颖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她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小男生一眼，眼里的狠劲儿凶得像是要把舌头给他拔了似的，吓得他马上转过头去，不敢再吱声。
葛海珊轻了轻嗓子，把课本往黎今颖的方向推了推，用饱含腔调的声音念道：“工人爱机器，人民爱土地……”
她的声音响亮，却并不做作。
葛海珊先起了头后，全班三十多个人紧跟着一起富有感情地朗诵。
朗读时整齐的童声萦绕在耳边，远处隐约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黎今颖一瞬间感受到时代之风穿堂来的气息。
随后，肖蓉带着小孩们一个字一个字的学习拼音，她在板书上一笔一画写下儿歌中的每一个汉子，又带着全班一起练习。
黎今颖看着教室里所有人一同练字的场面，不免想起前段时间在胡婉笙那里时的回忆。
她用手撑着下巴，脑袋缓缓看向窗外。
——雪停了。
——你的病还好吗？
这堂语文课过得比她想象的要快。
“今颖，走啦！”
肖蓉布置完作业后走过来，看见葛海珊正在给黎今颖讲拼音，笑着说：“海珊，今天谢谢你，今颖的病康复后，下个学期说不定也要来学校里念书呢。”
黎今颖一下精神了，抬起头眨巴着眼镜，难掩喜悦的神情。
葛海珊听说后，简直比黎今颖本人还要兴奋，她弯着眼睛说：“那你可一定要和我一个班啊！”
“好！”
黎今颖倒也不排斥，便先答应她。
离开三年级的教室后，肖蓉就把黎今颖带回了办公室。
比起刚才他们来找谢书记请假时，此时的办公室里倒是有不少教室在场。
“肖老师，你女儿啊！好漂亮！”
“你是今颖吧，小帽子真可爱～”
“肖老师，今颖的病好些了吗？”
面对同事们的关心，肖蓉把女儿护在身前，一一应答：“对，是我女儿”，“她病好些了”，“后天我和志兴带她去省医院再看看，辛苦你们帮我代一下课了！”
“孩子嘴巴像你，鼻子像黎书记！”
“省医院技术好，一定能治好的～”
“没事儿，都是同志，有什么麻烦的！”
办公室里，几位老师相互寒暄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