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顿了一瞬,到底缓和了些,单手解开鹤氅,将她兜头罩了个严严实实。
她冷不防陷入了一片黑暗里,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了,那是略显清冷的迦南香,是她相当熟悉的味道,可是那个人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被捂出了一身汗,不安分地拨开鹤氅去寻他的脸,那人却偏偏像与她捉迷藏似的,她刚仰起头望向他,他又扭过头去。
几番下来,她也没了耐心,伸手便掰正他的头,迫使他望向自己。
两个人就这么近在咫尺地靠着,鼻尖几乎都挨到了一起,渐热的鼻息一下子扑得她整个人晕陶陶的,她就这么捧着他的脸,眯着眼端量了半晌,这才渐渐弯起嘴角,“三郎,你来了?”
那人眸底涌起一阵惊涛骇浪,忽地没了耐心,拾起被她堆在床上的鹤氅,重新将她紧紧包裹住,也不顾她的拳打脚踢,打横便将她抱了起来,径自从后门出去,把她塞入了早已备好的马车里……
第26章 中药
马车开始徐徐向前, 仿佛是一片荡漾在湖泊里的舟,轻蹭着鸢眉身上最敏、感而脆弱的地方。
她抿紧了唇,扶着车围而坐, 因为身子难受,脚背也不自觉绷成直线。
男人靠着另一侧岿然不动, 闭着眼睛假寐。
她也自知羞愧, 始终不敢朝他伸出手。
只是这药性太烈了, 她忍了一路, 到底还是忍不住,身子觳觳觫觫,宛如秋风中打摆的落叶,一丝极细的呻·吟声也从紧闭的唇缝中漫了出来。
裴疏晏耳廓一动,这才睁开眼, 望向那个双目迷离的她。
他一直没有说, 即便他自始自终接近她的目的并不纯,可这张脸却是实实在在地令他有过心神激荡的时候。
肌肤赛雪,美目流盼。不笑时有如清冷娴静的嫦娥, 笑时又像是误坠凡间的山灵。
可眼下的她, 秋眸里罩着雾, 双颧也露着不自然的红晕, 那柔软的唇更是艳红如血,又给她添了几分媚态。
从见到她时的震惊、怒不可遏,到现在已被心疼取而代之。
她那样的痛苦,就这么不加掩饰地灼伤了他的眼, 他不敢想象, 这样的事情曾经周而复始地在她身上发生过。
这回他是及时赶到了,那么上回呢?思至此, 一股咸涩的暗流撬开了他的心窍,波涛汹涌地倒灌了进来。
想到来贤与他们只有一帘之隔,他主动挪到她身侧,压低声音对她耳语,“忍忍。”
鸢眉凝着他幽深的眉眼,嘴唇咬得更紧。
那凝固的血痂又破开了,重新渗出了暗红的血珠。
他掏出手帕递了上去,绷紧下颌骨道,“别咬。”
鸢眉接过手帕,塞进嘴就咬住了,一点血色弄污了帕子,少顷,蓄在嘴角的口涎也渐渐打湿了帕子,甚至有些许晶亮的挂在了嘴边。
她脑海里还有些残存的意识,知道外头有人也不敢叫出声来,咽呜的声音低低的,拖着沉重的鼻音,一双红通通的媚眼就这么直勾勾地凝望着他,眸底压不住渴求。
“我难受,快忍不住了……”她贴着他的耳畔哭诉,那双手悄然攀紧了他,像是将他当成一株救命稻草,绵软的丘峦甚至挨着他轻蹭了一下。
他仿佛也被她引燃了,浑身上下无一不在焚烧着,嗓子也干涩了起来。
他牢牢摁住她为非作歹的手,手背青筋凸起。
“再等等。”
鸢眉乖巧地点头,蜷着身子歪在车围微喘着,好半晌马车才缓缓停下。
裴疏晏重新把她罩好,再小心翼翼抱起她入了驿馆。
甫一入房,她便喊热,把外头的禙子都褪了,小衣是银红的,衬得那肤色白得刺眼。
她拉过他的手低泣,“三郎,你快帮我好不好……”
一声声的三郎宛如一根毒刺扎进他的心房,无名的愠火梗在胸前,可见她抓心挠肺地疼,那火又偃息了下来。
凝眉望向指尖停留的地方,那是他不曾领略的风景。他屈指一动,耳边立即响起她动情的吟、哦。
她像是一匹饿坏了的狼,眸里泛着雪亮的光,那娇小的身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下子就把他扑倒在床上。
温软的唇紧接而至,触碰到的那一瞬间,立即便勾起了他的回忆。
那些他以为是逢场作戏,可如今细细回味起来,却是令人心头微颤的回忆。
一夜过去。
鸢眉撑着沉重的眼皮坐了起来,浑身上下每一处酸软乏力的筋骨都在昭示着昨夜的荒唐。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夜的纵情,她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驭住了一个男人,上下其手,予取予求。
后来,她实在累得不行,却被那男人摁了回去……
她脸颊微热,低头检查了身上的衣裳,倒还算整洁,这才趿起软鞋落地,腿心酸得她几乎站不住,膝盖打了个弯,撑着床围缓了一会儿,这才逐渐适应了过来。
再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背对着她而坐,修长白净的手指正翻开一页书。
这身影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不必再看他的正脸,便知道到底是谁。
她满脸尬色,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想起昨夜那个寡言却温柔的身影,心潮暗自翻涌。
为什么会是他呢?
“裴疏晏……”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丝气音传了出来。
可他还是听到了,搁下书便朝她走了过来。
那清俊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黑如深渊的眸子定在她脸上,令人猜不透心思。
她心头有些乱,一方面对他多了份感激,可另一方面却又不明白为何他还要千里迢迢来救下私自出逃的她?还有……回忆起昨晚,她明白自己有多么下贱,可偏偏却什么都被他看到了。
见他马上走到她跟前,她几不可查地倒退了一步,一脸戒备地瞅着他。
裴疏晏眉心微蹙,停下脚步道,“没什么东西遗漏的吧?没有的话,用完朝食就启程了。”
她立马绷起身子问,“去哪?”
“你说呢?”
她不敢相信兜了一圈,仍旧是这样的结果。
可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从天而降救了她,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再拒绝他的要求。
心里虽这么想,可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处不是僵硬的。
裴疏晏心头梗着一根刺,明知道她不愿意,倘若他真是正人君子,那就该成全了她的意思,可是……他成全了她,又有谁会来成全自己呢?
他想,偿不偿还的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想断了这一层关系。他们就该这么纠缠下去,爱恨杂糅,只要他不愿中止,她又怎能独自离去?
两人心里都在挣扎,最后还是鸢眉妥协道,“我跟你回去。”
他点头,过来牵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块冰。
他斜乜了她一眼问,“冷吗?”
她摇了摇头,忽地想到一件事,望向他的眸子里多了分恳求,“我自幼戴在身上的玉璧被人偷去了,能把它要回来再走吗?”
看出她的妥协,他点了点头。
“还有我那丫鬟……”
一提到丫鬟,他的脸又冷冽了几分,“你那丫鬟不够伶俐,给她点银子,放了她的身契吧。”
鸢眉想反驳,可嘴皮子动了动,也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裴疏晏也不知从哪给她弄来了一套崭新的衣裳,换完了衣裳,她便登上了他的马车。
到临近黄昏的时候,终于抵达了胡四娘的农舍。
“来贤,去把玉璧要回来。”
来贤应了声喏,跳下马车前去叩门。
少顷,胡四娘便出来应了门,一见门外站的是眼生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这位郎君,不知有何贵干?”
来贤被她看得一阵鸡皮疙瘩,撇了撇嘴道:“我是来向大婶讨要一样东西的。”
“什么东西?”她说着抬眼望了一下天色道,“郎君是外地人吧,我们这是小地方,也没有脚店,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来我家歇上一晚再走吧。”
鸢眉一听她又搬出了那套说辞,眸底露出了嫌恶。
来贤也知道她是什么路数,当然没有应她的话,只是道,“别说歇脚了,我家娘子丢了块鸳鸯玉璧,据她说,正是在你这儿丢的,你道是与不是?”
话音刚落,胡四娘脸色微变,“你找错人了吧?我这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哪有见过什么贵人娘子?”
来贤眯眼觑她道,“胡四娘,莫非不是你嚒?”
胡四娘一听都提起她的名讳来,二话不说就要关上门,怎知门却被来贤抵住了,他冷哼一声道,“你这个老鸨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速速把东西交出来?”
胡四娘见他板起脸,心头微慌,“郎君息怒,这会不会是个误会?”
鸢眉听她还想抵赖,也坐不住了,掀开帘道,“胡四娘,我你总认得吧?”
胡四娘见到她的脸,霎时像见了鬼般,嘴皮子也不利索了,颤颤巍巍的指着她道,“你……你你怎么……”
“是我。”
胡四娘见她竟坐在一辆精美的马车上,这才知道得罪了贵人,双膝一软,便跪下来求饶,“娘子恕罪,都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
她冷冷地睨着她,厉声道,“胡四娘,我想知道,除了我,你还坑害了多少少女?你也是一个女人,这么做,难道不怕天打雷劈嚒?”
“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请娘子大人大量宽饶了我这回吧。”胡四娘欲哭无泪,止不住朝她叩首。
“你先把鸳鸯玉璧还给我。”
“这……我……”她支吾道,“我见那块玉佩只剩一半了,心想也不值什么钱,就……就卖给了一个胡商……”
“在哪卖的?那胡商叫什么名?”
“在、在平州城月莺桥上……叫什么名我是真不知道,我也是刚好碰到了他就……就……这位娘子,不然你说要多少银子,我赔给你吧……”
鸢眉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后面的话她是一句也听不清了。
她静静地垂下头,一颗滚烫的眼泪直直坠下,落入浅色的襦裙里,在上头晕开一片浅浅的痕迹。
那是爹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她把它弄丢了。
裴疏晏看着她蜷着身子,整个人细细地打着颤,那一滴滴的眼泪仿佛也把他的心尖烫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走吧。”半晌,她终于整理好思绪,吸了吸鼻子对他道。
“不找了吗?”
“不找了。”她轻轻摇了摇头,眼泪却又重新溢出了眼角,她怕被他看出来,于是别过头去。
他顿了顿,哑声道,“好,回去再给你买一块。”
车轮又重新滚动了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前脚刚走的时候,胡四娘和刘铁柱已被匆匆赶过来的官府抓捕,落狱后又被处以极刑。
这些细节甚至不用裴疏晏亲口吩咐,那些谄媚的官·员自会帮他妥善到底。
而他们的车子走走停停,换了水路,又漂泊了好几日,才到了那座熟悉的宅子。
她的噩梦又开始了。
第27章 妥协
两人一路上各怀心事, 谁都没有打破宁静。到了宅子,鸢眉才发现屋内的东西都被扔掉了,又恢复成原来冷冰冰的样子。
她在床沿坐了下来, 心头一凉,才发现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
裴疏晏把她扔在这处老宅里人就消失了, 到了第二天才遣了一个丫鬟来侍奉她。
经她问起, 才发现这丫鬟叫敏芳, 是他院里的人。
敏芳是个圆盘脸儿, 一双眼亮晶晶的,看上去正是老人常说的福相。
鸢眉敏锐地联想到什么,正踯躅间,敏芳却笑弯了眼问,“娘子想问什么?”
“没、没有。”她失措地拨了拨刘海。
敏芳道, “奴婢知道娘子在想些什么, 奴婢也不怕告诉娘子,我之前是大娘跟前的人,大娘子将奴婢送给郎主的时候, 正有让奴婢行通房之事的……”
鸢眉打断她道, “你不必告诉我, 我没有兴趣知道。”
敏芳倒是懂分寸的, 见她不愿听,也便止住了嘴道,“好,是奴婢多嘴了。”
除了敏芳, 他倒是隔三差五差来贤给她送了些翡翠玉石、绫罗绸缎, 东西琳琅满目,价值都不菲, 可都不是她想要的。
现在的她就好像一只浅尝过一碧万顷的鸟儿,还没来得及飞得更远,就被抓回金丝笼里。
虽然这些天来,她再也没有见过裴疏晏的真影,可看到这些施舍,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他当成了一只鸟儿。
敏芳是他的人,每两三日总有一阵消失不见的时候,想来是向他打报告去了。自从知道这一点,她便更加与她无话可谈了。
她又恢复了那段枯燥乏味的日子,才短短半月,身体便消瘦了不少。
张婶倒还对她一如往常,时常给她炖了各式各样的补汤,可没想到,喝下去的补汤像是落入了无底洞,一两肉都没有长出来,反而更加瘦了。
辰光恬静,可她省的终有一日,定会被重新卷入浩渺巨浪里。
因为太过清醒,所以一直绷着一根弦。
终于在这一晚,她用完暮食,洗漱完准备就寝时,这才听到门外响起不紧不慢的叩门声。
“是谁?”她警戒地穿起了外衣,盯着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