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不知道?!”方家主甚至无法分清自己在因何而怒,声音拔高。
“方予朝,如果不是你始终比不过岁家那人,我何苦拉着脸去求三宗长给我们方家一个机会?!”
方予朝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八风不动的模样,仍然在笑。
他说:“爹,不要动怒,对身体不好。”
自己的儿子永远是这样模糊不清,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方家主火气更盛,恨他不争气,更恨清正宗的轻视!
欢庆无俱剑主剑斩魔尊时,没有人想起是他的儿子、他的骄傲,把魔尊的左膀右臂调离魔宫足有千里,甚至深入了魔域的极北之地才能将剿魔一战如此顺利。
他们这些年给方予朝的,都是些没什么用的簇拥。
而方予朝面对这些,也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云游修行。
反而是岁家以方家的贡献当做跳板,当了清正宗的扛旗人。
“我因为什么动怒,你再清楚不过了,”他声音沉沉地说,滔天的怒意逐渐平静下来,他问,“你就甘心屈居岁云岐之下?”
方予朝想了想,道:“我不想争这些。”
方家主道:“荔县、夏家村的事情你都没能参与,你不清楚为什么?”
方予朝道:“总归和岁云岐无关。”
方家主冷笑一声:“可他迟早会抢走你的一切。”
方予朝开口想要反驳,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紧地闭上了嘴。
见自己的话奏效了,方家主站起身,不容置喙:“这机会来之不易。”
他叮嘱自己唯一的儿子:“去把尤惊抓回来复命,平息这场魔修的战乱,让方家成为整个清正宗的领导,不要再给岁家机会,你办得到吗?”
方予朝将视线从自己父亲脸上移开,似乎在挣扎。
最后他轻声道:“我试试看。”
接到消息时,荧惑正和岁云岐一起看书。
许甦急匆匆地赶来,把泓央夫人思过一事说了,顿时一室寂静。
荧惑半天没反应过来,这都什么和什么?
清正宗果然就是个草台班子,下令下得跟闹着玩儿似的。
一个一家之主,说软禁就软禁了?
还有,这早就退了环境的三个糟老头子,他们为什么还有话语权?
她看向身旁的岁云岐,只见少年眸中仿若有火,显然也是愤怒。
荧惑不慌不忙地欣赏了一会儿,顺便猜测对方的选择。
他显然也是从小守着清正宗的条条框框长大的,结果现在这规矩从天而降砸到了他娘亲的头上,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我应该去找三宗长谈谈,”片刻后,岁云岐说,“就现在。”
荧惑道:“岁家和方家有仇吗?”
少年摇头。
荧惑道:“那现在有了。”
岁云岐不解地看着她,显然不明白其中龃龉。
荧惑道:“我家当年掌清正宗大权时,甘愿后退三千里,我想那时候方家主就已经心怀不满了,只不过他一直等不到机会。”
她笑了笑:“他左等右等,结果无俱剑主出世,结果我家被灭门。”
岁云岐仍是不明白:“那方家主与三宗府有何关系?”
荧惑道:“说不定就是他提议的软禁岁家主。”
岁云岐了然:“方家主想得到领导清正宗的位置。”
荧惑打了个响指:“没错。”
岁云岐沉默着思考,然后抬起眼,对少女道:“那我们走吧。”
后者没反应过来:“嗯?”
岁云岐道:“去找三宗长说明白。”
荧惑听完顿时喜笑颜开,她就喜欢这种内斗场面。
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她道:“放心吧,我陪着你。”
与想象中不一样,三宗长的住处极其简朴贫寒,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过。
荧惑目光放肆,好奇地四处看。
在靠近炽停峡的南边,有一座耸立着的高塔,修得很奇怪。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身旁的少年,“从外面看不到。”
岁云岐道:“宗长应该是使用某种方法把塔隐匿起来了,我先前也没见过。”
禁地这么重要的地方,倒未必就是这个一进来就能看到的塔。
但荧惑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有些关系。
三宗长常年在炽停峡苦行,连住所都像个破道观。
走进去,三人就在这看着不怎么遮风避雨的主殿中端坐着,活佛一般,连荧惑见了都忍不住想端碗饭给他们上供。
岁云岐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不过神色如常,甚至还躬身问好。
荧惑视线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冷冷撇嘴。
这三人她都挺熟悉,中间那个紫衫人叫虞风,两侧的分别是倚丘、绪发。
虞风最先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一对年轻人。
“岁家小子,”她慢慢开口,“来此所谓何事?”
岁月在虞风脸上刻下痕迹,她看起来苍老、肃穆,犹如木雕。
岁云岐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片刻后,他抬起眼回答道:“来弥补过错。”
这话若是让荧惑说,她必定会说得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但岁云岐说,就显得很诚恳又郑重。
……他难道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虞风平静道:“岁、方两位家主已经替你弥补,你还需要做什么?”
岁云岐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荧惑听得冷笑,一个被软禁,一个接管调查,这叫弥补吗?这叫代价吧。
于是她道:“我有几件事不明白,需要三宗长解惑。”
这时,虞风、倚丘和绪发的视线才落到她身上。
栾如应该也和他们没见过面,毕竟三宗只见清正宗的天之骄子,栾如这种空有脑子的应该不在他们悉心培育的小辈之内。
荧惑露齿一笑,自报家门:“我是栾家的人,就是前一阵被灭门的那个。”
虞风目光动了动:“你说。”
“第一,办事得利的标准是什么?第二,如果不利是让魔修跑了,那真是委屈岁家主了。毕竟当时那个情况,如果不把尤惊直接杀了,任凭谁来,她都能跑。更何况不是岁云岐,随便叫个方家人来,他们也未必抓得住尤惊,”荧惑慢条斯理地说,“第三,就算是岁家办事不利,可最终导致的是也李成倏先生受了伤,怎么处理好歹也得问问他吧?是李成倏让你们抓了自己妻子的吗?”
她十分温柔内敛地笑:“还希望三宗解答我的疑惑。”
三宗听完,脸色都变了几分。
也确实是没有清正宗的弟子敢这么对他们说话。
这些年来,三宗虽然不问世事,只在炽停峡坐镇后方,但信徒却并不少,多得是虽然没能得见他们真颜,却号称跟随三宗修炼的人。
所以这么不客气的话,他们还是第一次听。
绪发眼睛慢慢抬起:“你敢这样说话?”
倚丘也用他灰白的眼死死盯紧了荧惑,阴冷道:“栾家人如此无礼吗?”
荧惑道:“只剩我一个了,你愿意这么认为也可以。”
岁云岐惊讶于少女对自己的维护,但不愿意让她因此得罪三宗,便说:“栾姑娘与此事无关,她——”
荧惑抬手打断少年,仍然看向那三人:“你们不准备解答小辈的疑问吗?”
虞风枯木一般的脸上倒是十分平静。
她是三宗之首,她不发怒,另外两人也收敛了怒气。
虞风道:“不打算。”
荧惑笑了。
太好了,三宗不讲理,那她也不打算讲了。
第25章 维护
对方接下来的这一句话,让岁云岐也很震惊。
但只见少女面露讥讽,毫无惧色。
“你们三个人,藏在炽停峡这块洞天福地这么多年,是不是忘了外面究竟是谁在做事,维持你们的好生活?”
倚丘眼睛一眯:“你说什么?”
荧惑见他有几分怒意,更是开心:“你们躲在三宗府名义上是坐镇清正宗,实际上呢?魔修谁查的?魔尊谁杀的?宗域发展到现在,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荧惑心想,大家岁数差不多大,我兢兢业业打天下最后战死沙场,你们仨中年退休躺平一百年,现在居然还敢倚老卖老?
她今天非得弄明白三宗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可。
倚丘冷冷一笑:“你这是在翻岁家小子的功劳簿吗?”
荧惑反问:“这还用翻?没他,你们的日子能这么好过吗?”
听后,三人脸色又是一变,显然是被戳中了。
这些年三宗的权威也的确招致了几大家族零星的不满之声,说他们身居高位却不理宗域之事,实在是尸位素餐。
只不过说的人不多,便被轻易压下了。
结果今日被这少女不客气地点出,让他们心中更不舒服了些。
荧惑声音不低,宗观前候着的府内弟子听得是诧异又震惊。
一般三宗做的决定无人敢有异议,照做就是了,他们习惯听从号令,从未想过有什么逆反的心思。
此次事件也不会软禁岁家主太长时间,多半最后会大事化无。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栾家的孤女居然闹上门来,还字字尖锐。
荧惑道:“今天我就把话说明了,我不服你们。”
绪发勉强冷静下来,嘲讽道:“你没有修为,谈何服与不服?”
倚丘也道:“清正宗不收废人,光凭你今日的无礼,便可将你驱逐!”
“这么厉害?”荧惑佯装恍然大悟,捂着嘴轻轻道,“原来咱们清正宗是强者为尊,谁能打听谁的啊?那为什么岁云岐对你们说话,你们却装聋作哑呢?”
见这少女意有所指,绪发动了怒气:“你胆敢——”
虞风抬手,阻止了对方的话:“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又把问题抛回来了。
荧惑想,这三个老家伙活了这么久,能稳坐这个位置,绝对不是靠骗。
他们肯定是用真本事树立威信,才敢这么嚣张。
此次突然发难,把岁泓央软禁,也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耍威风。
不然就这么一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清正宗,也用得着她打这么多年?
“依我之见嘛,”荧惑道,“放了岁家主,魔修由岁云岐来查。”
绪发听后大笑,声音苍老如砂石摩擦:“没把事情办成,还在想此等好事,你不妨去问问岁家小子,他敢提如此要求吗?”
岁云岐想了想,竟也认真道:“我认为没有不妥。”
荧惑纳罕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原来对方也会说这么不守礼数的话?
“听到了吗?”她道,“当然了,你们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我们也清楚。”
倚丘冷诮一笑:“知道就好。”
虞风却看着荧惑,不算清澈的目光微微一动:“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绪发猛地转头:“虞宗长?”
虞风四平八稳地说:“只要你们通过三试。”
“三试?”倚丘听后一惊。
他盯着面前一对年轻人看了片刻,讥诮道:“这些孩子?”
荧惑扭头问岁云岐:“那是什么?”
少年也摇摇头,很显然也在困惑。
荧惑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光她作为魔尊的情报里没有,栾如也不知道。
于是她问:“这个什么三试,是考试吗?”
虞风道:“可以这么说。”
她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少女,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只不过这笑容深邃又意味不明。
她道:“你们不服三宗,不如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岁云岐开口:“如果我们能通过,是否可以放了我母亲?”
荧惑补充:“不止如此,查魔修的事,也要岁家来。”
虞风道:“可以。”
荧惑问:“那参与三试的人,是我们两个?”
虞风点头,看起来十分痛快,让荧惑忍不住想这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而倚丘与绪发都是一副不看好的样子,尤其是倚丘。
他轻蔑地看了两人一眼,语气奚落:“但倘若你们通不过,魔修一事不但要交由其他几家追查,你们二人还要在炽停峡思过五年。”
时间倒是不长,尤其是对于修者来说,基本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只不过炽停峡这个地方,不算是什么修炼胜地,如果在这里闭关,恐怕五年之后功力只退不进。
这帮老东西还是够阴险的,想让他们俩陪着他们坐牢?
不过荧惑没说话,她打算看看对方的反应,事关修行,他总不会不在乎吧?
而岁云岐虽然心知这惩罚已经没什么转圜余地,但还是说:“这是岁家事,栾姑娘只是来帮忙,没通过的惩罚不该与她有关。”
倚丘听他如此说,嗤笑了一声。
绪发也沉沉道:“那么,你替她思过也可,二十年。”
荧惑刚想说你老糊涂了吧开什么玩笑,没想到岁云岐直接答应了:“好。”
她愣住了,拽了拽对方的袖子:“喂,二十年是不是有点长了?”
她想说二十年之后没准新的清正宗第一剑都长大了,大家就不记得你了啊。
而且这小子刚多大,有二十岁吗?他到底知不知道十年是什么概念?
虽然修道之人寿命都比较长,而且容貌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是跑到这荒郊野岭和三个老东西相面二十年,搁谁都得疯了吧!
荧惑道:“你还是不要胡说,我看还有讨价的余地。”
岁云岐摇了摇头,似乎不打算改口了。
虞风也全然不理会荧惑的阻止:“三日后三试开始。”
她慢慢地说:“你们好好准备吧。”
荧惑还想说什么,却听绪发问她:“怎么,真刀真枪便怕了吗?”
怕?
她荧惑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怕。
看着面前这三张脸,一股逞凶好斗的火苗在荧惑心中燃了起来。
她露出与魔尊无二的笑,然后挽住少年的手臂,顺便放了句狠话。
“看看到底谁怕!”
两人离开三宗所在的道观后,荧惑问对方:“你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岁云岐想了想:“也不是很轻易。”
“输了怎么办?”她道,“炽停峡又干又热,你难道要在这里思过二十年?”
岁云岐看着她,忽然露出几分笑意,问:“你会让我们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