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惊问:“想什么?”
荧惑道:“爽死了。”
尤惊听后瞪圆了眼睛。
荧惑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小姑娘心理素质真是不行,怎么当上魔修的?
她在位那会儿,魔修们一个个嗜杀好斗,不说都见过尸骨成山的画面吧,好歹也都是风里雨里闯荡过的,怎么会被一个年轻少女的话骇到?
荧惑对尤惊的来头更好奇了,忍不住道:“你问完我问题了,该我了。”
尤惊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问:“什么问题?”
荧惑问:“你居然会用镜里香这东西对付我们,你三哥没告诉你它对清正宗的人没用吗?现下你又来禁地,还是没人告诉你这里有咒令。尤惊,你们团伙是不是在排挤你?”
她话说的快,尤惊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随后怒意上头,她狠狠咬了咬牙。
三哥明明告诉她镜里香的用法,却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们二人无用!
这个人……这个人……
尤惊骂道:“你少挑拨我们兄妹之间的关系!”
荧惑道:“哦?你们四个人关系很好?我不信。”
尤惊道:“那是自然!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自然——”
身旁魔修轻咳一声,是为提醒。
“你套我话?!”尤惊这才反应过来,怒道:“你当我在和你玩乐吗?!”
荧惑笑出声:“不然呢?”
“哎,”她见对方发怒,似乎要动手,立刻好心提醒道:“别忘了你答应的,如果岁云岐回来我受伤了,你就完蛋了。”
尤惊想了想,放下手,嘴上却不服输:“你以为我怕他?!”
移开视线,荧惑开始思索,按照刚刚她所说,他们一共兄妹四人。既然小妹能参与屠杀和涉险,就证明他们应该不是为了自己办事。
再说他们四人已经在一起很多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荧惑虽然常年居于邪异门内,但对魔域的势力分布却很清晰,起码在她当门主的这些年中,没有兄妹四人的组织。
那么他们的突然出现就很值得探究了。
她露出玩味的眼神,看着尤惊,无不遗憾地想:可惜对方身边的这两个魔修太精明了,不然这傻姑娘不知道要被自己套出多少话来。
就在这时,忽然下方光芒一闪。
尤惊翻身站到石沿上向下看,只见咒印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翻转扭曲,不稳定地伸缩着,像是正在挣扎。
随后,岁云岐的声音响起。
“夐冥而周,收放感物,老玉自然,礌石扉开!”
“轰隆”一声,就像是有无形的锁链从石塔墙壁中被扯出一样,整座椤塔都震了震。
岁云岐没有停顿,他的下一句咒令,就是当初荧惑交给方家主的。
椤塔紧接着又是一震,束缚住魔尊的枷锁骤然溃散!
荧惑神色一凛,下一刻,尤惊抓住她向下跃去。
阵法比之前更亮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咒印消除的缘故。
魔尊的身体无知无觉地漂浮着,身旁就是明月苦。
尤惊面露喜色,琴弦的钳制放松了一些。
荧惑的表情也有几分古怪。
此时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向前走出几步,肉身和魂魄的契合就能将她从栾如身体中彻底抽出来,加上身边就是明月苦,她立刻就能复活。
久违的,荧惑觉得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明月苦在手,她又并非处于“月缺”,椤塔内这几个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此刻又身处清正宗的禁地,传闻炽停峡有熄灭魔火的秘密,她在这里能拿回自己的身体、杀了岁云岐、调查清楚秘密、还可以抓了这个尤惊,顺便胁迫她那个什么哥哥,这简直是一箭四雕。
谁不做谁傻子!
她手指轻微一动,但瞬间,又停了下来。
多年来她时长命悬一线,生死几乎只有须臾之隔,见过了太多充满诱惑的场景,她并不陌生眼下这一切。
越是让人心动、不顾一切的事情,就越值得警惕。
荧惑见尤惊命令其中一名魔修去探查魔尊的身体,仔细思索着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她很早就发现的。
——为什么岁云岐会这么轻易答应打开咒印?
按照无俱剑主的性格,必定是以大局为重,就算他此刻对栾如有意,彻底放下心防,也绝对没可能将整个清正宗的利益置之度外。更何况她还特别提点,让对方知道新的咒令曾经被她提起过,
知道了咒令,就代表着有一定的机会解开束缚。
若解不开也就罢了,万一解开了,魔尊岂不是连人带武器落到魔修手中?
岁云岐可不是傻子,他既然可以猜到清正宗旁人都不知道的、特属于栾家的咒令,足以证明他有多聪明。
所以,这代表着他事先知道这一切,这些都是他允许的!
回忆着对方之前的反应,在荧惑提到这是一场考验的时候,岁云岐脸上的诧异不像是装出来的。
也许因为他是和其他人做了约定,他事先知道在禁地附近能够抓到魔修,但这件事却并没有和三宗说过,所以岁云岐仍然认为三试是为他设下的三道题,这并不冲突。
电光石火间,荧惑想了很多,她稳稳站着,一动不动。
用匕首的魔修先行上前探路,但他刚刚一只脚踏进去,只见从上而下一道电光劈来!
无俱剑出鞘,岁云岐一剑挡开电光斩断琴弦,抓住荧惑将她护住,两人退离了大阵。
一道电光没中,几乎是瞬间,雷劫一般多的千万电光毫无章法地轰下!
最先进入阵法的魔修在如此密集的攻击下根本无法躲开,电光穿胸而过,他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另外一个魔修仿佛是他的兄弟,见自己的同胞倒地,他急切地上前想要救,然而又是数十道电光落下,把他身上劈出大小不一的伤口,血疯狂涌出,仿佛一场凌迟酷刑。
他的脸色变得极白,已有死气蔓延,但仍然伸着手,想要去抓兄弟。
电光下落,把他的手削成了白骨。
好厉害的阵法!
荧惑微微弯唇,只不过自己没上钩。
尤惊也要退,但这电光如影随形,将她所有去路尽数阻断!
她琴弦已断,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想要孤注一掷,再度控制荧惑。
然而还没出手,便被无俱的剑气掀得倒退了好几步。
她在大阵中狼狈地躲闪,头发披散,声音尖利:“你们骗我!”
随着她这句话,阵中的魔尊不见了,明月苦也不见了。
荧惑道:“又是蜃术。”
到此为止,她才确认自己都猜对了。
这三试,不仅是对岁云岐的一场考验,更是抓魔修的圈套。
什么魔尊身体,什么明月苦法器,全都是骗人的蜃术,只不过更高明些。
尤惊无法飞身踏上椤塔的其他层,只要她动,电光必定劈下!
穷途末路之中,她一咬牙,十指猛地一抓,琴弦倏然飞出,牢牢黏在了那两个已经死去的魔修身上。
再然后,那两具尸体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竟飞身护在尤惊身前,帮她挡住了万千雷鸣。
荧惑悠闲地挽头发,心想:物尽其用,这还差不多,总算有点魔修的样子了。
不过这种时候,她一个没修为的人帮不上忙,只好坐看岁云岐的应对办法。
雷鸣暂缓,尤惊趁势想跑,岁云岐出剑阻拦。
那近乎已经被电光削成白骨的魔修,在琴弦的驱动下猛地攻来,不要命的打法让岁云岐的剑一停。
就在这时,突变生起!
一道凌厉的刀光忽然袭来!
岁云岐提剑便挡,刀剑相撞,威压蓦然散开,竟让荧惑这在一丈之外的人退了几步。
她脸色微冷,循声看去,忍不住想,怎么还有帮手?!
那用刀的魔修气息收敛,竟然骗过了岁云岐的眼睛,而且他身形极快,几乎是瞬间就蹿到了尤惊身侧。
少女见帮手现身,当然是喜不自胜,她伸出手道:“快拉住我!”
那人恍若未闻,从上至下,目标仍是岁云岐。
他自上而下攻来,岁云岐紧追其后,只听刀剑铮鸣,两人转瞬已经过了十几招!
尤惊让那两个倒霉魔修替自己挡住零星的电光,瞬间已经攀到了几丈开外。
荧惑站在椤塔之底,仰头。
“攻他右侧!”
正当岁云岐试图找到对方突破口时,他听到少女的声音从最下方传出,然后想也不想,在对方招式用老的那一瞬间将无俱剑换到左手,猛地攻向对方的右侧。
那魔修的模样如同一团真正的影子,叫人看不分明。
他刀意凌厉,但右侧确实有破绽,只消一瞬的停滞,岁云岐找到这个缺口,一剑刺入,开天劈山一般,将他刀风瞬间碎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尤惊的身形也是一顿!
岁云岐找到这个机会,一剑断了她的十根琴弦!
然而他刚打算去抓那用刀的魔修,之间对方鬼魅一般向上冲了几尺,无视尤惊的求援,在她肩上一蹬,自己反而向上冲去!
尤惊躲避不及,瞬间从高出直直跌落。
岁云岐不再追那用刀的魔修,看着他身姿灵巧,转瞬飞跃到椤塔之上,消失在窗口。
他翻身落下,两道咒印,先捆了尤惊。
“我竟然没有察觉到那个人,”岁云岐皱起眉,“奇怪。”
他抬眼看向荧惑,发现她脸色极白:“怎么了?”
荧惑看了尤惊片刻,摇摇头:“没事,带着她回清正宗吧。”
她慢慢攥紧了拳头。
那人的刀法、破绽、身形和隐匿手段。
分明就是虚花。
第37章 别扭
荧惑是被鸟叫吵醒的。
窗棱上站了两只松鸦,叫声粗哑凄厉,偏偏长得却圆乎乎很可爱,让妙风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驱赶。
荧惑撑开眼皮,在命令自己手下“把这俩鸟的皮给我扒了”和“算了得饶鸟处且饶鸟”之间踌躇了三个来回,最终选择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头,翻身闭眼,继续补眠。
这不怪她,从禁地回来禁地的已经一天一夜了,她还是没缓过来。
原本栾家小姐虽然先天有缺,但因为自家并不缺灵丹妙药,一天三顿供着,她倒也还算健康。
但自从到了岁家,虽然也有药,但不知道是因为用量不如从前,还是荧惑夺舍了栾如之后身体素质落差太大,总之她几乎没什么舒服的时候,不是头晕就是乏力。
这次从禁地回来,更是睡了一整天依然手脚酸软,比她刚重生那阵还不如。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妙风靠近,低声道:“尊主,有人来了。”
然后便消失不见。
片刻后,有个人扑上来。
“阿如——”文天的声音响起。
在棉被里裹得像条虫子的荧惑一动不动,并不搭理。
文天见她不理自己,伸出手指戳了戳,又唤道:“阿如,你怎么睡了一天一夜还没醒,不饿吗?我给你带饭来了。”
荧惑仍然不动,像是已经睡死过去。
文天茫然地说:“先前云哥来过一趟,说你还在睡,我不信,没想到你……”
姜咫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了文天,栾如醒了吗?”
文天冲外面喊:“没有呢,她还在睡。”
姜咫大嗓门:“这都几点了还睡!再睡要饿死了!”
最后还是沈空阶道:“要审魔修尤惊了。”
这话一出,荧惑猛地坐了起来。
两名窗外的少年、一名床边的少女,六双眼睛无奈地看着她。
荧惑看着沈空阶:“你最好没骗我。”
沈空阶道:“骗你做什么?真的要审了,就在下午,你再睡会儿,没准还能赶上帮着收拾地牢。”
听他这么说,荧惑不再磨蹭,揉揉眼睛,翻身下床。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她打开门,让三人进来等,洗漱过后坐到桌边,开始吃饭。
文天双手托着腮看她,:“你们在漆吴山遇到什么了?去炽停峡了吗?到禁地了吗?那里有妖物吗?”
听着小姑娘一连串的发问,荧惑面无表情地嚼着小菜,没有回答。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得她这个状态很不对劲。
姜咫问:“你……和阿云吵架了?”
荧惑道:“那怎么可能。”
文天道:“看你心情很不好,为什么呀?”
荧惑喝了一口粥,淡淡地说:“禁地的古怪术法让我分不清楚现实和幻境,那时候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假是她看到的并不是环境,真是那道像极了虚花的黑影就像是一根鱼刺扎在她心里。
回来后她的精神已是强弩之末,困得奄奄一息,像是连轴转开了八百个邪异门会议一样。
但就在她睡去的上一刻,她还不忘拽住妙风的衣领,让他去探查虚花在哪里。
至于为什么没把情况说全了,那是因为……
她怀疑邪异门中有新魔修的内应,谁都不可全信,哪怕是五明子。
情况变得更复杂了,荧惑一时想不出办法,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尤惊。
她需要单独和尤惊待一会儿,但怎么才能掩人耳目,不被清正宗的人监视?
一切都暂时没办法解决,但荧惑性格里的其中一个优点就是,局面越混乱,她就越不动如山。
虚花都有可能背叛自己了,还有什么更糟糕的吗?
没有了,荧惑想,自己已经做好之后的一切都由她独自应付的准备了。
议事厅内,宗长们正在夸奖岁云岐。
他们先前没有互相通气过,岁云岐只知道他爹李成倏给他安排了抓到魔修的任务,却对宗长的打算一无所知,若不是少女有心提醒,他根本不会往旁的地方想。
家主们喜气洋洋,实在没想到这让他们头疼了许久的尤惊竟然被抓了。
其中文家主最高兴,直夸岁云岐是清正宗的未来。
岁泓央虽然名义上是被软禁了,但试炼、抓尤惊这两件事却全都清楚,所谓的软禁,不过是她避开自己的儿子,观察他能否胜任岁家职责的借口罢了。
此刻任务圆满完成,她罕见地露出温柔笑意,自豪地注视着岁云岐。
方家主与姜家主脸色却不好,他们可算理清楚了整件事,原来方予朝早就与李成倏有了合作,他抓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魔修只是幌子,为的是将尤惊引入炽停峡。
这小子在做什么?!方家主恼怒地想,纯粹给岁云岐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