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再度举起刀。
“这恰恰就是我师父要杀你的原因。”
下一刻,刀刃再度推入舍潮的胸前。
舍潮状如疯癫:“你也会死,魔尊,你也活不了多久。”
荧惑听后,近乎温和地莞尔一笑:“那也要看着你咽气。”
说完,生死道逆转功成,荧惑从上至下,将明月苦劈了下去——
劈开魔主的身体并不像是在杀人,而是像在破坏一尊什么石像,无法感受到人族肌理、骨骼的存在,只有泥牛入海般的沉重。随着刀锋入骨,魔主被生死道沉重一击,气息与生命一同消散了。
荧惑得手,倒退两步,反手用明月苦支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她盯着舍潮的身影,确定他彻底灰飞烟灭了,晃了晃,就要倒在地上。
岁云岐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样?”他听到了舍潮的话,起先还不信,但看着眼前之人逐渐变得冷白的面色,恐慌逐渐蔓延了上来。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荧惑踉跄着盘膝坐下,随后又支撑不住一般再度吐血,她慢慢露出一个笑,“但过后可就不好说了。”
“跟我回清正宗,”岁云岐听后要搀起她,手甚至都在发颤,“药修有办法。”
“我师父都没办法的事,你们清正宗能做什么?”荧惑又是笑了一声,摆摆手,“练生死道若是还不知道生死有命,那算是白练了,你不用紧张。”
岁云岐流露出了少见的执拗,仿佛只会重复这三个字了:“跟我走。”
荧惑摇摇头,再度拒绝,她问:“岁云岐,魔主已死,魔族不足为惧,我的死活也不会再影响两域,现在是你唯一能杀我的机会,要试试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岁云岐表情几乎是瞬间转冷,他干脆直接将荧惑抱起,“你做的事,清正宗之后自有定夺,我不会在这里趁人之危。”
“哈哈哈哈,”荧惑边笑边咳,又是一口血吐出,“你还是这样。”
岁云岐忍不住加大了手指的力道,抱着她,像是微微一松劲,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大事已了,荧惑放松下来,靠在少年怀中,慢慢地说:“你还是这么……”
岁云岐御剑而起,穹海地底的山石自四面八方剥落塌方,他抱着荧惑穿梭其中,向着外界迅驰而去。片刻后,他忽然意识到怀中人话只说了一半,低头看去。
后者闭着眼,很安静,仿佛所有声息已经消散。
第85章 结局
岁云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清正宗的,更不知道这之后的月余又是怎样度过的。
带着荧惑回到两域后,她就进入了气息全无的状态,与当初被封印在禁地时别无二致。
邪异门的人闻讯后当夜自魔域赶来,五明子听到消息都吓坏了,妙火更是趴在荧惑身前大哭不止。这情况连槐川都束手无策,他们结阵用术,企图唤醒老大,但魔尊却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再也不会醒过来。
栾如同时也到了,她本人虽然对荧惑并无喜恶,但好歹她与岁云岐也算是拯救了两域,也不能看着她就这么死去,便提议:“不如再试试让她夺舍于我?”
这算得上是很豁得出去的想法了,其他人都有些吃惊。
“能成功吗?”文天不希望自己朋友涉险,也不想让荧惑一直这样半死不活着,忍不住掉了几颗眼泪,在清正宗众人复杂的目光下擦掉了,“不然我们去禁地看看有没有线索,或许能找到办法呢?”
几位家主正有意重修禁地,听到文天的提议,便说他们可以负责在那边残留的遗迹上进行搜索,如果能找到办法,会回来通知其他人。
岁云岐回来后便接管了两域之后的事宜,鉴于荧惑重伤未醒,邪异门便暂时由槐川继续管着,于是两人接触得多了些。
起初槐川很不喜欢这个小子,也不清楚为什么魔尊非要扶持他,只觉得他这一路走来一直是被荧惑推着的,自己的魄力有限。然而在相处的几日后,因为有些长久的边境纷争需要调解,岁云岐做出了几个让双方都很舒服的决定,槐川便觉得自己先前有些武断了。
看来荧惑器重此人,还是有点道理的。
又过了三日,荧惑仍然没醒来,众人彻底没了办法。
但此时清正宗到了一个不速之客,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是虚花,并且他带回来了方予朝。
所有人都清楚虚花和舍潮之间的联系,见到他后难免警惕,倒是槐川说:“舍潮已死,他与对方相连的那部分魂魄也已经消失,现在的虚花只是虚花。”
“但我们无法相信他,”几位家主仍然持怀疑态度,“除非能证明。”
虚花道:“抓来他还不算吗?”
一旁,许久未见的方予朝跪在地上,身上捆满了术法,让他动弹不得。方予朝在众人的目光中抬起头,脸色非常差。他在穹海已经练就魔功,与魔族并无二致,再进入清正宗,会感觉到明显的不舒服。
几位家主一愣,想到他们在这次事件中未能有任何帮助,不免有些尴尬:“倒也算。”
方家主身体本就欠佳,看到自己这投敌的儿子,顿时什么争的心思都没了,长叹一声,对虚花道谢:“你能将他带回来,对于清正宗来说已经是好事一件,我们不该再怀疑。”
栾如走上前,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虚花道:“我有办法救尊主。”
禁地之中,为了保存荧惑的身体,地面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语,与最开始斩杀魔尊并封印她的肉身时并无什么不同,甚至岁云岐也坐在一旁,正翻阅与生死道有关的书籍。
但与上次心境完全不同的是,荧惑生死不明的这段时间让岁云岐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中已经满是对方的痕迹,而他也终于能够承认,那些令人辗转反侧的不安、牵挂、惦念,甚至之前的抵触、堂皇和逃避,加在一起,其实就是爱。
岁云岐想,原来我是爱着荧惑的。
得到了这个结论,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起伏,毕竟两人之间的爱似乎很早就存在了,又似乎本就应该存在,至于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今又生根发芽到了什么地步,在荧惑苏醒之前,都是难以厘清的账目。
书中有关生死道的内容,几乎都是清正宗通过与荧惑交手得来的结论。现下她生死不知,这些内容也就没了更新。岁云岐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叹气,自言自语道:“前几日做梦,梦到你了。”
他看向荧惑,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对她说:“梦中你醒过来,说昏迷这么多天,其实是在骗我。我惊醒的时候,觉得这像是你会做出的事,便起身过来看,走到一半,那种沉在梦中的情绪才消失,当时只觉得自己傻,你怎么会用这种事骗人?”
说完,他牵起荧惑的手,对方手指的温度与彻底死去的人不同,虽然很凉,但不是死人会有的冰冷,更像是化作了一块玉石。
“这几日找不到办法,又在想那个梦,”岁云岐低声说,“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禁地之中良久没有声音,寂静得像是沉入了一个梦境。
片刻后,有脚步声响起,岁云岐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虚花与栾如。
“怎么来了?”岁云岐问,“我还没找到办法。”
虚花摇头:“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好,不如直接用我的办法。”
岁云岐看向栾如,后者道:“他自己要求的,我拦过了。”
那日,虚花到清正宗后,告诉了他们一个可以救荧惑的办法,毕竟除去舍潮之外,虚花不仅是荧惑亲传,更是舍潮一部分魂魄的载体,若说生死道,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而他的办法,与那日荧惑杀舍潮的法子差不多,但不会危急生命,只会折损一些自身的修为。
但作为魔修而言,折损修为与折寿无异,所以讨论过后,他们决定暂时不用这个提议,除非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虽然现在魔族已经不足为惧,但我还是不建议你牺牲修为,”栾如道,“邪异门也要重建,如果荧惑醒过来,发现你功法大伤,你觉得她会很欣慰并感谢你吗?”
虚花摇了摇头:“但荧惑的魂魄总会消散,我们不能再等了。”
他这样说,栾如也是一愣,没了反驳的话。
毕竟与魔尊一条命来说,虚花的修为是可以再生的。
“如果真要如此,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能减少你承受的痛苦吗?”岁云岐问,“她曾经教过我一些。”
虚花思索片刻,忽然问:“你的剑是她给的?”
岁云岐点头。
虚花想了想,缓缓输出一口气:“或许尊主想到了这一点。”
看到对方神色复杂,岁云岐立刻想起生死道肉身、魂魄与法器的关系。在这三者之间,法器不是固定的,在荧惑负伤后,他们尝试过用明月苦唤醒她,但却毫无反应。这样想来,或许荧惑早就想过自己最后会用这个办法杀死舍潮,所以将自己的复生法器改为赠出去的佩剑,也是将全部身家托付了出去。
“原来如此,”岁云岐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救她了,需要你的帮助。”
虚花笑了笑:“我本就是来帮忙的。”
栾如见他们打哑谜,虽然不清楚究竟要怎样做,但她聪明非常,也猜到了事情有了解法,便说:“我去和几位家主汇报,事不宜迟,如果能够唤醒她,那就尽快吧。”
一日后,岁云岐明白了佩剑的用法,与明月苦类似,只不过启动的咒法更简单些。
这样一想,原来荧惑早就料到了如果杀死舍潮,虚花便会解脱,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活着使用生死道的人,再加上岁云岐的法器,便能将她唤醒。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向来如独狼一般单独行事,机敏而多疑的邪异门尊主,在最后关头,竟然选择相信。
三日后,魔尊复苏,五明子都忍不住掉了眼泪。
她不惜逆转生死道也要杀死舍潮,这对自己修为也有损,需要修养一段时间,而清正宗清气沛然,肯定不适合她,于是和槐川商量着再过两天就动身回魔域去。
槐川看她喝药,想了想道:“岁云岐那边,你自己去说。”
荧惑放碗的手一顿,表情有些微妙:“那我试试?”
那日苏醒后,岁云岐先是确认了她的状况,得知除了虚弱已经没有大碍后,便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去处理清正宗的事务了。虽然态度上并无什么区别,但荧惑还是隐约觉得,岁云岐好像略微冷淡了些。
正想着,文天和栾如进来送药,又是药,荧惑看了就头大。
“必须喝,”文天板着脸说,“清正宗与你功法不同,你想在这里养伤,必须要用我们的药。”
荧惑道:“正要和你说呢,我们要回邪异门了。”
文天一怔,脸色大变:“回邪异门?为什么?”
连栾如也很惊讶:“这么急?”
“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做,而且邪异门和清正宗结仇已久,再留下,对岁云岐名声也不好,”荧惑很自然地解释道,“所以慢则三天,快则明日,我们就一道回去了。”
文天瞪着她:“你还笑得出来?!”
荧惑脑子里飞速掠过自己还没做完的事,发现都已经差不多了,便大大方方地茫然:“不然呢?”
“你!你不是和云哥已经成婚了吗,哪有分开生活的道理?”文天道,“而且这些打算你和他说过了吗?”
荧惑:“正要去说。”
栾如点头:“你快去说吧,不然这小子还想着两域如何开启新的生活呢。”
岁云岐这几日事务缠身,不断与清正宗家主会面,商议重建一事。
魔尊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让所有人都紧张且不自在起来。
荧惑倒是很无所谓,她十分自然地走进去,询问方家主:“什么时候聊完?需要我换个时间再来吗?”
几位家主对魔尊有敬有怕,便起身让座。
荧惑笑了笑:“多谢各位了。”
岁云岐见她穿的单薄,从一侧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外衫来,又倒了杯热茶:“怎么了?”
“我明日要走,”荧惑直接说,“虽然虚花提前回去了,但他年轻,不可能将所有事都交给他,所以五明子、槐川与我明日回去。”
岁云岐一怔,不知该说什么。
荧惑醒后,他有意避开对方,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接下去的关系。
他的本意是仔细思索之后再做打算,但现在看来,结果是由不得他的。
见他表情有些变化,荧惑一笑,十分不客气地说:“我走之后,邪异门与清正宗又要成为对立关系了,哪怕你不想,或许你在时可以化解矛盾,但总有不在之时,到了那时候,两域或许又要开战。”
“我知道,”岁云岐道,“我没有想过可以永远和平。”
荧惑走到他面前,露出笑:“现在又是一个机会,我如此虚弱,你可以杀了我。”
“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如果我想杀你,又何必救你?”岁云岐不看她,表情虽然如常,但却看得出有些低落,“如果你要走,记得和文天他们说,他们……很舍不得你。”
荧惑“哦”了一声:“已经说过了。”
岁云岐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最后再来通知我?”
听他句句别扭,荧惑忍不住笑出来:“岁云岐,是你舍不得我吧?”
对方不回答,也不看她。
荧惑上前一步,继续说:“叫你别管我,你却将我救出来。叫你杀我,你又不肯。现在我要离开宗域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两人贴得很近,岁云岐眉心皱起,看向荧惑。
“我说错了吗?”
他叹了口气,很无奈,终于妥协,又像是忍无可忍,不想再听她说话那样吻了上去。
荧惑有些惊讶,却笑得更开心。
“之后我会去找你,这边事情不多的时候。”岁云岐道。
荧惑笑道:“看来你不仅不想杀我,反而很爱我。”
“是。”岁云岐终于承认。
荧惑不依不饶,也不顾对方泛着淡淡红色的耳垂,追问:“多早开始的?”
岁云岐想了片刻,终于回答:“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