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轻笑,“章佳氏可没那样的胆子,她最多就是落井下石罢了。”
郭贵人诧异,“怎么说?”
宜妃不紧不慢道:“若真是章佳氏所为,王氏不可能不知,即便她再恨丽嫔,又如何会放过害了自己孩子的人?王氏或许不舍得这个孩子,但若这个孩子从开始就无法保住呢?”
郭贵人惊呼,“怎么会这样?”
宜妃瞥她一眼,道:“你别忘了,王氏的胎一直不稳,三番两次请了太医过去,本宫就有所猜测,王氏的这一胎并不顺利。
当时并未多想,就算胎不稳,也还是有平安生下的可能。但此刻嘛,王氏的胎没了,本宫反而相信了这个可能。德妃与丽嫔素有罅隙,以她的小心眼不会饶了丽嫔,或许会借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至于王氏,若非是受人指使和蛊惑,如何舍得轻易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哼,乌雅氏那个女人可不像表面那样良善,惯会利用人心,心狠着呢。”
郭贵人咋舌,“即便如此,那王氏也够狠的,再如何也是自个儿的亲骨肉,怎么下得了手?”
“一个人想要达到目的,总要舍弃一些东西,端看哪个更重。”宜妃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如此?
有时候为了争权夺利,亲生骨肉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还是个未必保得住的孩子。
郭贵人比宜妃要难以接受。
许是身处宜妃这个地位,已经见多了各种残酷的真相,早已麻木。
郭贵人素来依附于姐姐宜妃,并未经过多少事,反倒没那么多心眼。
“那姐姐,所以你方才才为丽嫔说话吗?是猜到了皇上对丽嫔有不忍?”郭贵人好奇地问。
宜妃莞尔,“即便我不说,皇上也不会重惩丽嫔,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
待真相查明,丽嫔若无辜,自然会无恙。
我为她说话,并不单单是为了迎合皇上的心思。”
“那是为何?”郭贵人追问,“你当初让我亲近丽嫔,这是何缘故?
丽嫔此人的确值得一交,但我觉得,姐姐是否过于高看她了?丽嫔再是得宠,终究是无法与姐姐相提并论的。”
宜妃脸色变得晦暗,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姐妹二人初进宫的情景?当初的我为何能够独得圣宠?”
此言一出,郭贵人也陡然变得沉默,半晌,强笑了下,“无论如何,我们姐妹二人能够走到今日的地步,已经是万分幸运了,其他的已经过去了。”
宜妃淡笑,“是啊,过去了,可我不甘如此,我想要改变。”
郭贵人脸色一变,“姐姐,你……”
宜妃神色放松了下来,“到了我这个地位,想要再往上爬已经不可能了。我拥有的已经足够了,能够得到皇上的厚爱,我比任何人都要幸运。可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日复一日,一成不变……”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沉重。
……
乾清宫,康熙批完奏折,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清淡的茶香弥漫口腔,疲惫一扫而空。
放下茶盏,康熙看向魏珠,“丽嫔在做什么?”
魏珠躬身道:“回皇上话,听说丽嫔娘娘时而写字,时而逗鸟,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哦?”康熙挑了挑眉,哼了声,“她倒是有闲情逸致,这是料定朕不会处罚她吗?”
不知该欣赏她的镇定自若,还是该恼她的没心没肺。
莫非她一点也不担心失宠?
可脑子里莫名想起那日瞧见丽嫔明明委屈到不行,却偏偏一副倔强的模样,嘴上说着不是她做的,却又不哭不闹,不求饶。
只一双眼睛仿佛承载了她所有想要说的话,所有想要表达的委屈和信赖。
无声胜有声。
那一刻,那一双眼睛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他却仿佛明白了她所有的冤屈。
他明明该怀疑的,因为丽嫔的确与王氏不合,丽嫔有那个动机。
可是对着那一双眼睛,莫名就觉得她不会做出那种事。
他还真是中了蛊了。
康熙有点头痛,为自己的轻率而头痛。
身为帝王,他已经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面对她,他却总是感性多于理性。
他想,或许晾她一阵是好的。
他可以宠一个女人,却不能宠的没了理智。
但想起那双写满了心思的眼睛,又有些不忍,担心她等的太久,是否会难过,是否会被人欺负。
听到她过得很好,心里又不舒服。
那女人果然是说的演的比做的要好,一点也不像担惊受怕的样子。
她就如此相信自己不会怀疑她吗?
康熙起身,在殿中踱了几步,往外走去,“去承乾宫。”
魏珠以为自己听错了,旋即又仿佛明了,立刻跟了上去。
康熙在承乾宫坐了会儿,面对良嫔温柔小意的模样,却有些心不在焉。
不到一刻钟,他还是不耐烦了,起身朝外走去。
良嫔起身恭送,等皇上走了,脸上流露出黯然之色。
康熙在钟粹宫外站了会儿,没叫人进去通传,不知过了多久,吩咐开门。
英珠正在屋里写字,听说皇上来了,有点惊讶,又松了口气。
她表面镇定,实则心里还是担心的。
她无法完全把握皇上的心思,不敢相信皇上真的会来。
直到此刻,英珠一颗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了下来,出去迎驾。
康熙瞧见匆匆走出来请安的女人,没理她,径直进了殿中。
英珠默默跟了进去。
康熙坐下,冷脸看着眼前的女人,“你可知罪?”
第一百零二章 反目
英珠噗通跪下,坦然道:“嫔妾知罪。”
康熙冷哼,“何罪之有?”
“嫔妾让皇上烦心了,让皇上为难了,是嫔妾之过,求皇上恕罪。”
认罪姿态良好,只是这认罪的内容,咳……
康熙严肃的表情维持不下去了,那点恼怒也不翼而飞。
知晓让朕为难了,朕也不算白白为她伤神。
康熙脸色缓和了些,牵起他的手,令她起来。
英珠垂着眼眸,胆怯而温顺地站在他面前。
康熙盯着她的双眼,面沉似水,“王氏摔倒,是否你所为?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英珠抬眸,迎着他深邃冷冽的目光,抿了抿唇,道:“嫔妾未曾做过,是王氏不小心摔倒的。”
康熙看她许久,英珠始终坦然自若。
最终,他长臂一伸,将英珠揽入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耳边,“朕信你,但愿你不辜负朕的信任,永远不要伤害朕的龙嗣。”
英珠轻嗯了声,眼眶蓦然红了。
康熙好笑又心疼地看着她,“委屈了?”
英珠垂下眼眸,眼睫轻颤,“嫔妾害怕皇上不来,皇上来了,嫔妾很高兴。”
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印证了她的心情,更显可怜无助。
没有哪个嫔妃希望失宠,康熙相信她此刻是真心,心中顿时舒坦了。
“皇上当真相信嫔妾吗?”英珠抬眸,安静地看着他,眸中满是希冀和紧张。
“不是信你,是相信朕的判断。”康熙把玩着她的手心,语气轻描淡写。
身为皇帝,怎么可能仅仅去相信一个嫔妃?
英珠不明白他凭的是什么来判断自己无罪。
但这是否说明当初他判定了孝懿皇后谋害了六阿哥,所以选择了连问都不问?
如此说来,皇帝的判断未必次次准确。
不过是帝王的自负和专制罢了。
他愿意相信一个人,那个人自然无辜。
他不愿相信,那个人即便无辜也是有罪的。
很悲哀,却也是事实。
她该庆幸皇上选择相信她。
进了宫,嫔妃的所有生死荣辱都捏在皇帝手中。
不怪她们要不惜一切去争宠。
没有宠的嫔妃,性命与蝼蚁无异,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委屈。
“皇上,嫔妾还在禁足,您这是不是有些不妥?”英珠看着像是要留下来的康熙,忍不住提醒。
康熙瞟了她一眼,“有何不可?朕可没下旨说朕不能来,莫非你不乐意朕留下?”
话落,脸色就沉了下来。
帝王威仪一览无遗。
英珠抿嘴笑了起来,“皇上自然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皇上能留下,嫔妾求之不得。”
康熙脸色稍霁,“这几日好好待在钟粹宫,好生反省,朕有空会来看你。”
反省什么,他没说,英珠也没问。
她若问了,反而要惹恼了他。
……
“什么?”德妃拧着眉,脸上阴云密布,“皇上竟然去了钟粹宫?”
皇上将丽嫔禁足,就表明也是怀疑丽嫔谋害了龙嗣。
身为帝王,天性多疑,她陪伴皇上多年,也算了解皇上的性子。
纵然那丽嫔再得皇上的心,谋害龙嗣之罪便是罪不可恕。
皇上不可能这么快原谅丽嫔。
而丽嫔被禁足的这些日子,无人在意,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偏偏还不到三日,皇上便出现在钟粹宫。
皇上是将丽嫔禁足,却未曾表明自己不会去钟粹宫。
这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即便皇上有所怀疑,也要等查清楚再说。
尚未查清丽嫔无罪,皇上便去了钟粹宫,这说明了什么?
德妃不愿相信皇上会对一个喜塔腊氏在意至此。
在意到不顾真相。
不过一个嫔,得宠也才一年。
玉容道:“主子别急,也许皇上只是去质问丽嫔,丽嫔正当宠,又生下了十五阿哥,皇上一时割舍不下也是正常。
有王氏的宫女和章佳氏作证,皇上是不会相信丽嫔的辩解的。”
德妃脸色无一丝好转,“皇上何曾在意过这些?想当初孝懿皇后不也如此,皇上却并未相信……”
话音一顿,德妃一张看似敦厚的脸顿时变得阴晴不定。
“那是因为皇上疼爱六阿哥,自然心痛,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尚未出生,分量自然是比不上六阿哥。”玉容耐心安慰。
此言有理。
德妃脸色这才好了些,只是仍旧气恼。
“本宫未曾想到皇上如此快就去见了丽嫔,原以为可以等皇上的心冷一些,将皇上的心思转移。
现下看来,丽嫔解除禁足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本宫反而不好再做什么。
说到底还是王氏无用,好不容易怀上龙嗣,两个人却仍比不上一个丽嫔。
罢了,本宫为她做的已然够多了。”
德妃揉了揉眉心,靠在引枕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皇上留宿钟粹宫,这一情况可谓气坏了其他嫔妃。
王氏还在坐月子,听说后当场气晕了过去。
醒来后死死掐着宫女的手腕,气得眼睛充血,“皇上竟如此喜欢她,丝毫不顾及失去的孩儿。
她喜塔腊氏有什么好?使了什么迷魂术?
她害死了我的孩子,还想若无其事地继续享受皇上的宠爱,凭什么?
我的孩儿就白白死了不成?”
章佳氏进来,瞧见她这副样子,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妹妹千万保准身体,别为了旁人气坏了身子。”
王氏猛地推开她,恶狠狠盯着她,“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没了孩子,你很得意是吗?你看我这样很高兴是吗?
你以为你有十三阿哥就能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吗?我告诉你,你不如她喜塔腊氏,你一辈子也比不过,你没机会了!”
章佳氏脸上顿时阴晴不定,半晌,叹了口气,“妹妹这是伤心糊涂了,你我是一个宫里的,相互扶持,我如何能看你的笑话?
我知道你刚没了孩子,心情不好,但孩子以后还会有,你还年轻……”
“滚!你给我滚!”
王氏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杯朝她扔了过去,俨然一副疯狂的架势。
茶杯在章佳氏脚边碎裂。
章佳氏脸色一变,无奈道:“你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三章 毁容
次日,天边刚现鱼肚白。
康熙出了钟粹宫,魏珠上前低声禀告,“皇上,昨夜里永和宫来人,说是章佳庶妃的脸伤了,是王庶妃动的手。”
康熙脸一沉,“太医如何说?”
魏珠躬身道:“太医说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只是人受了惊。”
“着人告诉章佳氏,朕一会儿去看她。”
康熙吩咐了声,踏上龙辇,去往乾清宫。
下了朝,康熙驾临永和宫。
章佳氏被宫女搀扶着出来迎驾,“奴才参见皇上。”
此刻的她半边脸包了纱布,神色黯然,眼中含泪。
没了以往的清丽端庄,多了几分狼狈和楚楚动人。
康熙将她扶起,看了眼她脸上的纱布,声音微沉,“这是怎么回事?”
章佳氏拿帕子拭泪,“是奴才不好,王妹妹刚失了孩子,奴才不该前去打扰,惹得王妹妹伤心。
王妹妹也是伤心太过,一时失了理智,并非有意,皇上莫要怪罪王妹妹。
毕竟她刚失了孩子,正是脆弱的时候。”
章佳氏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怜悯和怅然。
康熙默了片刻,道:“你不必再为她说话,既受了伤,就好好养着。”
章佳氏表情温顺地点头,“多谢皇上关心。”
见她欲言又止,康熙皱眉,“还有何话要说?”
章佳氏攥了攥帕子,嗫嚅道:“奴才是有些话……当日王妹妹摔倒,事情太过突然。
奴才的确瞧见王妹妹与丽嫔离得最近,王氏摔下去,奴才也以为是丽嫔。
现在想来,或许是奴才太过慌乱,有遗漏之处。当时王妹妹不知何故扑向丽嫔,丽嫔出于防备,侧身避开,王妹妹这才摔了下去。
奴才原想着是丽嫔有意避开,但奴才的想法未免过于片面,或许是奴才对丽嫔有所误解,还望皇上明察,还丽嫔一个清白。”
章佳氏再次拭了下眼泪,“奴才知晓,此次因为奴才的缘故,才让丽嫔蒙了冤。
好在丽嫔无事,否则奴才难辞其咎。”
康熙一言不发,表情莫测。
章佳氏倏地跪下,“奴才有错,未弄清楚事情真相便妄下定论,以致丽嫔受了委屈,还请皇上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