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脸上涂着厚粉的老鸨颤巍巍迎上前来,结结巴巴,好半天哆嗦不出一句话,乔知予也不为难她,低声说明来意:“家中子侄不听话,我来找人。不要打草惊蛇,你们继续,来个人带我去。”
老鸨顿时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的模样,脸上的粉都簌簌往下掉。她在问清乔峻茂的身形相貌以后,确定了他在哪间房,便叫了一个名唤绛云的姑娘随同乔知予前去。
得知这位高官大员并不是来杀人的,也不是来烧楼的,老鸨顿时精神头又回来了,走在大堂中央拥挤的过道间,走在绛云和乔知予之前,走得那叫一个一步三摇、妖风四起,手中的手绢四处挥舞。
“弹起来唱起来!别停啊!看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儿……”
“各位继续啊,吃着喝着,喝着吃着……”
过道两旁便是吃酒客的方桌,桌上几乎都是两三个女子簇拥着一个男人。此时有些男人一见乔知予是个牛高马大的男子,便不感兴趣的扭过了头,继续吃喝寻乐,而有些男人的眼神一落到乔知予的脸上身上,顿时流露出几分痴迷的神色。
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之事,向来是男女不忌的,欢客也不如花楼侍者灵通敏锐,若是家中无人为官,自然不认得什么官袍官靴。乔知予身量高大,英武不凡,相貌还异常出众,自然勾起了一些人的欲念。
当下,过道左右两旁就有两个男人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的凑上前张口搭讪,似乎迫不及待想与迎面走来的俊美男子结交结交。
“我……”
“公子……”
“啪!”
“啪!”
乔知予左右开弓,一人赏了个大巴掌,手劲奇大,直接给人抽得栽到桌上饭菜里,人事不知。
迎着绛云惊恐的目光,久不动手的乔知予舒服的笑了笑,赞叹道:“嗯,爽!”
“继续,带路。”
当两人走到三楼包厢前时,已经能听到一群少年人饮酒笑闹的声响。
包厢叫做云雨台,很大,很豪华。
乔峻茂说到做到,说要睡十六个就要睡十六个,给自己点了十六个舞姬,又大方的给六个好兄弟点了十二个;说要玩儿荤的就要玩儿荤的,这二十余位舞姬一边跳舞一边脱衣服,脱到最后可以上下其手,上床睡觉;说他请客就他请客,几百两的花销,他一个人全包。
——是一位非常大方的兄弟,非常风流的公子,非常强势的好汉!
乔知予长眸缓缓眯起,微微点了点头,唇角带上了一丝缥缈的笑意。
明明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可一旁的绛云看到这位贵客嘴角那丝笑,就忍不住心惊胆战、后脊发凉……她还记得,方才那清脆的两巴掌,真的是非常的狠,非常的响!像是要把人活活抽死在当场!
“今天大家伙高兴,大家一起敬乔公子一杯!”
“哎冯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什么乔公子,应该叫,乔世子。”
“对对对,乔世子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大家别乱说啊,我伯父尚未决定把爵位传给我,我倒是想做这个世子,也要看我伯父给不给。”
“乔兄啊,迟早的事儿!”
“对啊,乔兄,你也未免也太谦虚了,你是乔家这一辈的独苗,传宗的香火,不传给你传给谁?我可听说了,淮阴侯年近不惑还未娶妻,是因为当年作战的时候,他,他……噗哈哈哈哈哈!”
“什么啊,话别说一半儿,快快快,继续啊!”
“这个小道消息我知道,说他伤了身体,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不能人道?噗哈哈哈哈哈!”
云雨台里,丝竹声缠绵。室内看台之上,二十余个舞姬,正翩翩起舞。看台之前,七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前俯后仰,笑闹成一团。
乔知予站在他们身后的层层绛纱幌后面,负手而立,眯着眼,好整以暇的听了会儿少年人怎样大笑着编排她,怎样把大奉青年一代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踩了个遍,然后把他们自己捧得天上有地上无,捧成了大奉展翅欲飞的雏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万千贵女心中迷梦的盛京七贤。
绛云已经猜到自己身侧这位身形高大魁梧的贵客多半就是那几个少年口中的淮阴侯,听到那些少年越来越过分的打趣,又想到方才大堂里那两巴掌的狠劲,心里忍不住都要开始瑟瑟发抖。
看台上,舞姬们已经要开始褪去第一件衣衫,少年们顿时开始起哄,丝竹声也更加热烈,一时之间,云雨台里热闹非凡。
乔知予垂眸吩咐了身侧娇俏的小姑娘两句,随后便优哉游哉,闲庭信步的在四处垂下的绛纱幌之间穿行,一扇一扇,轻轻锁门,一樘一樘,慢慢关窗。
她身形高大,但行动之间悄无声息,且姿态尤为随性自然,少年们忙着看艳舞,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因此她把门窗都快关完了,依然无人发现……
直到乔峻茂发觉眼角余光里,那抹紫金色的身影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
有人在随手关窗户,关窗户?为什么要关窗户?
兄弟几个都在这里,是谁在关窗户?
他终于扭过头,无意间看了那人一眼,只一眼!如堕冰窟!
乔知予关完最后一扇窗,施施然回头,对他缓缓眯眼一笑。
轰隆!!!
天塌了!!!
乔峻茂大脑瞬间空白,面色煞白的怔怔扭过头,艰难的咽了下唾沫。
身前的几个兄弟犹自不知,还在冲台上笑闹着大喊:
“脱啊!脱快点!”
“扭扭捏捏的怎么,再不脱本公子帮你脱!”
“脱脱脱!”
……
乔峻茂死死低下头,僵直着身体,大气不敢喘,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扯了扯身前兄弟的衣袖,颤声道:“冯,冯兄……”
冯远是大理寺司直的二子,与乔峻茂一向交好,此时正看艳舞看得是热火朝天,心痒难耐,眼睛都恨不得长女人身上去。此时他被乔峻茂打断,内心颇为不耐,头都不转,嘴里应付道:“怎么了乔兄?是不是要喝酒,给……”抬手递了杯酒过去。
“你,你们……”快逃!快逃!快他妈逃啊!杀神来了!
“啧,有话直说,忙着呢,哎脱了脱了,嘿嘿嘿!”
“我,我……”我今天得死这儿!你们快跑快跑!!!不跑待会儿也得死!
乔峻茂此刻内心的惊恐交加天崩地裂,一众狐朋狗友是感受不到的。他们看艳舞看得正起劲,然而丝乐声骤停,一个穿着绛色衣裙的姑娘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抬起手朝台上一众舞姬做了个手势,那些舞姬顿时就穿上了外衫,颔首敛袖,缓缓离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个纨绔子弟都看呆了,还没来得及叫囔“退钱”,一个高大魁梧的紫金色身影便从他们的身侧无声无息的走出,站到了他们的身前。
当乔知予往众人面前一站定,七个少年中,除却已经崩溃的乔峻茂,立刻就有两人面露震惊、当场痴呆!显然是认出了乔知予这位淮阴侯。然而其余四个还是因为被打扰了雅兴而一脸愤怒tຊ。
“你谁啊?这是我们的厢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真是大胆!”
“是不是你把她们叫走的,把她们喊回来!我们可是花了钱的!”
“就是就是!”
乔知予闻言,神态平和,自我介绍道:“峻茂唤我伯父,诸位也可以随他唤我一声伯父。”
此言一出,顿时又有两人脸色一白,当场崩溃!
这两人中就包括冯远,他震惊的低下头,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身侧的乔峻茂,颤颤巍巍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乔峻茂已经是满头大汗,见好友这才明白情况,他面色悲凉,双眼一闭,狠狠地点了点头,万分绝望的肯定了他的猜想。
七个人中,剩下的最后两个少年仍然搞不清楚状况,还在兴致勃勃的说话。
“伯父?乔兄你们家真兴旺,伯父好多啊!”
“对对对,不愧是世家大族!哈哈哈!”
乔峻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弱弱的提示道:“我就只有一个伯父。”
乔峻茂唯一的伯父,就是那个叱咤沙场数十年,杀人不眨眼,凶名赫赫冷血无情,手握重权万人之上的魑鬼将军——淮阴侯,也就是他们刚刚编排的主角,嘲讽的对象……
宛如天降惊雷轰隆一声打到头上,七个纨绔齐齐崩溃,面色惨白!
现世报,来得真快啊!
“不知,不知伯父前来,所,所为何事啊?”
良久,一片难言的死寂中,冯远壮着胆子开口。
乔知予负手而立,双眼眯起,神态甚至有几分慈祥,温声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伯父与大家同乐。”
此言一出,除了乔峻茂,其余六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擦着汗做险死还生状。
看来淮阴侯也没那么可怕,都是男人,在青楼撞见也没什么稀奇的,看来他应该没听见他们议论他,好险好险。
冯远赶紧给伯父端上一杯酒,恭维道:“同道中人,同道中人,伯父请满饮此杯。”
乔知予不动声色的扫了缩在一角瑟瑟发抖的乔峻茂一眼,大大方方接过酒杯,冲众人举盏念道:“蝤蛴颈净匀粉腻,酒不醉人人自迷。”
听到淮阴侯都开始念淫诗了,众人心里更是一松,纷纷心照不宣的笑出来。
“鸳鸯衾里结连理……”
乔知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俊美的脸上缓缓浮出一个癫狂至极的笑意:
“……我要扒了你们的皮。”
第24章 第二十四癫
“……我要扒了你们的皮。”
此句阴间气十足的话一出, 满堂皆静,落针可闻。
没人怀疑此言的真假,毕竟传言淮阴侯他——真的扒过人皮!
“跑啊!!!”冯远一声惨叫, 爬起来就开跑!
“啊!快跑!”
“杀人啦!”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 惨叫着,连滚带爬涌向房门。
乔峻茂依然跪坐在木榻上,他满头冷汗, 急道:“来不及了别跑!别跑,也别叫!”
“你们快回来, 快回来,不然要……”要挨抽!
要不就一开始乔迟出现时就跑,要么就千万别跑, 一旦乔迟决定收拾人,跑得越快, 打得越狠, 如果叫得大声, 打得更狠!
眼看着一众伙伴拥向房门前, 上天无地入地无门, 绝望的到处拍门拍窗,已经惊恐万状的嚎成一片……乔峻茂似乎看到了大家被暴打的结局,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死死垂下了头。
身上早已消失的鞭痕似乎在此刻隐隐作痛起来, 乔峻茂跪坐在木榻上, 后脊发凉, 浑身大汗淋漓。
要听话, 一定要听话,即使所有人的话都可以不听, 也必须听伯父的话——这是爹娘曾经对他反复耳提面命过的保命法典。
淮阴侯乔迟,既是他的伯父,也是乔家家主,这位叱咤沙场的魑鬼将军常年征战在外,不经常回家,与乔家人聚少离多。其实很小的时候乔峻茂就知道自己的伯父就是那个传言中残暴狠辣杀人不眨眼的血将星,但从记事起,伯父只要回家,从来待他宽厚、亲切又温和,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传言中的伯父和现实里的伯父压根就是两个人。
这些年,随着他年龄渐长,结识了一些伙伴,有时会做出一些让爹娘操心的混事,爹爹总是想办法为他遮掩,但每次在善后之后,总会警告他——待伯父淮阴侯归家,千万千万别再犯浑,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那时的他觉得父亲简直就是小题大做,从小伯父就对他十分疼爱,更何况他还是乔家这一辈中唯一的男丁,伯父再生气,也不会拿他怎样。爹爹看出了他的懈怠,还是逼着他背下保命法典:
第一,要听话,尤其要听伯父的话;第二,伯父说的都是对的,千万别顶嘴,否则要被抽;第三,伯父要是收拾人,千万别跑,否则抽得更暴;第四,伯父要是已经在抽人,不能哭,否则罪加一等要被抽到半死!
如果说一个月前他还会对这凝结了爹爹心血的“保命法典”嗤之以鼻,自从上次和爹爹一起在祠堂被抽到半死不活,乔峻茂已经深深的明白了爹爹的良苦用心。
只要他能循规蹈矩,伯父是世上最温厚慈爱的长辈,一旦他要是行差踏错还被发现,乔迟就他妈是这世上最恐怖的疯子!
“开门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