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宁继续道:“不,你还是你,你不像你师父,千年间从来不做自己,你就是慕成寒,我在仙云宗名薄上见过你的名字。”
“仙云宗?”慕成寒放下捂住脑袋的手,指向南方,又指向脚底,“那才不是什么仙云宗,可这也不是,那墟海里都是什么?那都是千年前前辈们的怨气啊!都是你!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毁了仙云宗!”
慕成寒再一次冲过来,竟然伸出手穿过严宁的心口捏住了她的心脏!
“不!不!慕成寒!你别再听她说了!她不是秦紫姝!”长秋不断拍打那层透明的屏障。
慕成寒表情纠结乖张,目光来回,似乎要陷入癫狂。
“是我!我是秦紫姝!慕成寒,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向世人道歉。”严宁咬牙忍住他疯狂的攻击,“正是如此……我才来偿还我的错误,这魔域既然为我而生,仙云宗又因我而亡,所有的错我都会一一还清。”
“还有你封住的魔气。”严宁摊开手心,里面是慕成寒的元神。
黑气缭绕,却能依稀看见那颗纯真的灵魂,他是怀着美好希望前往仙云宗,又独自拯救世界成为人人喊打的魔尊。
慕成寒仔细盯着他的元神,似乎很久没看过。
“它……它都变成这样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懂吗!一切要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师父他还没有放弃!这世界还会毁灭的!”慕成寒的音色从喃喃又变成怒喊。
严宁轻轻抽出慕成寒探入她元神的手,缓缓落下地。
她道:“我知道,这些不该你来承受,也不该他来承受,我有罪,慕成寒,放过你自己,你师父真名宋云辰,我会亲手杀了他,之后我会与天生的魔种一同自灭,这才是你盼望的,不是吗?”
“你要杀了他?”慕成寒似乎感受到了希望,他泛红的双眼逐渐明朗。
“她说的不是真的!慕成寒,她叫宁月初!她不是什么秦紫姝,真正的——”
严宁手向后一挥,直接击晕了跪在地上不断敲打屏障的长秋。
“你究竟是谁!”慕成寒再次大声质问。
“慕成寒,我能动用这里的魔气,我还能是谁。”严宁笑道,“你想想过去那些人,他们或许也希望在轮回中再次与你相见,可你错过了五百年,你不想他们吗?”
“你说什么?”慕成寒似乎被戳到了痛处,跪伏在地面,望着自己被侵蚀的元神,“母亲……父亲……妍妍……师兄弟……我没有自甘堕落,我没有入魔,我只是……”
“等你遇见他们,可以向他们解释了。”
严宁抬手指尖一绕,封印在慕成寒元神内部的魔气竟然一缕缕流向自己。
慕成寒眼眸闪出了光,他已被灵魂深处这不断涌动的魔气折磨了五百年,就连身体入眠,元神也从未休息过,他与它不断抗争,至今也未沦为阶下囚。
“你自由了,慕成寒。”严宁缓缓说道。
慕成寒看着自己纯白的元神露出讶异的笑容,“真的,我,我自由了,你,你要说到做到……”
“我会的。”严宁郑重点头。
慕成寒再度看着自己久违的元神笑了,这一瞬,犹如冰面破裂,一声清冽的响声后,慕成寒存在五百年的元神化作碎片消失了。
识海全部变成了明媚的花海。
严宁闭上眼,平静一瞬后,向身后元神晕厥的长秋走去,她轻抚长秋焦躁的面容,直到变回平和的模样,将他放在花海的中央。
他是那般可爱,他应该归于自然,而不是属于谁的附属品,沦为谁的傀儡。
严宁回到肉身,再次睁开眼,周遭却是一片混乱,天空像被血染红了,她回头看去,商浦的方向出现一道直指天空的血色法阵,而遥远的其他方向,依稀也能看见错落的垂直红光。
那是“钥匙”的作用,严宁理顺了所有的一切,那些法阵为何杂乱无章不尽相同,因为那六枚符印对应了六个阵,苍岩山正在中心!
“殷十一。”严宁将昏迷的长秋解下抱在怀里,“照顾好他,别让他来找我。”
话落,严宁宁静又不舍的看着长秋,轻轻地在他唇上落下吻,而她的手心紧攥,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有使用,因为她还是保留一丝幻想。
她将长秋郑重其事交给殷十一,而后压抑内心不断折磨撕裂她的魔气,赶在日出之前前往苍岩山。
那里站立的,应当是萧季业。
--------------------
第102章 破阵
======================
身后祭坛下方,唯一的白点越来越小,严宁回过头,眼角的一滴温热刚出来就被寒风带走,凝成冰霜混在风雪里。
北方下雪了。
从幽都去往苍岩山的路途并不遥远,但远处位于西北的商浦,血色般的红光垂直向天,将脚下的雪原映成粉色。
抬望南方,依稀能看见五柱红光,而苍岩山隐没在夜色中依旧沉睡,一切还来得及。
严宁思索片刻,向商浦飞去。
此刻的商浦即将成为巨大的炼化法阵,那些杂乱的线条代表地底的裂缝,深夜沉睡的百姓无法预见这场猛烈的地震,也无法理解地底窜出的魔气与红光。
房屋倒塌,哭嚎不绝,悬在空中的严宁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跟随人群掀开倒塌的屋梁,但从废墟里拉出来的都是一具具没了生气的尸体。
严宁散开双手,屏气凝神,商浦地下的魔气遇到感应一般涌出地面。
恐惧的人群只发觉黑气涌上天空,汇入夜色上方看不见的一个黑点。
很快,魔气不见,散发红光的裂痕闭合,愣住的百姓再次埋身倒塌的房屋里。
严宁离开了商浦上空,她感觉自己的心更冰凉了,也更加佩服慕成寒。因为此刻,邪恶的魅语就在耳边蛊惑,杀生的欲望也愈演愈烈。
她像个逐渐失去感情的怪物。
而慕成寒竟然能坚守五百年还能保持初心,不被魔气彻底侵蚀,怕是和千年前仙云宗宗主的定力有过之无不及。
秦紫姝与宋云辰的师父将魔气封于体内,接下来是慕成寒,再接着是严宁,但若非引慕成寒的魔气入体,她也无法应对与宋云辰接下来的一战。
严宁没什么拯救世界的伟大宏愿,也并非想担下秦紫姝千年的罪,如果可以,她宁愿和长秋躲起来不问世事,做一个卑鄙小人,不管什么天崩地裂。
可一切都被秦紫姝和宋云辰摧毁,让她生命中最后几个月获得的爱人、友人、亲人各陷痛苦。
自己的寿命也被不断压缩,从最初的四五年,到两年,到一个月,再到天亮之前,她或许就会变成一朵雪花,融化在日出之时。
临近卯时了,严宁悬停在白雪覆盖的苍岩山上方,和所预料的一样,萧季业的身影和其他三人站在悬崖边缘,面前是一道巨大的法印。
那三人,应当是受宋云辰蛊惑,妄图开天成仙的人,再加上死在严宁手里的三人,正是他们,暗中将管辖的城镇布成吃人的法阵!
法印中间漂浮的正是那六枚黑玉符印拼成的玉璧,四枚红,一枚黑,一枚白。
按照徐明非所说,白色应当是这玉的最初模样,也应该对应的是方才消去魔气的商浦法阵,剩下那枚黑色正在他们的操纵之下释放诡异的能量。
严宁下落靠近,这才发现远离深渊的石块下躲着一个人,是宋容婉。
宋容婉上半身被绳索捆住,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冷得瑟瑟发抖,满脸写着不解与害怕,看向是萧季业的宋云辰操纵他身前的法印,又看向漫天血色的天空。
宋云辰向宋容婉承诺过,会带她见到秦紫姝。
严宁的脚尖落在新雪上的那一刻,萧季业的声音传来。
“哦,我还想是谁毁了我的一个法阵,果然是你,要不是我亲自去幽都看了看,还真被你骗了,看来,我那善良的小徒弟这次是真的被你杀了,你身上这魔气,怎么,想明白要赎罪了?”
萧季业的声音从未如此戏谑和冷漠,他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法印,连头也没回。
“赎罪?我是来杀你的。”严宁低沉道,嗓音喑哑。
“你……你怎么来了?”宋容婉听到声音这才看到严宁,踉跄站起走近,脚步却突然顿住后退,“……你的脸!?你还好吗?”
严宁斜看宋容婉一眼没有说话,抬起自己的手腕,那流动的魔气像是侵占了血液,苍白的皮肤下流动的竟然是黑色的脉络,就像那孕育魔种的黑水。
虽然严宁看不见自身的模样,想来脸上也是如此,难怪宋容婉一脸惊怕。
但在宋容婉眼里,严宁曾经灰黑的眼眸,连同眼白一同变成毫无生气的死水,深不见底,防佛里面是无尽的深渊,仅看一眼就遍体生寒。
“她这是入了魔了,想杀我,看来还是没想明白。”宋云辰冷哼一声。
“宋云辰,你成功不了的,让出这幅躯体。”严宁走近一步。
“那可不见得,你怎么就非要趟这趟浑水,珍惜最后的时间卿卿我我一阵不好?”宋云辰再次笑道,但他转过萧季业那副熟悉的脸颊,“哦?我明白了,是因为……你是他师姐对吗?哈哈哈哈,你果然和她不一样!”
宋云辰笑得猖狂,但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五官扭曲再次开口:“师……师姐,杀了他。”
是萧季业,他的元神果然没有被彻底融合。
“闭嘴!你也是个难缠的东西!”宋云辰抢回身体控制,向身边的同伴低沉道,“杀了这个女人,不能让她阻止我们的计划!再过片刻你我的愿望都能实现!”
那三名宗门中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咬牙切齿般抽剑施决,一道剑气凌空飞来。
“等等!”宋容婉从震惊中碎步走近,望向严宁又望向萧季业的身体,“你叫他什么?”
那股剑气毫不留情朝宋容婉孱弱的后背袭来,这时宋云辰手中的动作有一刹那停滞,但犹豫过后,身前的法阵继续运转,他嘴角牵起邪魅的笑容。
“让开!”严宁下意识应上宋云辰的期待,直接抬手将宋容婉送出身,再次抬掌,一团黑雾散出,那近身的剑光被击散。
宋容婉倒在地上,依旧难以置信大喊,“你叫他什么?你到底是谁!?他又是谁!?”
“我叫宁月初。”严宁垂眸闭眼,抽出肃清剑,抬剑指向对面三人,但她看向的却是他们身后那张熟悉的侧脸。
她周身溢出狂烈的魔气,清瘦的面容上像是爬满了黑色的藤蔓,那双黑眸,像墟海翻腾的海水!但一股刺痛从握剑的手心传来,严宁垂眸看去,肃清剑剑身已被缠绕的魔气染成了墨色。
它在颤抖,它在哀鸣,它在抵抗足以吞噬万物的魔气。
它也在拒绝严宁。
很好,严宁想,那就用这把跨越千年的剑时刻提醒自己到底是谁。
“魔物!”面前,那三人凝神看她,眼眸中竟是恨意,“休要阻止我们成仙!”
“成仙!?那等下辈子吧!”严宁冷笑一声不再顾及魔气侵心,握紧肃清剑,直朝阻碍她的三人冲去,顷刻间身影交战在空中,肃清剑挥出的剑意不再是凛冽的寒光,而是黏腻的黑影。
剑气劈在空中,像是撕裂了空间,仿佛无数混沌与邪恶都从这虚无中溢出!
这交战的三人虽是各宗门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对暴走的严宁来说,根本无力招架,频频后退。
“呲啦”一声,严宁割下一个人的头颅,转瞬刺穿在剑刃上,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奔涌洒落,片刻只剩稀稀拉拉的血滴,肃清剑的悲鸣更加强烈,暗红的天空中,滚动的云层越来越厚。
严宁挑起头颅扬在空中笑道:“成仙?告诉我你们怎么成仙?”
其中一人抚胸喘息,面有不甘却毫不退缩:“自是打开这该死的天道!”
“那你可知开了这天道,世间连同万物都将陨灭!?”严宁大喝质问。
“那又如何!”另外一人抹去嘴角鲜血,大笑道,“待世间毁灭,我早已上那天界!凡凡尘事又与我何干!?哈哈哈哈!”
“冥顽不灵!也是活该!”严宁紧握激振的肃清剑,猛地将剑上的头颅甩下,再度攻向这不支的二人。
很快,严宁沾满鲜血再次落身于苍岩山顶,她握剑的手心也因肃清剑的反抗,流出黑色的鲜血。
轰隆隆!
与此同时,深渊底部传来震动与巨响,一束巨大的红光撑破了原本的深渊,落下的石块被涌上的气流击碎,再度冲向天空,顿时,翻滚的云层变成了红色的巨大的漩涡,红海中电闪雷鸣!
天地如同手中的肃清剑一般,又如千年前一般再度发出悲鸣!
土地龟裂,岩浆涌动翻腾,飘过的雪花被法阵照成红色,似乎捎上了世间百姓痛苦的嘶鸣!
“秦紫姝!你阻止不了我!”宋云辰将宋容婉掳至一边,癫狂大笑,“我就知如此,这法阵就算毁去两个,也能发挥该有效果!这一次,你又输了!”
宋容婉环顾四周,这世界竟变得如此模样,她挣脱开宋云辰哭喊道:“你!你究竟是谁!我不要这样见我娘了!你停下来!停下来吧!”
“婉儿!宋容婉!”宋云辰抓住逃跑的宋容婉,掐住她哭湿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天,“婉儿……你要好好看你那狠毒的娘亲是如何臣服于我的的!她曾经杀了你!杀了我们师父!知道吗!”
“不……不要这样,你究竟是谁……”宋容婉湿润的眼眸倒映的是撕破一切的漩涡,但她依旧不愿意面对真相。
严宁心间尚存明澈,她看了一眼右手的肃清剑,随即也望向天空中的漩涡。
商浦暂时无事,但云京、云港、平阳、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城镇,正在遭受痛苦的炼化,不知道施青栾他们是否离开了东极岛,赵念双的家人又是否安全。
下一瞬间,严宁移至苍岩山的中心,立身在那束巨大的红光之中。
“你、你要做什么!?”宋云辰惊愕道。
严宁没有说话,高高举起肃清剑,头发与衣袂通通扬在半空,全身像是染上了血。
她遏制住浑身散发的魔气,用那一点仅存的灵力注入肃清剑,剑身旋起洁白的风雪,越来越大。
肃清剑这次像是感应到严宁的目的,从剑首那枚宝石中迸发出无限的能量,再度附着在银白的剑刃上!
突然,剑刃下落,刃尖垂向深渊底部的法阵。
“我说了!我叫宁月初!!!”
在严宁一声怒吼中,肃清剑剑柄被猛地一拍,裹着飓风急速冲入血色红光的深渊之中!
两股力量相撞,再次一声轰隆巨响,一道白光从深渊底部爆发,照亮了这血色的深夜。
风波渐平,风嚣渐止,世界血色的红光霎时消失,一片漆黑中,苍岩山也不见了半边。
而那柄肃清剑,似乎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但头顶的天空在刚才法阵的片刻冲击下,闪电迸出,似乎也产生了一道缝隙,但就此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