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下午,林家凤一家来了。
林家凤接替了郝建国的职位,到林家富的公司任职,因着大字不识一个,什么都不会,后来被林家富调去做后勤副主任,主要负责劳保用品的发放。
后勤副主任这个职位是林家富专为他这个妹妹设置的,就是这般简单的工作,林家凤也觉得自己做不好,又把郝建国弄过去,帮自己管着。
她当初接受这个职位是迫不得已。林家富执意要开除郝建国,她要是不接受,家里就没了生计,可是一想到要出去上班,她心里头就一阵恐慌、害怕,自己啥都不会,啥都不懂,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话,交流,怕被人笑话。上班第一天回来后,她就说啥也不想去了,后来郝建国提出跟她一起去上班,林家凤才松口气,如此过了一段时间,见林家富并没有因此责怪她们,也就安心了。
所以说,现在虽然是林家凤占据着后勤副主任的位置,但真正去上班的还是郝建国。公司都是林家富的人,他自然早就知道,但见自己妹妹如此烂泥扶不上墙,也是没有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的郝建国也有变化,拘谨了许多,跟林家凤一搭一档,不停地说着夸奖林仙鹤的话,什么又长漂亮了,什么给承宁县人争光了,什么虎父无犬子啊……听得林家富一脸笑眯眯,颇为享受,林仙鹤却如坐针毡。
他们这些夸赞着实让人听着难受,就好似提前写好稿子,背诵过,演练过一般。林仙鹤强忍着没有破坏气氛,直到手机响了。她连忙抓起手机,朝着众人晃了晃,往自己卧室走。
电话是陈启东打来的,昨晚上,两人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一直从大年三十跨到了大年初一,从龙年跨越到蛇年。
挂电话时,两人约好了今天上午再通电话。
陈启东跟她讲了今天一天的安排,说是准备学习和面、剁馅,包饺子。面食这块是目前陈启东尚未涉足的地带,他准备趁此机会好好练习,等再次见面的时候,他想请林仙鹤吃饺子。
林仙鹤嘴角带着微笑,听陈启东说话,身心很舒畅,便是再平常的语言听来也觉有趣。
却不知道此时的客厅里,林家贵瞧着林仙鹤背影消失,往林家富那边凑了凑,说:“我怎么觉着,仙鹤这次回来,电话有点多啊,还老去一边接电话,大哥,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家富一回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答说:“应该不是,她没跟我说。”
林家贵往后靠了靠,撇撇嘴巴,说:“那肯定是瞒着你,姑娘大了,小心思就多了,要我说啊,仙鹤长得好,又有钱,可别找个图她钱的。”
林家富摇摇头,说:“仙鹤可不是没有成算的姑娘,敢骗她,谁敢啊?”
林家贵又撇了下嘴,说:“那可不一定。大哥,要不把一鸣叫过来,你问问他?”
林家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说:“一鸣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还是别瞎猜了,管好你自己吧!”
林家贵讪讪,说:“行吧,我也是替她担心,你不领情就算了。”
…………………
林仙鹤挂上电话不久,就听见了敲门声,答了一声“进”,不多会儿,郝家梅走了进来。
林仙鹤很惊讶,这位表姐年纪比她小一些,是姑舅亲,理应是很近的亲戚,但两人的关系也不比陌生人强,除了彼此相处时间非常少,性格不合外,也因为小时候和他们兄妹两个结了仇。
“仙鹤”,郝家梅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林仙鹤将手机放到一边,问:“找我?”
郝家梅点点头,走到林仙鹤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一副要谈事的样子。
“我听大舅说了,你在燕市发展得挺好的。”
林仙鹤没回答,等着郝家梅说重点。
大概是知道林仙鹤的性格不喜欢绕弯子,她清清嗓子,接着说:“仙鹤,我听说你开了个公司。年后,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燕市,我想着,去帮帮你,你有个自己人在身边,也方便。”
林仙鹤:“你听说我开了公司,有没有听说公司里就我一个老板兼员工?我公司没有盈利,雇不起员工。”
郝家梅忙说:“我不要太多工资的,就是想跟你去燕市见见世面……”
林仙鹤站起来,打断了她的话,说:“好像叫我们下去吃饭了,走吧。”
郝家梅张了张嘴,只好也跟着走出去。
饭桌上,大家喝酒聊天,郝家梅敬完了长辈的酒,又端着果酒杯站起来,笑着说:“妹儿,我敬你一杯。我是真心实意想过去燕市帮你的,我学过计算机,会打字,会接打电话,商务礼仪也学过,还自学了些会计知识,肯定能帮你的忙的,真的不用给我开太多的工资,我就是想过去给你帮忙,然后长长见识。”
林仙鹤心说,刚拒绝一次,这还没完了,她和他哥都被林家富安排在东来集团里,这是看不上临河市这个小地方,准备往燕市发展了。燕市那么大,她想去燕市就去,干嘛非要赖上自己?她也怕惹急了揍挨揍,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林仙鹤还没说话,坐在主位上的一家之主林家富开口了,“怎么?家梅,给你安排的新工作你不想干了?”
林家富给她安排的是文员工作,在集团里,薪资只比保洁工高一点,谁谁都能指使她,一点都没有因为她是老板的外甥女而有所优待。
中专的同学里,好几个去了燕市工作,这次趁着过年放假的机会,聚了一次,看着那些长相不如自己的女孩子都变得白净了,洋气时髦了,操着极有特色的燕市口音,讨论着金福缘珠宝店里的各色珠宝,讨论着在某某明星在燕市的演唱会……忽然觉得自己落后了,插不进他们的话题里,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向往去燕市工作、生活。听同学们说,去燕市找工作也没那么容易,因为学历不高,他们大多都做的是文员、业务员之类不太需要门槛的职位,需得熬资历、等机会才有升职的可能性。
赚的工资虽然比在临时要高出好几百,但消费也高,吃住行那一样都得花钱,花花世界里,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所以,他们吃的一般,住的也一般,要么跟很多人合租,要么住地下室,要么住城中村的简易房,总之,有好有坏。
所以,她虽然向往燕市,但也有些惧怕,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吃不好住不好,自然而然地,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在燕市唯一认识的人,林仙鹤身上。
正好听说林仙鹤自己也开了公司,她便想着,去投奔她好了,她虽然脾气不好,跟自己关系也疏远,但到底是自家亲戚,自己是一片好心,她应该能领情的。
刚刚从林仙鹤那里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这会儿当着全家人的面,就是林仙鹤不答应,大舅应该也会帮着答应的。毕竟他那么有钱,又好面子,自家也没沾太多的光,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应该还是能满足的。
至于她所谓的不要太多工资,不过就是以退为进罢了,真要是让自己过去,不管是林仙鹤还是林家富,只会多给,不会少给。
听到林家富的问话,郝家梅笑了笑,说:“大舅,您安排的工作,我哪儿能不满意。就是想着您身边有我二舅有我爸我妈,有我哥帮着,可燕市就仙鹤自己,我要是跟过去,他身边有个自己人,大舅你也能放心不是。”
林一鸣不高兴地抬起头,本来想反驳说自己在姐姐身边,怎么就是没有自己人,但是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插嘴反而不好,索性就闭上嘴巴,继续听着。
林家富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了林仙鹤,问:“仙鹤,你觉得呢?”
林仙鹤放下筷子,擦擦嘴巴,说:“我不觉得怎么样,刚刚她就找我了,我拒绝了。”
在座之人都纷纷将目光投向她。郝家梅端着杯子的手放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我也跟她说了理由,我的公司只有我一个,从老板到员工都是我,也没有盈利,雇佣不起员工。我是不太明白,我都拒绝了,你为什么还要再提一遍。”
郝家梅脸上立时红一阵白一阵,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给自己难堪?以前只觉得这个表妹打人疼,下手狠,现在却觉,嘴巴也这般坏,这是故意让自己下不来台,这样的场合里,一丁点的面子都不给她。
林家凤夫妻两个感觉到气氛不对,郝家梅想去燕市这事儿,他们也是今天才听说,当时不管咋说,孩子是力求上进,总是没错的。
林家凤和郝建国几乎同时开口。
“仙鹤你就答应吧……”
“丢人不,还不坐下!”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
林仙鹤索性放下筷子,想看看他们一家人准备怎么闹。
可惜,她没看成。
林家富不高兴了,环视了一周说:“家梅你要是觉得现在的工作不好,回头上班了找找人事部经理,看看有没有其他岗位适合你,就这样,吃饭!”
他这话一出,再没人敢言语,不过饭桌上的气氛也就自此清冷下去,正是林仙鹤喜欢的,可以安安静静地吃饭。
第82章 变化
饭后, 李广妮叫了林仙鹤去自己房间,林仙鹤以为是因为郝家梅的事情,谁料却不是, 甚至没有提及这事儿。
“你爸爸搬去临河市后,回来的时间更少了。以前他有事还和你二叔说,你二叔就会跟我说, 现在他连你二叔都不说了, 我更是两眼一抹黑, 啥都不知道。”
李广妮身体依旧硬朗,每天带着高凤英一起,上下楼的打扫卫生,一刻都闲不住, 年轻时受的累大, 年纪大些就显得尤为苍老, 不过这些年营养跟上了,身体调养得不错, 人得很精神,就是眉宇之间透着浓浓的担忧。
“听说他又弄了好几座矿,我这心里头一直就不踏实, 你说, 现在的生活就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还折腾什么?听说又背了不少银行贷款。一不小心, 再把老底折出去!就是赚了钱,人这一辈子啊,赚钱都是有定数的, 要那么多钱干嘛?咱们就是祖辈的穷命,你来了咱家, 才带了财运,也是用他没儿子来换的,要是再有钱些,得用什么换啊!”
李广妮深深地担忧着。
林仙鹤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李广妮,她问:“马仙姑怎么说?”
这么大的事儿,李广妮岂能不找马仙姑唠一唠?但马仙姑供奉的仙家娘娘也不是万能的,也不是什么事儿都知道,她无法给自己确定、肯定的答复,这才是让李广妮最忐忑的原因。
“马仙姑说,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有可能是坏事变好事,也有可能好事变坏事,她说让你爸,修桥补路,做好事,积功德,戒骄戒躁,切勿得意,需得保持本心,这样下去,就能坏事变好事。”
虽然觉得马仙姑说的话是大哲理,也交代给了林家富,可李广妮却觉听了和没听差不多。要是马仙姑说的是类似于早晚几炷香,一年捐多少钱之类的建议,还好完成,戒骄戒躁,保持本心,这样没有办法量化,过于虚无泛泛,太难衡量了。
“奶,我倒是觉得我爸现在好多了,比以前更稳沉了。”
这是林仙鹤听完李广妮的话语后,忽然意识到的,一年之前,林家富那个醉生梦死、及时行乐、一掷千金的状态还历历在目,正是因为看到他那个时候的样子,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好,觉得他早晚会败光产业,才想用各种借口从他手里扣钱,帮他攒起来,留条后路。
可是这次再见的林家富,却让她看到的是另一面。
事业上谋求着更大的发展,成立起一家集团公司来,虽然那些中层以上员工大多都是学历较低的大老粗,但每个人都对林家富很尊重,很忠诚。
跟他聊天的时候,也不再聊谁谁谁又买了新车,谁谁谁买了私人飞机,谁谁谁家里头多么富丽堂皇,谁谁谁雇佣了一名洋人当秘书,谁家女儿攀上了高枝等等。
最直观一点的,就是他的穿着,不再是什么贵穿什么,戴只劳力士的金表,要时时刻刻露出来,力求让每个人都看见,就连钢笔,都要买不实用的金笔,时时刻刻彰显着老子有钱。
这么一想,林家富的变化还真大。
虽然不知道他的这一系列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无疑是向好的。
林仙鹤安慰了一会儿李广妮,说些让她放宽心,自己保养好身体,儿孙自有儿孙福之类的话,说:“我觉得他比以前好多了,花钱也没那么大手大脚的了。”
李广妮却并没有被安慰到,说:“我生的我知道,他现在不嘚瑟是因为手里头没钱,嘚瑟不起来了,等他又有钱了,你看着吧,比以前还猖狂。”
这……林仙鹤好似不能否认,知子莫若母,还是李广妮对他了解得最深。
李广妮叹口气,说:“我也知道,他这人,谁劝都没用,唉!”
她现在不担心有人从林家富那里抠钱了,可是又有了新的,更大的烦恼,这心里头一刻也不能踏实。
林仙鹤倒是不以为然,反正她准备继续帮林家富存钱,就是将来林家富真把家底败光了,也能舒舒服服养老,再说了,事情还没有发生,就提前担心,岂不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就像是李广妮了解林家富有钱就会嘚瑟一样,她这人也是,心里头必须有点担心、操心的事儿,这是天生的,劝说不了,改不掉的性格。
所以林仙鹤也没打算再劝她,改说起林一鸣的事情。
果然,李广妮立时眼睛一亮,脸上的担忧之色褪去,变成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