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响着曲妍如说家珍的声音,林仙鹤的目光却锁定了对面,从茂嘉大厦走出来的一个人。
身着深蓝色的短袖衬衫,下着藏蓝色的西装长裤,身材高大、身形板直,头发浓黑微卷,五官立体,面无表情,脸上带着一副金边眼镜,遮盖住眼睛,他像是正要往停在大门门口的车子走去,不经意地往过一撇,目光自林仙鹤身上掠过去,很快,又转过来,落在林仙鹤的身上。
林仙鹤认出了他,一开始还不敢肯定,想着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港城便是再小,也不可能巧得就在大街上相遇,盯着他几秒钟之后便确认了,就是那个很讨厌的,以至于让人深刻的陈启东。
直到陈启东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停住,林仙鹤知道他也认出了自己,不过,她没觉得自己有过去打招呼的必要,按照陈启东的德行,大概也会开上车一走了之。
她将目光转过别处,假装没看到,可眼睛的余光中,却看见陈启东改换了行走路线,朝着这边走过来。
林仙鹤一惊,转过头去,没有看错,陈启东真的朝着自己走过来了。
她定定地看着,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穿过马路,走到自己身前不远处站住。
“林仙鹤小姐,没想到在港城遇见你,好久不见。”
他说的是普通话,虽然吐字不太标准,但足以让人听清。
林仙鹤脱口而出:“你会说普通话?”
陈启东嘴角动了动,笑了下,说:“从燕市回来后学习的,还说不太好。”
林仙鹤:“已经很好了。”
陈启东笑容大了些,问:“林仙鹤小姐什么时候过来的,是来旅游还是来工作?”
林仙鹤:“我是来玩的。”
再次见到的陈启东跟之前感觉不太一样,温和许多,也善谈了,不知道是因为在自己的地盘,还是因为会说普通话了,还是因为街上的相遇实在太巧。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曲妍在一边,好奇地一眼一眼观察着陈启东,直到司机的车开过来,按了下喇叭。
林仙鹤往车的方向看了眼,对着陈启东笑了下:“我的车来了,再见。”
“再见。”陈启东说着,默默放下口袋里正要掏出来的手机。
车子从陈启东身边擦身而过,林仙鹤转过头,却盯住了司机的侧视镜,陈启东还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
这人,真奇怪!
曲妍压抑着的激动和好奇,问道:“他是谁啊,好高好帅!他的衣服鞋子都很考究,还是个有钱的帅哥嘞,仙鹤,你怎么认识他的?”
帅吗?好像是挺帅气的,“以前他去燕市时,给他做过安保。”
就这?寥寥两句,就把一个浪漫的故事给终结了。也是,要两人真的有什么美好的过去,也不会只讲两句话就告别了。
曲妍回头看了眼,那个高大的帅哥已经看不见了。微微有些遗憾,总觉得这个男人好似有些舍不得,有很多话想要跟林仙鹤说,可惜,林仙鹤就上车走了。
林仙鹤心里头也有些不平静,他乡遇上认识的人,这种只在电视剧里出现的情节居然被她给碰上了,真是神奇。
她目光看向窗外,脑子中却想着刚刚的场景。
掰着手指头算算,从去年11月份,到今年5月,也就半年的时间,陈启东就把普通话练习得这么好,真是个聪明又用功的人,也不知道他把普通话练这么好做什么。当初好似听说他是去大陆考察的,后来又留下来单独行动,难道真是打算进军内地市场了?
她吐口气,决定不再想了,陈启东如何,准备去哪里,都跟自己无关,她想,自己应该不会再遇见陈启东了,这世上的巧合可以出现一次,不大可能出现第二次。
她却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又遇见了陈启东,以一种特殊的,惊心功魄的方式。
这天,他们用晚餐,在凤凰山顶的观景平台上等待着天黑,准备俯瞰港岛的夜景。
说是山顶,其实只是半山腰处的一个天然形成的一段平坦区域,经过修缮之后,成为了一个很大的观景平台。整个凤凰山脉很大,是保护着港城空气和生态的后花园。除了面向城市这一边的小山脉被开发出来,作为公众休闲、登高的地方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未开放的,由着山林和山林里的动物按着大自然的规律自由生长着。
此时,天空麻麻黑,港城的灯光陆续亮了起来,只是天还没有黑透,这些灯光在残余日光的映衬下,显现不出来。林仙鹤看着下面,觉得有些无聊,对于即将到来的美丽夜景并没有多期待。来这边,更多的是想着来都来的,港城最著名的景观肯定是要看的。
观景平台上的人不少,有大陆或是其他地方来的旅游团,也有当地人。
有人带了晚报过来看,跟身边的朋友分享着几天的大新闻。
曲妍听到,吸了口气,跟林仙鹤小声八卦:“记得那个茂嘉集团吗?就是金福缘珠宝那个,他们家老二的小儿子被绑架了,绑匪要求一千万的赎金。茂嘉集团的掌门人陈和光接受采访,说是茂嘉集团绝对不会和犯罪分子妥协,劝犯罪分子尽早自首,将孩子放回来。”
林仙鹤眨眨眼睛,有些吃惊:“他这么说,那小孩子还能被放回来吗?”
曲妍摇摇头,说:“要我是绑匪,要是知道拿不到钱,估计就把孩子撕票了,不过,这些绑架犯都没有人性的,拿到钱了却还是撕票的也不少。这老爷子老谋深算的,谁知道是怎么考虑的。”
林仙鹤:“希望小孩子能平安回来。”她看着越来越暗的天气,跟曲妍说:“这里人太多,有点闷,我去别处逛逛。”
曲妍忙说:“我陪你一起去。”
林仙鹤:“不用,我就在周边转转,不走远的,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曲妍想起林仙鹤的职业,还有毫不费力地一手提起沉重箱子的样子,顿时踏实无比,说:“好,那你快去快回,别往山上走,那里没有信号。”
林仙鹤点点头,离开观景平台,往人少的地方溜达而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山的背面,这边没有修好的水泥路,倒是有人蹚走出来的小路,这边属于亚热带,山林里植物跟北方的有很大区别,有很多林仙鹤不认识,更没有见过的植物,林仙鹤走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天愈加的黑了。
她正想往回走,忽然听见前面不远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立刻警惕起来,唯恐是蛇啊之类的有攻击性的动物,忙躲在一从大大叶子的植物后面,却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肩膀上扛着大号编织袋的黑色身影出现,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看了眼后,继续朝着山上走去。
林仙鹤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儿,但看了看马上就要黑下来的天气,又想到还在等着自己的曲妍,便想转身离开。忽然,她好似看见那个编织袋动了动,她本来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那个人转头就对着编织袋打了一巴掌,还有隐隐的威吓声被空气传送过来。
林仙鹤悄悄将手机调到静音,给曲妍发了条:“有点事,晚点回去,原地等我”的短信息,便悄悄跟了上去。
前方那人,看背影,应该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背微驼,很厚实,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走得并不快,编织袋的重量坠得他肩膀偏沉,走几步便颠一下肩膀上的袋子,遇到挡路的树枝、叶子,他不躲避,就直接硬蹭着过去。
男人对这里好似很熟悉,毫不迟疑地前进着,林仙鹤跟着他走了一段,发现他走的地方是一条小路,虽然杂草丛生,但有多次踩踏后留下来的痕迹,比其他地方平整得多。
林仙鹤小心翼翼,放平脚步,眼光死死地观察着前方树叶的摇动,树叶动她就前行,树叶不动,她就赶紧停下脚步。
好在山林里并不是寂静的,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发出,或是鸟兽经过的声响,或是枯枝掉落的声音。前方男人疑神疑鬼了两次之后,警惕心明显降低,林仙鹤不敢掉以轻心,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如此继续行走了二十多分钟,天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抹光亮,借着微弱的光线,林仙鹤发现那人停下,朝着右侧树叶摇动之处看了一眼,而后继续前行。
右侧也有一条不甚明显的小路,林仙鹤心下紧张,不知道右侧过来的到底是人还是动物,有没有危险性,短暂的犹豫后,她决定,停下确定没有危险后再继续跟踪。
她躲在树叶后面,看着右侧树叶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这种力道,不是大型野兽就只能是人。她提着心,不由自主地咽口吐沫,没有害怕,还有些兴奋。
忽地,右侧没过人的大叶植物被分开,一个人影出现在林仙鹤的视野中,借着最后一丝残留的日光,林仙鹤看到来人的身影,不由得“啊”地一声叫出了声。
那人很敏锐,立刻看过来,厉声质问“谁?”
林仙鹤犹豫了下,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是我。”
那人快走几步,不可置信地拿出手电筒,往林仙鹤身上照了照,松了口气的同时惊愕问道:“林仙鹤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赫然正是林仙鹤认为不可能再想见的陈启东。
此时的他换了运动款的长衣长裤,头上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没有戴眼镜,眼睛里的探究便毫无掩饰地透露出来。
同样的问题,林仙鹤也想问他,僵持了几秒钟,还是陈启东先开口,声音低沉地解释:“我二哥的儿子被绑架了,早些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让我过来这边。”
林仙鹤:“原来被绑架的孩子是你侄子,我刚刚听说了那则新闻。我在观景平台看风景,觉得人多有些闷,溜达到这边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肩上扛着活物,一时起了好奇心,就跟了过来。”
陈启东面容严肃地点点头,而后说:“太危险了,你回去吧,等这事结束了,我会告知你结果的。”
林仙鹤看着他虽然高大挺拔,但不知道有没有练过的身板,再联想到刚刚那人的魁梧体格,说:“我跟你一块去吧,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真遇到危险,我比你胜算更大。”
陈启东捂着手电筒,借着从手指缝里透出的一点灯光看着林仙鹤的脸,突然笑了起来,说了声:“好,麻烦你了。”
林仙鹤:“不麻烦,是我自己愿意去的。”她说着,抢先一步走在前面,示意陈启东跟在他后面,接着问:“对了,你报警了吗?”
陈启东:“报了,也通知了孩子的父亲。”他将手电筒照向前方的地方,给林仙鹤照出一片光亮。
两人耽误了一会儿,前方树梢晃动之势渐小,林仙鹤有些着急,“咱们稍微快些,不然跟不上他了。”
陈启东:“放心,我知道他要去哪里。”说着,他趁机向前一步,跨到林仙鹤身前,“跟我走吧。”
林仙鹤半信半疑,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陈启东将小径前的视线都挡住,只好选择相信他,跟在他身后。陈启东将树枝、叶子都挡在身前,林仙鹤像是个被保护者,还有些不习惯,心里头有些别扭。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幽兰的天空之中,月亮渐渐发挥了作用,照得大地一片朦胧的寒霜,几颗星子明明灭灭。
在追踪坏人的间隙中,林仙鹤还抽空看着天空,心中升起在港城竟然能看见星星的感慨。
经过了一段茂密的,长着高大树木的林子之后,眼前豁然开阔,全是矮小的灌木,穿过灌木丛,前方是一大片平整的空地。
陈启东停下来,侧身跟林仙鹤说:“应该就在前面了。”
没有了他的阻挡,林仙鹤视线看过去,看见前面几十米左右的位置上,矗立着一座简陋的看林人小屋,里面有不甚明亮的灯光传来。
陈启东很郑重地对林仙鹤说:“那个人只让我自己过来,你要是跟着一起,我怕他会伤害人质,你在这里等着警察到来,好吗?”
林仙鹤:“好。”
陈启东对她笑了笑,将手电筒放在她手中,又叮嘱:“要是遇到紧急情况,就躲起来,等待警察到来。”说完,转身,刻意做出声音,大踏步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林仙鹤并没有打算按照陈启东的要求在原地等,她借着陈启东走路声音的遮掩,快速又灵活地在地面上飞奔着,在小木屋里传出一声普通话的“是谁”时,她已经快速跃动到小木屋的背后。
小木屋的门和窗子都大开着,是用一根根不算粗的圆木绑在一起搭建而成的,木板之间有很大的缝隙,林仙鹤选定了一块缝隙比较大的,趴在上面,往里面瞧。
陈启东在快要走进小木屋时,回答了一声“是我,陈启东,你打电话给我,让我来看一场好戏。”
小木屋里,那个中年男人肩上扛着一把猎 qiang,瞄准着走进来的陈启东。不远处,编织袋的拉链被打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蜷缩在里面,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是死是活。
“不许动!”中年男人恶狠狠地说。
陈启东立刻停住脚步,双手举起。
中年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后,缓缓将猎 qiang 枪口朝下,踢踢旁边的编织袋,示意陈启东看过来,自己退后几步,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黄牙,不坏好意地说:“这个地方,这个情景,你熟悉吧。”
陈启东往编织袋那里看了一眼,而后平静地说:“熟悉,1981,也就是我10岁那年,我被绑架到这里,就被装在这样的编织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