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就找高凤英,让她去跟林一鸣说。他有自知之明,林一鸣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他的话在林一鸣那里连个屁都不如。
高凤英不肯,还试图劝说他,又结结巴巴地跟他说去燕市上学有多好多好。
多好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个儿子白养了,跟林仙鹤比跟他这个亲爹还亲,林仙鹤在家的时候,他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他将来就是出息了,能对自己好,能给自己钱花?不可能的!
高凤英再劝,他就火了,拳头快要落到她身上时,忽然想到大哥的告诫,悻悻收回手,警告他:“林一鸣要是去了燕市,我就跟你离婚!”
高凤英非常矛盾,一方面她清楚,儿子去了燕市,将来的发展肯定会更好,一方面她想,儿子不在身边了,以后她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依靠了,心里头不踏实得很,林家贵的威胁更是雪上加霜。
李广妮自然是坚决支持林一鸣去燕市上学的,只是,她非常舍不得。林一鸣跟林仙鹤不一样,林仙鹤很小就出去上学了,聚少离多,林一鸣从小长这么大,却是一天也没离开过她的视线,又是唯一的孙子,李广妮对他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所以,在不影响学业的情况下,她希望林一鸣能多留几天陪陪他,高凤英也表露出类似的意思。
事实上,她的内心在犹豫、挣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是要留下林一鸣,还是放他走,自己有没有本事留下林一鸣,林家贵要是真想离婚,该怎么办……
林一鸣并不知道林家贵的心思,他是即将出笼的小鸟,笼子已经打开,他随时可以飞出去,所以选择今天飞,还是过两天飞,区别不大,他选择留下来多陪奶奶和妈妈几天。
高秀英犹豫了几天后,终于下定决心,她过来找林一鸣,恳求他为了自己,不要去燕市,就留在承宁。
林一鸣行李箱都收拾好了,姐姐让他不用带太多的东西,住宿用到的行李、脸盆、日用品到燕市在买,衣服也不用带太多,他还在长身体,带过去的衣服明年就会变小,带了也是白带。
所以一个行李箱便将自己要去燕市带的东西都放下了,再拿上自己迁户口资料、姐姐让带的户口本,就能立刻奔去火车站,打上一张火车票,直奔首都了。
他现在人虽然还在承宁,但心早就飞走了。
这会儿听见高凤英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高凤英露出痛苦的表情,说自己也是没办法,是他爸爸逼自己的,如果林一鸣要离开,自己就要被离婚,她没有钱,娘家也回不去,她不知道还能去哪儿,很害怕。所以,她恳求林一鸣,为了他的亲生妈妈,留下来,承宁一中也很厉害的,每年也有能考上清华、北大的云云。
林一鸣少年人的心脏犹如一团火在灼烧,对于自己的父母,他早就失望透顶,可没想到,他们还能让自己更失望。
他看着眼前面容愁苦,满脸哀求的母亲,要是放在电视剧里,应该会赚取观众们无数同情的眼泪。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因此就答应她的请求。
他对高凤英说,离婚需要双方都同意,你不签字,婚离不成,而且,奶奶、大伯都不会同意你们离婚的。你只需要照顾好奶奶,大伯总会给你一碗饭吃的,毕竟“他”的饭也是大伯给的。
林一鸣不想再叫“爸爸”,用“他”来指代林家贵。
见高凤英怔怔的,似乎还不甘心,想劝阻自己的样子,林一鸣不得不继续说,我去燕市上学的事情是我姐提议的,我大伯同意的,我奶奶也觉得好,你说,我现在去跟他们说你不想让我去了,他们会怎么对你?
高凤英闻言一哆嗦,顿了十几秒后,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儿子,而后踉跄离开。
林一鸣的力气也像是被抽干了似的,躺在床上,盖住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下去。
第二天,高凤英开始积极张罗他去燕市给林仙鹤带的东西,林一鸣知道,高凤英不会再阻止他了,林家贵也不会,他不敢跟大伯作对,只能吓唬住高凤英,指示她当冲锋官。
少年人稚嫩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李广妮是想着孩子头一回出门,是想让林家贵送他的,可林家贵哪里肯?不说他根本就不想让林一鸣去,就说他没出过远门,想想要去首都,腿肚子都转筋,自己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送别人?
他坚决不去,林一鸣更不想让他去,他连看都不想再看这人一眼。
林家贵不去,高凤英更指望不上,她去百货大楼都能迷路。李广妮更不行,连火车都没坐过,没准还得让林一鸣再把她送回来,
李广妮想着,不行就问问林家富能不能抽出时间。
林家富现在忙得要死,已经好一阵子没回家来了。去年国家新出了整顿煤矿经营秩序的政策,今年七到十月份是验收期。验收合格后取得资质,煤矿才能继续经营,他最近都在忙验收的事情。
林一鸣也不想让大伯专门抽出时间来送他,便说自己一个人去燕市就行,坐上火车,一宿就到了,姐姐会在车站接他,肯定丢不了的。
李广妮还不放心,林一鸣就说林仙鹤不到十岁就自己坐火车往返晋省和豫南省,自己是她弟弟,肯定也没问题。
李广妮想想也是,便同意了。
这才是林一鸣孤身来燕市的缘由。
不过,林仙鹤不觉奇怪,林一鸣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已经过了需要大人接送的年纪,完全可以独立去做很多事情。
林一鸣也不愿意再去回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免得给林仙鹤添堵,他希望两人见面时,只有欢喜。
林仙鹤买了站台票,去站里接人。
火车还没有停下,林一鸣就看见了姐姐卓立于众人之中的身影,他隔着玻璃,拼命跟姐姐招手,而后提着行李,冲去车门处,等待火车停稳,列车员将车门打开,他就第一个冲了下去。
“姐!”
他站到林仙鹤面前。
几个月不见,林一鸣又长高了些,这会儿差不多到林仙鹤的脑门处,林仙鹤欣慰地看着弟弟,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个头快要赶上我了!”
林一鸣嘿嘿挠着才理好的小平头,呲着一口小白牙笑。
林仙鹤一手接过他的行李,揽了下他的肩膀,“走,姐带你去开洋荤!”
林一鸣乖乖地跟在姐姐后面,紧紧递抱住自己的小背包,从拥挤的人潮之中穿行而过,好奇地打量着偌大的燕市火车站,一会儿看看列车时刻表,一会儿听着周围五花八门听不懂的方言,只觉新奇无比。
走了好久,才走到出站口,是个超级大的站前广场,广场上也满是人,时不时有鬼鬼祟祟的人凑过来,问要不要住宾馆。
林一鸣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我不住酒店,我住姐姐家。
林仙鹤听得好笑。
很快,林一鸣便被周边的景象镇住了,对面是高楼大厦,有气派的商场,有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宽阔平整的柏油路面上,公交车、小轿车川流不息,一条横亘在马路之上的天桥,将马路两侧连接起来。
关于首都燕市,林一鸣无数在课本里学过,在新闻里见过,可真正看见时,还是不由得感慨,这就是我国的首都啊,果然繁华,果然气派!
“好大啊!”林一鸣不由得发出感慨。
林仙鹤非常能理解林一鸣,她第一次来燕市时,也是这种感觉。
“我们从过街天桥去到对面,瞧见那个大大的黄色的m吗,那就是麦当劳,咱们去那里吃。”
承宁县和临河市都没有麦当劳,班里有同学在省城里吃过,在班里头显摆好几天。燕市果然是首都,走一个过街天桥就能吃到。
林一鸣吸吸口水,使劲点头。
上台阶时,林一鸣看着前面拎着行李箱的姐姐,虽说是健步如飞的,但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想要上前接过箱子,说:“姐,还是我自己拎吧。”
林仙鹤打量了下他的小身板,笑着说:“等你去武馆练练劲儿再说。”
被姐姐鄙视了,林一鸣一点都不生气,两步一个台阶地跨上天桥,在同时可以容纳十数人并行的宽大天桥上眺望着南北。
这会儿大概是中午12点钟左右,太阳被薄薄的云彩遮住,透出一点光芒,让人远眺时,也不会刺眼。
林仙鹤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待着林一鸣在栏杆的一边驻足好一会儿后,又跑向另一边。
“姐,你快看,这边的车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林仙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如此。“还真是,我路过好几次这边了,从来没有注意过。”
林一鸣:“那边是个坡,车子从低处开到高处,再从高处开下来,就会有种凭空出现的错觉。”他手里头比比划划,煞有介事地解释着。
左右两边都看完了,他才蹦蹦跶跶地继续往前走。
火车站附近停车位太难找,林仙鹤过来之前把车停在了麦当劳后身的一个居民区门口,两人在麦当劳吃了午饭后,林仙鹤便带着林一鸣去找车。
刚刚林一鸣吃了汉堡、薯条、鸡翅、鸡腿、红豆派、冰激凌……撑得他直打嗝,肚子鼓出来,像是扣了一个锅子。林仙鹤吃得比她好多,却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着实让他羡慕。
“好吃吗?”林仙鹤问他。
林一鸣拼命点头,“太好吃了!”又补充一句,“就是太贵了。”
一个汉堡包就得十多块钱,他们学校吃一顿饭,有米饭有菜的,才两三块钱。
林仙鹤:“没关系,偶然吃一次,还是吃得起的。”
走了大概五百多米,林仙鹤找到了自己的车,像林一鸣展示,说:“这是我的车,以后周末就用他接送你去学校。”
林一鸣又是猛点头,跑过去摸摸光滑的车身,又帮着林仙鹤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这才坐进副驾驶,自动系好安全带,而后目光一定盯着窗外,看这看那,新奇得不行。
这样的表现,林仙鹤习以为常,曾经的自己,那位偷偷跑来燕市买房的李忠德,还有小师弟高威,都是这样的的。
燕市是首都,是我们国家的心脏,是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是多少人心心念念想要过来看看的地方,真的踏在首都的土地上,如何不让人激动,恨不能一时之间把所有的风景都尽收眼底。
快到锦绣人家小区时,林一鸣的眼睛酸得不行,快要流眼泪了,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好。
“到了。”
林仙鹤将车停在小区里的空地上,说道。
林一鸣赶紧打开车门下来,往四下里看去,刚刚经过的时候,林仙鹤给他指了自家的露台,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后,他又去寻找着姐姐家的方向。
这片区域原本是公共空间,后来小区有了物业后,就把这块区域规划出来,做了停车场。小区里的车子不多,物业每个月收几十块钱的管理费。
不远处一辆轿车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仙鹤走过去,正看见楼上302的李老太太躲在轿车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看见林仙鹤过来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可什么都没干!”
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林仙鹤没有说话,目光犀利,抬起食指和中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她,意思是自己盯着她,要是再敢祸害人,就饶不了她。
说完,也不再理她,叫了林一鸣往单元门方向走。
刚刚那一切都被林一鸣看在眼里。小声说:“姐,她是不是想干坏事?”
林仙鹤:“谁知道,鬼鬼祟祟的。”
林一鸣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老太太正朝着他们的背影挥拳头,林一鸣这一回头,老太太立刻将拳头一缩,假装在捶打自己的胸口。
林一鸣被这个画面逗笑了,问林仙鹤:“我看那老太太很害怕你的样子,她是不是被你收拾过?”
林仙鹤笑:“对,她被我吓成那样,你不觉得她可怜?”
林一鸣:“可怜什么呀!坏人年纪大了就不是坏人了吗,恶毒的老婆子我从小就见过,可怜他们就是纵容,对好人不公平。”
林仙鹤一向知道自家弟弟明事理,跟自己观念一致,听到他的回答非常满意,把自己和这位老太太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直到开门进了屋才说完。
林一鸣一边打量着屋内的摆设,一边说:“太坏了!姐你要不是练过,就被她拿捏住了。”
林仙鹤提着行李箱走进次卧,说:“可不,所以,对待这种坏人,一定要比她还坏,绝对不能手软!你以后去了学校也是,跟你友好客气的,你也跟人家好好相处,要是欺负你的,你绝对不要忍着,就直接跟他干!咱不惹事也不怕事,知道吗?”
林一鸣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姐,我记住了。”
这会儿天上薄云散开,阳光顺着露台照进来,一室光明,屋里头有些热,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林一鸣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嘴角又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跟着进了次卧。
屋里有大床,有衣柜,有写字台,有床头柜,有台灯,墙上,还安装了空调。
“看看,这是帮你准备的房间,看看喜欢不?”
写字台、台灯,空调,一看就是全新的,还是蓝色的床品也肯定是新的。林一鸣嘴角快要裂到后脑勺去,只知道点头,说:“喜欢!”
林仙鹤笑,“过来,带你参观参观,咱们这里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先向林一鸣展示宽阔的露台,说:“我早晚在这里锻炼,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喝喝茶、晒晒太阳,学习,舒服得很。”
林一鸣刚才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角,这会儿看见全貌,也知道原来露台这么大。
“哇!”
林一鸣撒欢儿似地跑出去,绕着露台边角跑了一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脸通红,鼻尖冒汗,“好大,感觉比屋子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