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小灯泡的,这是他习惯的落款。”周鹤面露果然之色,指着灯泡中心的星球状灯芯说:“他什么时候加上去的?以前不是都只画个外轮廓吗?还有这本子怎么会在你手上?这是他读书以来用得最勤的一本,我看小灯泡宝贝得很呢。”
陆谨却笑了笑不肯再说,只是想着那天在画室里,他又开玩笑一般地摸了一下裴灯的脑袋,说“小灯神保佑”,没想到这回裴灯却没生气,反而当真问他想要什么愿望。
“只能许三个。”裴灯十分认真地强调,“你要想好了再说,没有多的愿望给你,贪心不足蛇吞象。”
陆谨看了他一眼,低着头无声地笑,裴灯还以为他在笑自己幼稚,脸上不禁有些发烧,挥了挥手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要就算……”
“要,当然要。”
陆谨想了想,指着他放在画架上的速写本,“我想要这个。”
裴灯诧异,“就这个?”
陆谨知道这是他高中入学以来就一直用的本子,不夸张地说,这个本子陪着裴灯的时间都比自己久,又觉得自己横刀夺爱叫裴灯为难了,本想改口说不要,却见裴灯已经飞快地翻到了扉页,随手拿起一支钢笔在那颗小灯泡的中间添了一颗星球图案。
那是陆谨个人社交账号的头像。
本子的最后一页刚好是裴灯随手速涂的誓师大会那日的小礼堂,白墙红瓦的建筑掩映在初春新绽的嫩芽小花之中,隐约可见礼堂内人头攒动。
陆谨看到这一幕很意外,“你那天怎么来了?”
裴灯点点头,反应过来陆谨是误会自己逃课了,连忙摇了摇头,“是临时调了一节体育课,老师让自由活动的时候我过去看了一眼。”
他本来是想试着找一下陆谨的,但高三年级学生太多,陆谨又坐在十分靠前的位置,他张望了一下无功而返,倒也不见沮丧,反而觉得从梨花树中间望过去的景致很美,于是特意记录了下来。
“小灯泡是真喜欢你啊,我们平时看他还藏着掖着说随手画的不能见人,我看这也不是不能见人,是不能见外人吧。”一旁的周鹤充满酸意地说:“大佬,给我看看呗。”
没想到陆谨听了他这句话反而把速写本给合了起来,甚至十分慎重地放进了书桌抽屉里,“不行,不给。”
周鹤惊讶地挑了挑眉,难得一见陆谨这么吝啬的样子,反倒是激起了他的争夺心,伸手就去摸陆谨的抽屉,“给我看看,这又不是你画的,是小灯泡的。”
陆谨捉住他的手腕,微微用了点力气,“现在这就是我的。他亲手送给我的。”语气间不乏炫耀之意。
在讲台上方讲得口沫横飞的陈峰终于忍不住了,“陆谨!”到底是最喜欢的学生,他也舍不得讲重话抹了少年人的面子,干脆一指讲台,“你上来和大家交流一下学习心得。”
说罢又满是提醒意味地看了一眼周鹤,“有什么想法别只和身边同学交流。”
陆谨倒是落落大方,坦然走上前去,略思考了片刻便开始侃侃而谈,他并没有什么藏私的心理,虽然他的学习方式不尽适合所有人,但一些做题思路和调整心态的方法却可以分享。
陆谨开口时,隔壁班的班主任正好路过他们班门前,站着听了两句拔腿跑回了班里,没讲一会儿,陆谨就发现前排的同学始终在往走廊上张望,他和陈峰都下意识地扭头往外看了一眼,饶是陆谨心理素质过硬也被吓了一跳——
自他们班门口往外,齐刷刷站着隔壁班的一堆学生,这些同学可能也知道再挤到陆谨班走廊外会打扰到他们班的学生,竟愣是没越雷池一步,瞧见被发现了,隔壁班班主任朝着陈峰憨厚一笑,“陈老师,让我们班学生也听听吧,都是一个学校的不是吗。”
陈峰又气又好笑,却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头看了陆谨一眼,征询学生的意见,“陆谨,你的意思呢?”
陆谨点了点头,“其他同学想听就听吧。”
“呜呼!”隔壁班同学发出欢呼声,得了陆谨这句话如同拿到了什么通行证似的,大踏步就站到了陆谨班走廊外边,乌压压地占满了整个走廊,后面几个学生见没位置了,干脆十分心大地朝陆谨班里玩得好的朋友示意,“我们挤一挤。”
陈峰原本是想提醒一下陆谨,让他别分心和同学打闹,谁知这一出闹得像是两班联谊似的,眼瞧着还有学生偷偷摸摸拿出了辣条之类的小零食,他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却被隔壁班班主任勾住肩膀拖出了教室,“高三的学生神经够紧绷的了,难得有个放松交流的机会,你也别去吓唬学生了,走走走,跟我回办公室去坐会儿。”
“晚自习没班主任守着怎么行……”陈峰话没说完就看陆谨带头对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陈老师再见。”
班里一堆学生跟着起哄,笑嘻嘻地冲他摆手,“陈老师再见!”
素来严苛的陈峰都气笑了,但他也的确是第一次看到这群高度紧张复习的学生这么轻松愉快的状态,抬手隔空点了点几个学生就算是批评,摇了摇头和隔壁班的班主任一起离开了。
或许真的是陆谨所讲的心态调整方法不错,随之而来的二模考试,他们两个班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至少大家都保持住了平日的水准稳定发挥,隔壁班的几个学生还特意跑过来感谢陆谨,只是没想到去他们班却扑了个空,周鹤得知几人来意后,笑着替陆谨回绝了几人的谢礼,只说会帮几位同学带到这份感谢。
“大佬这个人一向是付出不求回报的,你们真的不用客气,而且他高中三年从来就没收过任何人的礼物,现在也不会破例。”
班里其他学生纷纷附和点头,甚至拿出陆谨过生日时班里同学AA请他吃了个蛋糕,陆谨反手就交了等额班费的事情来说明。
而彼时的陆谨却坐在画室里逗小朋友,“你在家里不是栽了一盆月季吗?我要那个——哎,这可不能算第二个愿望啊,这是我帮你答疑的报酬,谢礼懂吗?”
裴灯想拿纸捏个月季糊他一脸,几欲下手,权衡再三到底不敢,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那你要给我好好养才行,月季说好养,其实也难养,到夏天了,要经常浇水,保持盆土湿润,要晒太阳,但是你也别暴晒,还要注意除虫……”
“好。”陆谨一一应下,忽然又笑起来,“反正不会比你更难养了。”
“乱讲!我很好养!”裴灯下意识反驳。
陆谨看他一眼,故作平淡道:“是吗,那以后要抱回家里养了才知道。”也不知道是说的月季还是裴灯。
裴灯涨红了脸,伸手戳戳对方肩膀,把以前陆谨对他说的话全数奉还,“等你长大再说这样的话吧!”
画室外,几只小麻雀在枝头蹦蹦跳跳,震落了几瓣石榴花。
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如此,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随之而来的三模已经不能使学生们再为之激动了,在画室外的石榴树结出第一颗青皮小石榴的时候,高三的学子们持笔为刀,奔赴了属于高考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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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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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每年高考的时候都会下雨。”陈俊阳神秘兮兮地凑到裴灯身旁嘀咕,“这是考生激动的泪水……”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冯群揪住后衣领拖到了一边,“小陈同学,准考证身份证2B铅笔都准备齐了吗?”
陈俊阳上次三模考试的时候忘记带2B铅笔,等到涂答题卡的时候才发现,考室里没有人多带铅笔也没法借给他,陈俊阳干脆咬牙用签字笔涂了答题卡,结果未能被机器识别出来,导致英语只得了个作文分,被全校当成了反面典型,给每个高三年级学生都讲了一遍,陈俊阳至此全校扬名。
陈俊阳缩了缩脖子,“带了冯老师!我带了三支,万一哪一支笔坏……”话没说完,他就被冯群一把捂住了嘴,这位讲起唯物主义比政治老师还专业的历史老师,这一回也犯了唯心主义的错误,绝不许他的学生提到任何不好的事情。
“笔肯定是好的,你的考试也会很顺利的。”冯群一脸严肃地说,又转身朝一众学生招呼,“大家再检查一下,身份证、准考证……”
就在冯群说话的时候,隔壁班的班主任也拿了个小喇叭对着学生们喊:“身份证、签字笔、准考证……”
两人声音重叠在一起,相视一笑后,对方班主任干脆调大音量对广场上集合的所有学生都强调了一遍,让大家再次检查备考物品。
青山高中的学生大部分高考都不在本校考场,所以学校特意安排了车辆集中接送,各班班主任更是全程跟车,为了图个吉利兆头,女老师们穿了旗袍,寓意“旗开得胜”,男老师们则统一穿着衬衫马甲,寓意“马到成功”。
冯群还是头一次在学生面前穿得这么正式,一班的学生都围着他打趣,裴灯则在和陈俊阳打了个招呼以后就跑到了一边。
那里还有人在等他。
“大家再检查一遍,五分钟以后就集中上车出发了。”
闻言,裴灯朝面前的人挥了挥手,“我走啦。”
“好。”
裴灯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陆谨,去年陆谨以全省理科第一名的好成绩得偿所愿,被南大天文系录取,忙于学业的他寒假都没能在家里多待两天,但他特意在裴灯高考前一天赶了回来,昨天还陪着裴灯一起去提前看了一下考场熟悉环境,倒是发现一个奇妙的小巧合——
裴灯所在的考场就是陆谨去年的考场,连座次都是同一个。
陆谨很难描述自己看到座次表那一瞬间的心情,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所注定,注定了他小时候会遇到裴灯,注定了他们会在长大后重逢,就好像月相变化,一切都会按早既定的轨迹运行。
今天早晨,陆谨又特意赶来学校送裴灯出发,被老师学生认出后,大家连连欢呼请陆谨替大家打个气,裴灯这一届的高三百日誓师大会举办时,学校原打算请陆谨作为优秀学长代表发言,但陆谨进入南大后没多久就被教授特招入课题组,当时实在分身乏术,并未成行。
但如今补上倒也不错,陆谨刚开口说了句“祝福大家”就获得了如潮掌声,好些外向的学生甚至挤到了陆谨身边,认定“离学神近一点也能吸一口状元气”。
而离陆谨最近的位置,自然毫无疑问就是裴灯的。
“你的成绩很稳,心态放平知道吗?”陆谨一边替裴灯又检查了一遍笔袋里装的各类证件和笔墨,一边叮嘱。
去年年底时,裴灯也和每一个艺考生一样参加了联考,他的美术联考成绩是本市第一,桑柔得知成绩后,直接大手一挥,让美术社的学生们给在学校门口他画了个展板,搞得那段时间裴灯每次进出学校都埋着头跑得飞快,周鹤得知以后特意打电话回来祝贺,又遗憾表示自己不在,不然会组织同学给他拉横幅的。
“还有,遇到第一感觉不会做的题不要慌,你的水平我知道,你都不会的,想来绝大部分人更不可能会了;语文默写一定要注意多检查几遍……”
“嗯嗯嗯嗯。”裴灯看着陆谨的动作随口应着,陆谨偏头看了他一眼,“敷衍我?”
“没有没有,哪有敷衍你?哎呀,霄霄,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这个考生还紧张?我爸妈昨天打电话来都没说这么多。”裴灯立刻弯起眼睛朝他笑,“你放心好了,我可是上一届理科状元亲自辅导出来的学生,还有状元笔!”
状元笔说的是陆谨去年高考时用的考试笔,陆谨的高考成绩一公布,他所有没带走的学习用品都被哄抢一空,连他坐过的座椅都成了新一届理科高三生心中的宝座。
说起这个,裴灯还觉得遗憾,“可惜我不读理科,没法坐状元宝座。”
“什么状元宝座。”陆谨哭笑不得,抬手在裴灯脑袋上轻轻搓了一下,“小灯神,好好考,考完了我带你出去玩。”
任是裴灯一开始再怎么觉得不好意思,被人连续叫了两年的“小灯神”也早就免疫了。昨天班里同学还挨个搓了他胳膊一遍,搓一下念一句“小灯神保佑”,裴灯还挨个回一句“好的保佑你”。
“上车吧。”眼看着老师已经开始催促大家上车,陆谨也不再多留,“中午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裴灯点头,“好!”
裴灯读高一的时候,总觉得高考离自己还很遥远,可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甚至当坐在那张去年曾是陆谨坐过的课椅上时,他还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他明明是昨天才进入校园,奔跑在学校的操场上。
这些纷杂的思绪在提示铃响的一瞬间被清空,经过高三一整年的题海浮沉和考试轰炸,保持安静等待发卷几乎已经成了学生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裴灯作为考生代表上前验卷,等到“考试正式开始”的轻柔女声响起,他便拿起笔,工整地在密封线外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用的那支笔就是陆谨用的,只是里面的笔芯却早已经换过了无数支,但握住笔的瞬间,裴灯仿佛感受到了一年前陆谨坐在考场上的淡然和笃定。
只这一瞬间,裴灯的全部注意力就投入到了面前的考卷上,这是检验他高中三年学习成绩的关键时刻,他自认没有辜负这三年时光,所以每一笔,他都写得沉稳有力。
两天的高考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结束后裴灯被陆谨送回家,他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个懒觉,第二天起床就开始自己收拾行李,告诉父母他要和陆谨一起出去玩。
这件事两家父母都知道,自打两年前地震那件事之后,两位母亲的关系变得亲近,两家的交往也开始密切起来,对于彼此的孩子都是放心的,倒是邓新慈想着儿子刚高考完,原以为他会在家多休息两天的。
然而裴灯却已经一刻也呆不住了,说了句填志愿的时候就回来,提着行李箱拔腿就跑,叫裴茂云边剥石榴边感叹:“儿大不中留。”
邓新慈已经开始眼眶发红了,“小灯才出门,我就想着他以后去上大学,留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
裴茂云绕到妻子面前,一边把石榴籽往她嘴里喂一边笑,“不是吧?老婆你要哭了?哇你真的哭了……哎哎哎你别揍我啊!怎么跟读书那会儿一样一言不合就揍人呢!”
裴灯对于父母在家追忆青春这件事一无所知,他直到跟着陆谨到了机场进了候机室才反应过来此行的目的地竟然是首都。
“霄霄,我们要去京市吗?”
陆谨笑着点头,大学已经进入了期末复习季,这个其他学生埋头苦读的时候对于陆谨来说反而无比轻松,所以他才得以请假回来一趟。
“去京市干嘛?我以为要去你的学校呢。”
“我们先去看看你未来的学校。”陆谨说,“至于南大……你以后来的机会不会少的。”
裴灯忽然想起以前和陆谨玩笑时说的话,笑着旧事重提,“那你要乖一点,我才会来的。”
陆谨侧头看他,“小灯神,那我现在能不能再用一个愿望?”
裴灯忽然心跳加快,甚至不敢看陆谨的眼睛,他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发抖了。
“什……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