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空——苍鹤【完结】
时间:2024-03-17 14:46:53

  朝影疏说,“徐三娘将功力都传给了我。”
  江衍点了点头,“好事。你也能感觉到她的内功有多高了,就没有想过她为何被困在秦府?”
  朝影疏一惊,不解地看向了江衍。
  江衍说,“前世我并未插足于少女失踪案,徐三娘是在穷酸潦倒之时来找的我,至于秦潜和蒋莞等人我一概不知,而且我觉得你今夜杀的并不是蒋莞。”
  朝影疏问道:“为何?”
  江衍停顿了片刻,他有些费力地呼吸了几下才说,“御影十岁执刀剑,到现在为止你修习月上寒宫残卷有七年。我爹死了九年,九年前你多大?七八岁吧,那时江家便乱了,徐三娘偷得是誉写下卷,修习了九年,而且靠外物加持。我认为你能毫发无伤地杀了蒋莞不可能,这女人心狠手辣,缺德之事做尽,身上时长带有暗器,轻功了得,惜命至极,杀她很难。”
  朝影疏说,“那我岂不是做了一件引狼入室的事情?”
  江衍上前一步,拍了拍朝影疏的肩膀,低声道:“无妨,放宽心。我自由打算,你这几天先养伤吧,我猜你也不想一条手臂长,一条手臂短吧。”
  朝影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抿了抿嘴唇,片刻后又扯了扯衣带,才问道:“你没事吧?”
  江衍一时反应不及,却觉得她的一系列小动作分外的可爱,总归内里还是一个小姑娘,虽然没有修炼到铁石心肠的地步,但是却犟到令人发指。
  朝影疏以为他没明白,又重复了一边,“你没事吧?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体。”
  江衍说,“小事。”
  朝影疏点了点头,道了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第27章 人生如转蓬
  ◎年轻人前仆后继,老一辈的沽名钓誉◎
  朝影疏闷着头往前走,付临虽然将她贬得一无是处但还是给她和徐三娘安排了房间,添上了热烘烘的炭火,就算房间内不点蜡烛,只是炭火的光芒也能映的窗纸发红,让人有种疲倦的懒散感。
  徐三娘坐在廊庭的围栏上出神地望着天,朝影疏也跟着望了一眼,原本铅灰的天被天琅城的富贵光映得发橘红色,乌云重重叠叠如同要压下来一般。
  朝影疏继而又底下了头,抬脚往屋内走去。
  徐三娘出声道:“小姑娘,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吧。”
  朝影疏的心情没来由的低沉,随口道:“很晚了,早些睡吧。”
  徐三娘对朝影疏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你的那位朋友……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朝影疏的手指勾着门环,声音如蚊蚋,“不会的,你放心。”
  徐三娘神色痴呆地点了点头,她扣着横木的纹路,片刻后才说,“那你跟蒋莞对上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啊,我看你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朝影疏摸了摸脸,“有吗?没有。”
  徐三娘笑着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横木,示意朝影疏坐下,“我年轻的时候闯过天南海北,最后就留在了东岚,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的刀和你的样貌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朝影疏倚在柱子旁,随口问道:“谁?”
  “舞惊鸿。”徐三娘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年少轻狂之时我曾与他们一起谋划过对狗皇帝的刺杀,舞惊鸿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柄长刀舞得出神入化,是个武学奇才,是当时吟游的第一把交椅,江风然坐的是第二把交椅,因为她痴于武学,所以吟游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江风然管理的。”
  朝影疏不解地说,“说这些做什么?”
  徐三娘突然扑过来抓住了朝影疏的双肩,身形迅速,她瞪着朝影疏说,“我下面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吟游内部分裂出了怀殇这个叛徒,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放弃要刺杀皇帝,明帝后期昏庸无能,段鸿轩更是腐败!他们若是没有放弃,又不想自己亲手去解决,那他们会选择谁呢?”说完,徐三娘狂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深夜中,听得朝影疏头皮发麻。
  徐三娘一边旋着身,一边往自己的房间内走去,嘴里说着谁会是哪个倒霉蛋儿,谁会是哪个倒霉鬼儿,谁会是哪个替死鬼儿。
  朝影疏看着徐三娘的身影,心底大概是被后者的笑声捅了个窟窿,冬月的罡风带着冰棱强悍地刮了进来,把她从内到外冻了个透彻,鼻尖都开始发凉。
  吟游和怀殇依旧没有放弃刺杀皇帝,也就是说前世那个倒霉蛋儿是她自己,冲锋陷阵,浴血奋战,于她自己来说就是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于别人她自己就是一个集结了很多人的手心木偶、替死鬼、垫脚石、开路先锋。
  朝影疏突然笑了起来,回想前世的二十多年,她有几回为自己做过主?被迫做了御影、被迫去了西州战场、被迫起兵谋反。
  人生在世犹如转蓬,身不由己,能为自己做的主又有几回?不求直立地往前走,爬着往前走也比让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推着往前走要幸运的许多。
  朝影疏转头离开。
  徐三娘疯疯癫癫地回了房间,她回到房间用略后的脊背抵上了门,房间里的人等候她许久了,并且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徐三娘收敛了脸上疯癫的神情,身躯依旧抵在房门上,没有上前半步,“你都听到了?我可是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她。”
  来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做得很好。”
  徐三娘笑了一声,“你就不怕她脱离控制,导致计划崩盘?”
  来者说,“一个人可以死,但是要明明白白的死,不能稀里糊涂的死。我要她心甘情愿,而且还要让她知道只有杀了段鸿轩她才能活。”
  徐三娘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眼角溢出的泪水,“你这算什么啊,晚节不保吗?我们这代人都完不成的事情,凭什么要让她一个小辈去完成,还是一个小姑娘。年轻人前仆后继,老一辈的沽名钓誉,真是有你们的,我似乎有些理解白夫人为什么投靠江公子了。”
  来者也不恼,慢悠悠地说,“那你倒是说说看。”
  徐三娘说,“江公子有什么事情好歹是自己去做,就算是刺杀皇帝也是秘密谋划,而你们这些人,却是将小辈推出来,真是可笑。”
  来者轻微一笑,“那有什么不好的?江衍迟早要吃亏,而我们却不用损一兵一卒就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
  徐三娘连连点头,“也是也是,你都规划好了?”
  来者说,“快了快了,不急。”
  朝影疏快走了几步,站在江衍的房门前却犹豫了,她抬了几次手最后都垂了下来,江衍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烛光,他披着外衣看着门口的影子晃来晃去,扰得他的目光和神思都落不到手中的书卷上。
  江衍咳嗽了几声,将手中的书卷扔在了一旁,准备出去会会门外的人。
  “大半夜的,你……”江衍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将他吹了个哆嗦,付临对他喝完药不要见风的嘱咐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朝影疏终于鼓足了勇气,却一手敲在了温热的胸膛上,她见状迅速缩回了手,并将其藏在了身后。
  江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先是咳嗽了几声,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教训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来敲一个男子的门,是不是有点过分?”
  朝影疏听闻伸手关了门,隔着一扇门对江衍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所以想问问你。”
  江衍吃了一碗闭门羹,面色有些一言难尽,他迅速穿好了衣服,又从木施上取了一件大氅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说。”
  朝影疏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前一世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江衍蹙起了眉毛,他很不喜欢朝影疏说的这句话,但是想了想这似乎又没有什么毛病,“我不知道,望崖坡一战后我便弃了爵位回了东岚。”
  朝影疏咬了咬嘴唇,这样一来她就从江衍这里得不到任何的有用信息,在江衍开口前,朝影疏转移了话题,“秦潜捉到了吗?那些少女都还好吗?”
  江衍说,“秦潜还未捉到,大理寺正在审问秦家的下人和他的亲信,很快便能找到那些少女。”
  朝影疏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抬起头,看进了江衍的眼睛里,那里面虽然没有万水千山,却满满当当的盛着一个朝影疏。
  江衍也不知道朝影疏要说些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姑娘,眉目已经有了几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皮囊表面藏着能一眼看穿的稚气,里面却是沉甸甸的两世光阴。江衍往前踏了一步,心也踏出了为自己划的那条线,他一步踏出后便没有动,他在等着朝影疏的动作。
  朝影疏的眼睛有一种魔力,江衍只要看一眼便甘愿沉沦在了其中。
  江衍不知道要追溯到多久以前,才能找到那颗第一次为之悸动的心,喜欢来的莫名其妙,不等仔细窥探便已经根深蒂固,他曾经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等走入朝影疏作茧自缚的领地便被挠了一身一脸的血。
  如果要问江衍心里愧疚和爱慕哪个更多一些,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其中这两种在他心里早就融为一体了,既深陷爱慕又满怀愧疚,它们分别箍着江衍的双脚,让他难以跨出去半分。
  江衍已经将自己的心剖开,在热油烫水里涮过了几个来回,朝影疏才出了声。
  “你为自己做过几次主?”
  江衍居然有了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实际上神魂还在天际游荡,他听见自己开口说,“十五岁之前经常,十五岁之后却没有。”
  朝影疏上前一步拉进了两个人的距离,她抬起手却一时不知道抓哪里,索性就抓住了江衍的衣襟,她还没有前世的个头,连江衍的下巴都达不到。
  江衍心中一惊,他看了看衣襟,又看了看朝影疏,脸上出现了十五岁之后的第一次破裂。
  朝影疏低声道:“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也想为自己做次主。”
  江衍的神魂还没有回家,并没有听清楚朝影疏在说什么。
  朝影疏默不作声地上前,她的手若有若无地滑过江衍的衣服,轻轻地环住了后者的腰,她的额头抵在了江衍身上,低声说,“我知道这很无理取闹,但是我还是想要往前走一点,我不需要你对我有所愧疚,你可以像我这般穿过前世的愧疚站过来吗?这一世,我们本来就是两不相欠。”
  江衍神魂回来了,也发觉了怀里的这方温热是何物,他伸手摸了摸朝影疏的头发,“勇敢的姑娘,你想好了?不许后悔。”
  朝影疏摇了摇头,“前世的想不到,今世的不需要想。我能做的不多,与其被人推着往前未知的前方走,不如自己选择一条爬着过去的路。”
  人生总要有那么一点遗憾才算得上完美,可是东留一点,西留一点,遗憾越积越多,挡住了前面的路,于是就在遗憾中兜兜转转走不出去,到头来却只有唉声叹气的份。
  遗憾本质不能算厌恶,只能说是不心仪。
  即便在这乱世之下,巢穴将倾,完卵朝不保夕,能看清楚自己,比那些稀里糊涂的人幸运的太多。
  江衍说,“那我需要准备多少聘礼?”
  朝影疏一脸迷茫地抬起头。
  江衍揉了揉朝影疏的发顶,温声道:“回去睡吧,已经很晚了。你的伤还没好,早些休息。”
  朝影疏点了点头,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她伸手攥了攥江衍冻得发凉的手指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江衍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才真的觉得朝影疏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江衍回了房间,将扔在桌子上的书卷重新拿了起来,上面记在了朝中官员和四地节度使的秘闻,他需要重新计划,以免一年后朝家诛九族的密令再次被段鸿轩扔下来。
  彼时是件见怪不怪的小事,不算什么,此时也谈不上是烫手山芋,因为那简直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必须捧在手里的那种。
  前一世江衍并没有去过多的追查朝家被灭的原因,导致了现在根本无从下手,偶尔听闻是因为外通南海海盗,内里窝藏逃犯。那逃犯杀术一流,比起穆酌白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后者入宫后已经很少展露,但是这并不能埋没她之前的盛名。
  穆酌白出身于西州,在被送给段鸿轩之前,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称号,叫做一线天,是说她杀人手法了得,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取人性命,留一条且细且深的血线在人脖子之上。
  原本带领这届御影的人是穆酌白,是想着能将她的绝技传授出去,可惜被段鸿轩一口否决。江衍认为其中的原因是段鸿轩不信任穆酌白,能留她做谋士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都能在段鸿轩的眼皮底下,若真将她放出去,可不单单只是拉扯风筝线那么简单。
  而那位逃犯公子相传为出身于西域□□,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胤,这就是江衍所想不到的,他想了几点尽可能的原因,都在天亮之时被他自己全部推翻了。
  江衍捏了捏眉心,打算到床上去趟一会,迷糊之间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方法就是先清除南海的那群海盗,再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那位逃犯公子。
  清晨,炽烈的阳光冲破厚重的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遍了大胤的每一个角落,树枝上的积雪也有融化的迹象,到处都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响声,早起的侍女们忙碌着,可能是经过某处时雪水恰好落下滴入领子中,激起一声尖叫和浑身的鸡皮疙瘩。
  朝影疏已经在院子里将无影拳走了数十遍,她擅自拆了夹板,左臂一用力还是有些轻微的疼痛,不过这点疼痛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
  徐三娘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时,朝影疏正掂量着手中的雁炽翎,因为它没有青影合手。
  “这么早啊,几时起的?”
  朝影疏说,“寅时初。”
  徐三娘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正经的神色,她挽了挽衣袖,一步跃出了长廊,对朝影疏说,“让我看看你的拳如何了。”
  朝影疏将雁炽翎放在了一旁。
  徐三娘也没有礼让小辈的意思,起手式一亮就向朝影疏攻了过去,她的拳法虽然没有内力加持,依旧气势逼人,就像是早已融入了骨血,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朝影疏抬手挡住徐三娘的左拳,后者的右拳即刻而至,朝影疏手腕翻转,直接用徐三娘的左拳去击打了她的右拳。
  二人你来我往,走了数十招,次次都是点到为止。
  徐三娘一抹头上的热汗,感觉浑身都舒爽了不少,她吐出一口浊气,心情愉悦地说,“小姑娘真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走了,找地方吃早饭去。”
  两人刚走出院门口,便看到付临引着冯延辞往正殿赶去,朝影疏二人住的地方是雁王府西面的一方小院,走出院门不久便是正道。
  冯延辞见二人,驻足了片刻微微颔首后便随着付临往正殿走。
  付临说,“少卿昨夜辛苦了,可有眉目了?”
  冯延辞摇了摇头,“不仅没有任何眉目,今日清晨还出了大事。”
  付临微微一笑,很知趣地没有继续追问。
  江衍一夜未睡,破晓时分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下人说冯延辞来了,只能起身洗漱整理了一番,前往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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