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二姐,你吃饭,客人有我和平安呢。”
沈末才和莲衣大包大揽,要接待这个“奇怪”的食客,这才没过去一刻钟,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她小心翼翼看向桌边吃饭的“二姐夫”,见他果真默默观望,一脸的看破不说破。
沈末慌了,她拿一身男装回家已经被撞破,要是再因为刘少庭露出什么马脚,两条线索一牵连,距离真相可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其实…刘少庭也未必认得出她吧?
她男装时束发掀起头帘,鞋子垫了三层鞋垫,还用眉黛在嘴唇下巴点了小青茬。
最最重要的是,她也是个爱打扮的小姑娘,今天好歹是擦了香粉胭脂才出门的,照理说他至多觉得她和“表哥沈墨”长得像,不会怀疑他们就是同一个人…的吧。
此时刘少庭正遭遇难题等待解救,他平日里虽谈不上五谷不分,但也不懂下菜顺序,水开了对着一桌子菜无所适从,他朝店里伙计投去求助的目光。
莲衣以为沈末怯场,便掣掣她袖子,鼓舞她。眼神在说,小妹,你可以的。
沈末点点头,心存侥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弱柳扶风,别有一番女人味地朝刘少庭走过去。
“这位客官,需要帮忙吗?”
刘少庭已经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王谦正妻,便也没有格外留意这个年轻女子,“噢,请问我是该先吃锅里的牛骨,还是该往里面下一些菜?”
“都可以的。”沈末拿起他的碗,替他打一碗汤,“但我推荐您现在先喝一碗汤,刘…留着等凉一凉再喝。”
差点叫他刘大人,沈末掌心冒出虚汗。
刘少庭也困惑,那到底是现在喝还是留着喝?
他一偏首,就看到一位颇为眼熟的姑娘站在自己身畔,这不是最开始招待自己的那位,也不是沈良霜,但瞧她们长得都有些相似之处,不难看出她们三个是亲姐妹。
不过这并不是令刘少庭感到面熟的原因,比起这两个亲姐妹,身侧这位姑娘长得似乎更像她的远房表哥,也就是他身边的那个毛躁小文吏,沈墨。
二人十分相像,不似表亲,简直就是亲兄妹。
刘少庭瞧着她微微蹙起了眉头,沈末心中大惊,旋即报之以“女人味”十足的微笑,“客官,您喝了汤可以先下那些耐煮的下去,比如这个肉丸子和排骨,还有萝卜豆腐也可以下了。”
“好…”刘少庭看她殷切地替自己下菜,有些不知所措,“不用忙,我明白了,姑娘你也去用饭吧。”
沈末听他叫自己“姑娘”,霎时放下心来,长吁气,越发矫揉造作地掐起嗓子,“没事,我再替您涮几片牛肚,这个牛肚它只要七上八下就熟了,千万不能久煮,久煮它就老了。”
既然她如此热情,刘少庭不免想要从她口中套取些沈家的近况,“我初到此地就听说你家的饭馆滋味甚美,几方打听得知你家原先就两代为厨,你家长姐沈良霜还曾经在城西开过一间集贤居,生意很好,现在却做起了温炉,这是为何?”
沈末听罢心说他还挺能装蒜,明明就什么都知道,还要从沈家人口中再套一遍话。
她便直说了,“你打听得倒全乎,集贤居最开始是我爹的店,他走后由我大姐大姐夫接手,可我那大姐夫不办人事,赚了几个钱没多久就在外头勾连上了扬州通判的外甥女,合起伙来占了集贤居,不许我们家插手了。”
“小妹!”
莲衣不知她为何跟一个陌生食客说这么多,虽然是自家占理,可这也是当着大姐的面,怎么好去揭她伤疤?
沈良霜端着碗没有做声,虽不大理解小妹反常的举动,但不至于生气,毕竟那早都是街坊四邻嚼烂了的谈资。
“对不起,我多嘴了。”沈末知错地缩了缩脖子,只得在心里求姐姐们谅解。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青天大老爷,不伸冤就亏大了。
那厢刘少庭听后发觉这和沈墨讲的一字不差,不由沉沉叹气,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看样子自己父亲真的搅了这趟浑水。
父亲倒不至于为了一个外甥女亲自出面,应当只是因为徐家在亲戚族人面前开口,父亲爱面子不好拒绝,就信口答应帮徐家这个小忙,给上一任江都县令写了封信。
这小小一个无关痛痒的举动,维护了他大家长的面子,却害苦了远在江都的沈家。
刘少庭之后便没有再发问了,安安静静喝汤吃肉,填饱肚子。不得不说沈家这创新的温炉,味道的确从一众菜肴中脱颖而出,也难怪从开业后生意就一直大排长龙。
等到结账的时候又价格公道,刘少庭越发心生崇敬,觉得这一家老小都是老弱妇孺,就连伙计都只能聘请廉价的外地劳工,非常不易。
刘少庭感慨之余,叫伙计不用找了,“这个就当是给你的赏钱。”
柜台后那个俊朗非常的少年不知为何脸孔一黑,默默收下了钱,没有作声。
刘少庭吃高兴了,笑容满面,“我还会再来的。下次我多带几个人来,好多试几样菜品。”
莲衣见状欢送这位慷慨的食客出门,不多时沈末也突然想起家里晾的衣裳,来不及吃饭,牵起刚吃饱的宝姐儿就要走,“大姐二姐娘,我先带宝姐儿回去,你们吃完了不用着急回,宝姐儿有我呢,我给她洗个澡带她先睡。”
她急匆匆的,饭也不吃一口,沈母站起来留她,“吃点再走!”
沈末已经抱起宝姐儿跑没影了,“我回家吃,家里什么都有。”
沈母嘟囔,“她今天怎么了?”
沈良霜也道:“瞧是有些奇怪,从刚才开始就扭扭捏捏的。”
平安搓下巴道:“好像是那客人进来之后才变得奇怪的,总觉得…她像在极力表现自己。”其实他想说搔首弄姿,但忍住了。
沈良霜听后觉得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小妹平日里几时这么扭捏了?还掐着嗓子说话,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莲衣也觉得可疑,一拍掌正想跟着说什么,慕容澄先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到后院去。莲衣不大乐意,但是看他已经往后院走了,自己也不得不把话咽回去,找了个借口跟过去一探究竟。
“干什么?”她可还在跟他赌气呢。
慕容澄开门见山道:“你家小妹有事瞒着你们。”
“挑拨离间是吧!”莲衣拿手指他,“我不肯跟你走,你以为挑拨离间就有用吗?”
慕容澄简直想笑,将她手打向一边,“挑拨离间也不是这么挑的,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鸭血豆腐?”
莲衣气鼓鼓想走,被他拉住,他拉住就不撒手了,团了她的五指在掌心,“和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别像个河豚一样说两句就鼓起来扎人。”
“你才是河豚!”她说完一愣,念念有词,“河豚…嗳,入了冬十二月份的时候,店里可以卖河豚,大姐跟爹学过怎么杀河豚,这可不是家家都会的。到时候招牌打出去,还不赚翻了?我得现在就去记下来,免得到时候忘了。”
慕容澄无语凝噎,“我数到三,你不听,再问我可就不说了,一、二……”
莲衣只得站定,“那你说。”
“你小妹上午回家的时候,手里拿着一身男装,你看到了吗?”
“什么?”莲衣错愕。
“就知道你没有。”慕容澄从未管过这种琐碎家事,有些别扭道,“那你有没有发现她这阵子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好像没有。”
慕容澄弹她脑门,“什么叫好像,仔细想想。”
莲衣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皱起眉道:“我就是觉得她最近在女学好像不大顺利,每次问她在女学怎么样,她都说差不多的话,有时我都觉得她白日里压根不在学里。”
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只有朝夕相对的人才能察觉。
沈末几乎每个白天都在女学,照理说会潜移默化带回一些习惯,譬如莲衣开了店之后满脑子都是店里的事,说到河豚就想到冬季在店里卖河豚,可是沈末却从未提起女学的事,这本就是反常的。
但她又切实拿回了月例,这是为何?
莲衣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严峻了,“你真的看到她手里拿了一身男装?”经他一说,上午碰见沈末的时候,好像的确看到她往身后藏了东西。
慕容澄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想知道她今天为何反常吗?”
莲衣当然颔首。
慕容澄道:“明早我们跟她去女学。”
“啊?”莲衣一时没回过味来,“要是真藏了事,她才不会同意我们跟去。”
“你还打算问她?”慕容澄一语惊醒梦中人,“明早她出门了,我们偷偷跟上去。”
自从平安来了店里,沈家人早晨就不那么匆忙了,上午不营业,因此时间还算充裕,于是沈末就成了每天离家最早的人。
翌日早晨,莲衣听见沈末起来洗漱,故意装睡,没有打草惊蛇。
等沈末穿戴整齐到厨房找东西吃,她就赶紧爬起来穿衣裳鞋袜,眼看沈末咬着馒头出了家门,莲衣连忙跑到对面厢房敲敲门,叫慕容澄出来。
慕容澄开门时还在打哈欠,慢条斯理披着外裳,莲衣急不可耐要追出去,被他揪住后脖领,“别急,先让她走出去一段。”
莲衣怕跟丢,“现在就跟过去吧,出了门就有个拐角,小妹发不现的。”
慕容澄咂舌问:“你刺探过敌情吗?”
莲衣摇摇头,想起慕容澄曾在战地出生入死,做这些比她有经验,便没有吱声了。
等了一会儿,慕容澄推开门朝她一勾手,两个人鬼鬼祟祟出了家门。
莲衣走急了一头撞上他后背,被他带到身前,一起从拐角探头往外看,沈末走得差不多有五丈远,是一个视线刚刚模糊,又不会把人跟丢的距离。
莲衣念念有词,“这方向倒是往女学去的,我们不会错怪她了吧。”
慕容澄一把拉上她,跟了过去,“这才哪到哪。”
第43章
清早不那么炎热,慕容澄牵着莲衣走了一路,或许是因为掌心清爽,莲衣竟也不觉碍事。
两个人跟着沈末走啊走,眼看女学的路口就在前边,莲衣心想这下真是自己多虑了,听信慕容澄谗言,居然怀疑起自家亲妹妹,刚要和慕容澄说不跟了,哪成想下一瞬沈末便拐进相反路口。
头顶慕容澄轻哼了声,莲衣咬了咬嘴皮,心也被揪起来。
二人跟过去,却不见沈末踪影,奇了,刚刚还在。
莲衣问:“不会是被她发现了吧?所以故意藏起来,生我们的气,不然我还是走出去吧。”
慕容澄道:“不可能,她连头都没回一下,除非后脑勺长眼睛,否则绝不可能发现我们。”
“那她去哪了?”
慕容澄没有答话,目光扫视街道,约莫过了半刻钟,忽地看到沈末急匆匆系着男装道袍从巷子口赶出来。
莲衣懵懵懂懂什么都没发现,正四处张望,倏地被慕容澄掣到墙后,“哎呀”一声,二人前胸贴着前胸,紧紧的,密不透风。
两副胸腔起起落落此起彼伏,差别只在于,一副胸膛结实一些,另一副胸膛绵软一些。
莲衣本想问他做什么拉她,抬首见他双唇微张目视前方,满脸的如临大敌,遂改口问:“你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慕容澄喉头一滚,他从来不知道前胸能比手掌还敏锐,难怪那些男男女女都喜欢拥抱,严丝合缝怀抱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躯体,确实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一种别样,且愿意天天年年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体验。
舍不得就这么与她分开,却也只能说:“没什么,看见你小妹走出来了。”
“啊?”那还叫没什么?莲衣从他怀里拧身钻出来,探头往街上望,乍一看哪有沈末的影子,定睛一瞧,那个清清瘦瘦边走边整理衣裳的小书生,为何这么像她家小妹?
那个小书生像是从前头小巷里走出来的,他抖抖衣袍,大步流星朝前走去。莲衣盯着他死命地瞧,那张清丽光洁的脸蛋,不是沈末是谁?即便将头帘都梳上去她也认得!
莲衣彻底将慕容澄抛诸脑后,紧紧跟上去,就见沈末走得离女学越来越远,拐个弯,进了县衙。莲衣直挺挺站在街面上,良久没回过神。
那个小书生,就是沈末没跑了,可她为何一头钻进了县衙?怎么那些衙役也不拦一拦?
慕容澄走过来,抱胸说道:“看样子,她找的这份工,不是在女学,而是在衙门。”
莲衣吞口唾沫,撇下慕容澄转身跑进那条沈末藏身过的小巷。这巷子很窄,是两间院落的夹巷,尽头堆积杂物,她揭开顶上竹席,赫然瞧见底下放着一口樟木小箱。
这原是沈末用来装旧书的箱子,莲衣打开一条缝,里面果真装着沈末清早穿出门的那套衣裳。
“怎会如此……”莲衣颇为诧异,说不上什么感受,有些担忧,但竟也感到些许欣慰和自豪。一个女孩子,从小喜欢舞文弄墨,备受街坊白眼,如今凭本事进了县衙,也不能说出去威风威风。
慕容澄也觉得有意思,“你这小妹真够可以的,女扮男装在县衙当值。”
见莲衣不答,慕容澄问:“怎么?你气她连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家里?说的也是,这要是被人检举被人发觉,还不治她个扰乱公序良俗的罪。”
莲衣心中五味杂陈,摇摇头,“我不气她,我瞒着家里的事更大。”她捎带怨气地瞥了一眼慕容澄,却似一只猫爪挠在他心上,“要是被人知道,怕是要害我全家因我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