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澄想着那个柔软的,紧密的怀抱,此刻恨不得一辈子对她百依百顺,忽地幻化出满目柔情,瞧着她错愕的眼睛说:“你要实在害怕,就去揭发我,我说真的。但我还是希望在我回到蜀地之后,还能每天见到你,你要是愿意跟我走,我定不会叫你伤心难过的。”
莲衣紧张地别过身去,揉揉手,没有做声。
偏首见他还那样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跺跺脚掩饰难堪,扯开话题,“怎么办,我该不该告诉她我今天跟踪她来着。”
慕容澄见她故意逃避,只环着胳膊道:“且看吧,既然她都能在衙门里做这么久不被发现,就有她的本领,起码骗过了同僚,还骗过了县令,之后应当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说到这儿,莲衣狐疑望向那间威严的县衙,心想那新来的江都县令究竟靠不靠谱啊?大小是个官,怎么连男女都分不出来?这样的人当江都父母官,多少有些叫人忧心了。
不过也是,扬州通判的儿子,多半是下来走个过场的草包,以后就荣升到别处去当闲差了。
*
与此同时,皇城内慕容恒宇刚下早朝,正在花园闲庭信步。
早晨日头不骄不躁,走上两圈,缓一缓在那硬邦邦的镀金龙椅上坐疼了的尾骨。
他日前雕琢的那只小木马送给了皇后诞下的独子,小皇子很喜欢,问父皇能不能教自己。慕容恒宇为着小皇子这句话,龙颜大悦,命工部找来手艺最精湛的木雕师,教皇子做木工。
这个儿子长得很合他心意,因此这阵子心情还算松快,就是北边突厥这阵子不大太平,又在河西打了起来。
西番刚刚平定,北边又起波澜。四年前西番战败,部族北迁落荒而逃,而今北边频频来犯,这令慕容恒宇感到隐隐不安。
“圣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慕容恒宇回首,见是匆匆赶来的掌印,“嗯,你说。”
掌印刚刚得到消息,因此语气还带着愕然,“蜀王妃昨日抵京,人在夏国公府,听说从昨日起,夏国公府就在四处网罗人手,下派消息去江淮寻人,奴才听那描述心想他们找的就是蜀王世子。”
慕容恒宇眉梢微挑,“那就是说,他真的在江淮。”
“是啊圣上,只是不知为何奴才这边一点消息没有。”都好几天了,底下人不是没找到过符合条件的人,可带来一看,根本就不是慕容澄。
慕容恒宇抬抬手,“没有消息就不必找了,衙门办事未必能见成效,既然他自家人都在找,那朕就不必多管他们家务事了。派人给夏国公府送点东西,不用多,精致些,就说是朕送给蜀王妃的。”
“是,圣上。”
隔天礼物便由章光章少监亲自送到夏国公府,因打的不是皇帝旗号,蜀王妃便顺势称病不见客,东西也由慕容明惠替母亲代收。
送来的是几盒包装精美的名贵滋补药材,功效多是补气安神,最适合舟车劳顿赶路后煎服调理身体。
蜀王妃是皇帝叔母,送这些补品已是礼数周到,甚至有些小辈的自谦。但蜀王妃是个耿直的炮火脾气,因为慕容澄的事,别说是皇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被她翻个白眼。
左右她这一路是真的被颠怕了,上次出远门还是二十年前出嫁。
蜀王妃侧卧罗汉榻,细嗅了一口屋内熏的冰片龙脑香,舒缓头昏脑胀的症状。
慕容明惠为她沏了菊花茶,清热解毒,“母妃,别生气了,你一来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多无辜,你就笑一笑,就当是笑给我一个人看的。”
“明惠,你来,陪母妃坐一会儿。”
慕容明惠坐到蜀王妃塌边,母女两个窝在一处,手拉着手,潇哥儿在院里玩腻了,跑进来在屋里跑跑跳跳,不时走过去看几眼章少监送来的药材,然后再捏着鼻子跑开。
“母妃,澄儿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您就别担心了,我瞧您这趟过来瘦了许多,心想父王在蜀地大约也不好受,京城口味轻淡,您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吩咐下去,这屋里下人都由我亲自调.教,因此知晓蜀地风俗,还有的会说几句蜀话呢。”
蜀王妃会心一笑,“你最周到,嫁你到京城来真舍不得。”说着也懒得去想慕容家男人之间的糟心事,拍拍女儿手背,“我这次过来,不光是为了澄儿,也是想你了。”
慕容明惠将头靠在母亲肩头,手里还拉着潇哥儿的手,“母妃到了京城便好生歇息,澄儿的事有我盯着,平安那小子跑出去,显见是和他主子约好了有地方碰头,澄儿到现在不肯现身,不肯来找我这个姐姐,大约是见圣上搜查,不想夏国公府和他的失踪惹上联系。”
蜀王妃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即便找到他,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带他面圣…”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蜀王妃心里清楚,慕容澄终究难逃皇命,她到京城来,也是想在关键时刻面圣,搬出母族为他求情。
母女俩细声说话,相互宽慰,这一说就忘了时辰,还是潇哥儿趴在母亲膝头一觉睡醒,发现天要黑了,才晃着慕容明惠的胳膊,问她要找爹爹。
潇哥儿脾气和舅舅相像,又善良,又别扭,总是几句话就能把蜀王妃逗笑。
祖孙三人手牵手走出去,蜀王妃被潇哥儿逗得直道:“我看还找什么,就叫你舅舅睡大街去,干脆别找了!”
不怎么遥远的江都,灯火辉煌的喧闹大街旁,慕容澄刚给小满居的门头挂上灯笼,就打了个大喷嚏,手抖把灯笼晃灭了。
“怎么回事。”慕容澄愣了愣,大热的天,他怎么会打喷嚏。
*
另一边,辛苦了一天的沈小吏也下了值,正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拐进小巷,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沈末猛然回头,见是刘少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刘大人,您什么时候也走这条路了?”
大约是昨日去迟了,刘少庭走得还挺急,道:“我要去小满居,你表姐的店里吃饭。”
沈末脚步一滞,脱口而出,“…您总去吃也吃不厌么?”
刘少庭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已经去过了?”
沈末汗流浃背,“额,我闻出来的!昨天吃温炉了吧刘大人,您头发里衣服上都还有牛骨汤的香味呢!”
刘少庭听罢连忙闻闻衣袖,没闻出什么来,转而道:“昨日我的确吃了牛骨汤的温炉,话说回来,你和你表妹长得可真像,我见到她恍惚以为是你。”
沈末哈哈干笑两声,“是啊,我和这个表妹从小长得就像,逢人都这么说。”
刘少庭突然板着脸提议,“我看你和你表姐一家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那本来也都是上一代人之间的事。你要是不介意,今晚便由我做东,在小满居请你和其他几位同僚用晚饭,说不定还能化解你们表亲间的隔阂。”
“不!不不不!”沈末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我…隔阂!我有隔阂!他们家未必想见我。”
她逮着这理由不撒口,刘少庭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便没有强求。
沈末长吁气,拍拍心口,等刘少庭走远了,这才折返回到小巷更衣,随后她逃也似的跑回小满居,气喘吁吁的找到莲衣。
莲衣将菜牌放下,问她怎么了,沈末想了想说:“二姐,我今天在女学事情多,有些累到了,晚上就不来帮手了。”
听到“女学”,莲衣目露迟疑,很快掩饰过去,点头道:“那你回家好好休息,本来店里也不缺人手。”
“嗯嗯,二姐辛苦,那我就先回家去了。”
这边莲衣还在思索她今日为何反常,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答案就自己送上门来。
刘少庭跟着三个衙役来到了店里,四人都做常服打扮,莲衣倒是没多想,先迎上去招待。
她之所以认得出另外三个人是衙役,是因为在上回衙门来店里盘问慕容澄时见过,她凑上去,“几位差爷,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衙役笑道:“今天哥几个下了值到你这儿喝点酒。”说罢将手往后一指,“刘大人做东,你这儿有没有包房雅间?别叫刘大人坐在堂上吃风。”
刘大人?什么刘大人?难道是江都县令,刘少庭刘大人?
莲衣倏地僵住,木愣愣瞧着来人。一股奇妙的清气贯穿了脑顶,许多事就这么豁然开朗了。
难怪…难怪她会觉得此人面熟,也难怪沈末昨日见了这位刘大人的行为如此反常。
原来他们非但是同僚,还是上下级。苍天,昨天沈末就站在他边上招待,他居然没认出来?
罢了,她还说别人,自己不也两眼一抹黑……
她怎么连江都县令都没认出来,都怪那日与陈家对簿公堂时她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陈家的烂糟事,哪还有功夫注意其他。
而且说句实在话,这位刘大人穿官服戴官帽的模样,实在过于威严,乃至于他一换常服,像是年轻了十岁。
第44章
原来他们非但是同僚,还是上下级。苍天,昨天沈末就站在他边上招待,他居然没认出来?
罢了,她还说别人,自己不也两眼一抹黑……
她怎么连江都县令都没认出来,都怪那日与陈家对簿公堂时她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陈家的烂糟事,哪还有功夫注意其他。
而且说句实在话,这位刘大人穿官服戴官帽的模样,实在过于威严,乃至于他一换常服,像是年轻了十岁。
一天天的,都叫什么事。莲衣摇摇头,实在不堪回首。
为此慕容澄送给她四字评语,“萝卜脑袋”。他只觉得不可思议,“枉你还亲眼见过这个刘少庭,居然人在眼前认不出来。”
“我这是忙昏头了!”莲衣当然要为自己争辩一番,“店里那么多事不说,每天进进出出多少人?我瞧见他第一眼就觉得面熟,只是没想起来罢了。”
她这说的不假,开店做生意太费神,这阵子转眼入秋天气转凉,小满居生意越发火爆,人人都愿意到店里吃一口热乎乎的温炉,店里一到饭点便座无虚席,甚至需要沿街搭桌。
莲衣乐得合不拢嘴,与沈母和沈良霜商量将店子扩一扩。
可是这租来的店可不是能随便霍霍的,沈母问莲衣有什么打算,她算了算开销,想到一个办法。
“这间店子是租的,一砖一石都不能动,可后院那块空地我瞧着可以拿来利用。”莲衣说着,领她们往后院走,“你们看,要是能在天井这搭一架遮雨棚,后院就能摆六张四方桌。左边挨着烧炭的地方,右边又是厨房,上菜都方便了。”
沈母和沈良霜相视一眼,觉得这样布置当然安排得开,只是店里店外都已经加了桌,这要是再在后院加桌,现有的人手怕是忙不过来。
沈母显得有些迟疑,“那…咱们还要再招个人?”
莲衣爽快颔首,“要是有扩店的打算,现在就得筹划招人了。娘,大姐,其实我更想再租一间店,将来要是资金充沛,你们能赞成我这么做么?”
这个问题莲衣想了有些天,她晓得沈母和大姐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小满居能够盈利,全家安居乐业也就知足了,不会再想进一步将店铺做大。
可莲衣和沈末性格相仿,都有些不顾后果胆大包天,因此她们两个到了晚上关起门来,就窸窸窣窣做起春秋大梦,想将小满居的名号一鼓作气一炮打响。
梦做得多了,就有了将它实现的冲动。
只是梦想在实现之前,还需要更加周全的规划,所以沈母只是道:“这个往后再说,小花,我晓得你着急,只是小满居才开起来,一年都不到呢,你爹以前也说过,想知道一间饭馆能火多久,一是要看刚开起来的时候,二是要看开满一年食客还愿不愿意来。”
沈良霜笑了笑,拍拍莲衣的肩,“小花,眼下店里还不稳定,等明年的今天你再想这件事也不迟。”
有顾虑是好事,这叫前瞻,因此莲衣并不着急,采纳大家意见,且等小满居平平稳稳地度过今年,再做更宏伟的打算。
可是有句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小满居终究还是在今岁中秋前夕,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坎。
这天清早起来,家门前有些泥泞,飞檐还往下滴答着昨夜的雨水。
慕容澄大早上被沈母喊去找大夫针灸,不情不愿地让出了和莲衣一起去菜市的机会,打着哈欠出门。沈母觉得那大夫是真的神了,容成不过灸了两次,这癔症就再也没犯过。
这厢莲衣拉上了沈良霜一起去菜市,二人拉上新鲜蔬菜和各式牛羊猪肉,慢慢悠悠到了店子里。
平安已经在了,正打井水摘菜洗菜,大家都忙忙碌碌一切如常。
前店虽没开,但莲衣还是习惯先过去打开半扇门板,她刚卸下门板放进一线天光,就发觉地上有几枚泥脚印,踩在店里后门,也就是平日里从后院上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