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惟在家里过了几天。
陪妈妈逛街, 开车拎包刷卡,全权负责,她从一个被爸爸妈妈喊“宝宝”的角色变成了做决定的大人。
年纪渐长, 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再没有因为一点点小事和父母闹别扭。
年初五, 覃惟陪着妈妈去逛庙会,她停了车陪着妈妈往里走, 景区的人很多,摩肩接踵, 一扭头的功夫,就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覃惟尴尬地喊了一声:“林阿姨。”
林阿姨微笑着看她:“惟惟,新年好啊。”
覃惟看了眼林阿姨旁边的人, 还是长的头发, 白到不健康的皮肤,她没有跟他搭腔。
当然,林秋池也没往她这儿看。
她可以不寒暄,但是覃惟妈妈没办法装哑巴,一边跟林阿姨说着话, 一边拽着覃惟的手往前走。
“你们也出来走走啊?”
“是啊。”
“天气挺好,人太多了。”
“对。”
“女儿就是贴心, 你们处得跟姐妹似的,这小子跟我出来不情不愿的。”
“年轻人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嘛,很正常的。”
覃惟找准时机,把妈妈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在小吃摊买了两串糖葫芦。
“大过年的遇见前任, 也太尴尬了吧。”妈妈瞅着她揶揄,刚刚都想替她钻地缝。
覃惟咬着山楂, 妈妈和爸爸是初恋,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但是她觉得还好,玩笑道:“这有什么尴尬的,等你老了,回忆这辈子只跟一个人谈过。”
“我一步到位,找到真爱。”妈妈说。
覃惟也不认输:“精神反胜利法吧?”
妈妈吃着草莓糖葫芦,不是很好吃,就尝了一口她的山楂,“怎样啊,现在这个?”
覃惟想一想,问道:“你和爸爸想让我尽快结婚吗?”
妈妈赶紧撇清:“那可没有啊。你现在工作得心应手也挺好的,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会孤单。”
工作得心应手……
覃惟在心中反复回味着这几个字,没人敢说自己的工作有多稳固,走到越广阔的天地就越能明白自己的不足和狭隘。
她覆在妈妈耳边说:“我们应该会结婚的。”
她说应该,但语气是笃定的,妈妈惊喜:“真的啊?”
“你不要深入了解一下对方是什么性格的人吗?”
“你喜欢的我们都支持。”妈妈笑意盈盈,“知道你挑对象眼光是很高的,没什么可担心。”
覃惟心说看上老板了,这世界不就是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么?
人群之中充斥着叫嚷,拥挤,她们和另一波人被挤散了。
以林秋池的身高还是一眼就能看到站在路边的覃惟,她和十几岁时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人,却像是换了一个。
*
年后。
她收到躺在列表里两年之久的猎头的消息,再次问她有没有换工作的想法,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次是Rossi的竞品,D牌,定位相当。上次这个猎头给她推的职位还是店经理,现在已经是区域经理了。
覃惟本想一滑而过,忽然有兴趣又滑了回来,仔细研究了一下。对于升职这件事来说,无论是能力超群还是职场投机,需要两者兼备。
她跟这个猎头聊了聊,过了几天在北京的店里办事,正好碰上这个品牌的零售经理下来巡店,对方主动跟她打招呼。
“覃惟你好,我叫宋景岚。”
“宋总,你好。”
在这个行业待久了,就知道圈子不大,即使没有交情,但是打照面的次数可不少,这位宋总气质温婉,看上去不强势,覃惟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店里,以为是普通客人。
但是她也全程认真接待了对方,还加了微信。
宋总说:“其实我很早就听说过你的。”
“该不会是黑料吧?”覃惟笑道。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对方大概是觉得她幽默,笑了笑才揭晓答案:“你做sales时,是一楼所有品牌里,著名的卷王。”
覃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天赋不够努力来凑。”
“不。”宋景岚看着她,很认真地跟她说:“能够做到比别人努力,这也是一种天赋。你应该正视这个天赋。”
“宋总谬赞了。”覃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第一次从领导层的嘴里说出来。
和对方第一次接触没有聊得太深入,看得出来对方对她的兴趣很浓厚,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跟谈恋爱似的。
但既然接触了,就代表覃惟确定有了跳槽的心思。
覃惟心情不错地又回到店里处理几期售后事件,是年前拖延到了现在,都凑到一起,流程冗长而麻烦,导致她耐心锐减。
晚上回家的路上,她忽然感到厌烦,疲倦。烦躁。
没由来的,厌恶几乎冲出身体了。
下午聊新工作的的兴奋劲儿都没有维持半小时。这让她再次预感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从去年开始她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
她很迷茫,也向周珏求教过,他告诉她私人情绪皆是软肋,不应该存在,她只能尝试着去调整。
覃惟有些害怕,难道她会在此时遇到瓶颈,而就此停下吗?
*
“所以,你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决定的么?”
晚上在网球场,叶文邵这样问,春节期间他们一起去国外考察品牌,周珏简直是时间管理大师,又抽空见了别的什么人。
周珏拿毛巾擦脖子上的汗,“我会走是迟早的事。”
叶文邵说:“外资企业的一把手我只见过干不好滚蛋的,还没见过业绩如日中天的时候离开的。你就是为了那个小女孩。”
他确定。
“严格来说不是为了她,这只算一个契机。”周珏表平静地说,“前面是不倒的刘钦源,我需要完全构建自己的体系,掌控秩序。”以他的性格,掌权道路不能被人拦住。
“还有,覃惟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她是我的女朋友。”
叶文邵咧着嘴笑,“这不是一个好时机,由你一手促成的项目才刚开始,太可惜了。”
“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周珏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他已经财富自由,“我在乎输赢,但不过分在乎利益。”
“你还说不是为了她?只想点到为止,为什么又要到六月份?”是想把后面的事打理好么?
周珏说:“我们会结婚。”
“我记得一开始你说没法谈感情,却又纵容她。”叶文邵惊叹过后,说:“终于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周珏习惯提前规划一切,但是每每跟覃惟沾边,计划都要为偶发的事让路。
能给覃惟什么呢?他以为比较珍贵的东西是:她不会的东西他来教,与她共享资源,给她的职业发展铺路。
“但你的这个变态人格,主体意识过剩,占有欲太强了,有些时候也要尊重一下客体的意识。”叶文邵以无数次被甩的过来人经验说:“不要太独断,问问人家是怎么想的。”
*
覃惟睡了一小会儿,明明屋子里没有声音,她又醒过来。翻看了会儿手机,把一些消息回复了。
她开门看见周珏冲完澡出来,他穿着T恤和长裤,发丝潮湿,看着她:“你还没睡?”
覃惟倒了一杯水,想起来跟他说自己今天接触了一个竞品品牌的经理,对方想挖自己过去。
周珏眼里有些意外闪过,“你想清楚了?”
“有点想法。”覃惟想自己的原本的目的就是要磨一段经验,然后跳出去,现在机会比想象中来得快。
“怎么了?”周珏接过了她的水杯,放在岛台上,见她正在思索说辞,他也直接给她宣布了一件事,他将于六月离任。
覃惟震惊到大脑凌乱,都想不到问他下一步去哪里,只是眼神呆呆地问:“怎么这么突然?”
周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如果你在意的是这个,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覃惟还是摇了摇头,说回自己身上:“不,我主要是想换个环境。”
周珏点点头,倒也没有关系,以她的能力去哪里都可以生存得很好,只是他此时比较关心她为什么想换个环境。
覃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如实说:“我觉得烦,有点累了。”
“如果你有这种心态,换工作是无法逃避的。”周珏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一下,“我希望你保持一些理性思考,不要被一时上头的情绪影响了。”
覃惟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她从下午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听到他总是让自己理智,她忽然大声道:“你能不能别再跟我说成熟,理智这些话了?我还不够成熟吗?”
“你在做什么?”周珏放下了手,眼神有些严厉,“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吗?”
“我不可以发脾气吗?”
“可以。但是为什么?”他问。
覃惟咬了咬嘴唇,忽然有些悲愤,她不想把这种糟糕的情绪带给他。如果这个时候她独处就好了,就不会伤害别人了。
她有点想哭。
周珏看看她,摩挲她的手臂,是冰凉的,很快判断出来:“你无法承受现在的工作压力了,是么?”
覃惟还是没说话,是,也不是。
“是你自己一意孤行要接这个工作;我反对过,但你一定要跟着Wendy的路子走,不管合不合适你,你急着要做出成绩。”周珏攥住了她的手让她无法乱动,语气依然平静,“如果你无法胜任,可以让出来我让别人接手。”
覃惟震惊地睁大眼睛,“你想让Tina抢走我的工作成果吗?”她知道的,他最开始就没想让她去,虽然在嘴上支持她去做开拓视野的工作。
“如果你顶不住压力。”他冷声道。
“不可能!”覃惟打断了他,她可以走,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他认为不行。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心态的失衡起因是自己混乱的野心,和与之不匹配的规划。”他一字一句地说,“确定不要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吗?”
覃惟也说:“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需要你来抱抱我,而不是教训我要理智?”
她好像被他扎到,浑身都痛,走回房间。
周珏沉默了。
他看着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背影,心脏像被榔头敲击,钝痛了好一会儿。
他也回到床上,从背后抱住了她,把她的身体拢到怀里。
*
覃惟隔天约了客人,在十一点。
但是她七点就起来了,洗漱一番。她约客人的时候从不会迟到,别人越是说她不行,她就一定要证明自己是行的。
她每天辛苦跨城上班,做活动,冲业绩,量终于稳步起来了,凭什么让别人抢走她的成果?
她的情绪一切都正常,并没有像昨晚那般失态,直到下午把这个客人签掉,她又去了另外的商场巡店,查看了数据,然后心情不错地请了大家下午茶,给大家打气。
之后才回公司,她坐在电脑前查了一下。
有些好笑地确定,竟然有个专门的名词:“ burnout”职场倦怠期,心理学上还有临床症状,情绪衰竭,被害妄想,气愤无助。
覃惟觉得自己真是有问题了,心情很烦,但是她又不想承认这个。
她并未感觉有多大的压力。
是这些年来,每一次从客户那里承接来的负面吐槽,工作指令,超负荷的工作量……犹如一根根钢针,在她的身体上戳,戳得多了,就形成呼呼漏风的洞。
她也试图复制23岁时的自己,充满动力,勇气,即使笨拙和挫败,却仍然保持奋勇向前。
但她根本提不起来劲儿,像一辆疾驰的列车,忽然故障了。
第122章
覃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不太妙。
但她是一个成年人, 向上是老板,向下是员工,横向是客人复杂的需求, 她不能要求任何人来体谅自己。
她还拥有工作能力却失去了动力,但问题必须解决, 不能恶化下去。
她约了心理科。
出来的时候她再次遇到了陆文心。她约的医生是固定每周四门诊,陆文心也是周四来做理疗, 互相问候一声,然后各自上了车。
陆文心离开的时候, 看见覃惟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覃惟如此没有活力的状态, 好像断了链接的画面。
能感觉到对方的疲惫, 她知道的。
这天覃惟在工作上,接到Tina打来的电话,问到从她手里过的一个客人还记不记得。
覃惟当然记得,严格来说这个客人不是她的,是Benny的, 姓王,是在她手里签下来的。Tina给她指定了一些文件, 明天早上带去公司。
覃惟能猜到有售后,隐约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非同小可,因为Tina在电话里的气压很低。她于是又开车回以前的店里,把东西找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