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惟下意识去识别客人的身份职业,但这次她判断不出来,微笑着跟对方打招呼:“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看看。”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大部分客人进来第一句开场白,都会是这句,覃惟没有急于开口说话,不然会给刚进门的客人压力。
但是这人逛了一圈,都没怎么搭理人,覃惟只好尴尬地往后退了一些,静由他看。
他站那思考了几秒,无视“请勿触碰”告示牌,直接坐在一张价值四十万的沙发上,还毫不爱惜地用屁股颠了颠,试坐垫的软硬度。
这沙发国内有两张,一张在这个展馆里,另一张在上海。
覃惟吓得到抽凉气,想叫他挪开自己的屁股!
这沙发这么贵,给坐坏了怎么办?你会赔吗?但莽撞开口又会激怒客人,她紧张地搓手,开口道:“您好,您可以——”
“这就是今年在米兰展出的新品?”这人不客气地问覃惟,“怎么实物和图片差了点?”
“实物和照片的观感肯定是有所不同的,所以需要现场看样。”覃惟觉得自己有点矛盾,“但您可以先——”起来吗?
“看着还行吧,就是坐上去有点硬,能改软点儿么?”
“可以定制软硬度,但是设计师建议选强硬度,现在的程度是根据人体工程学设计的,太软也许导致支撑效果没有样品这么好。”覃惟说着话,微微弯腰,将旁边的价格牌对准客人的方向。
希望他能看到,再掂量自己的屁股配不配。
男人看到了,挑挑眉再看看她,意思是:我看到了,所以呢?
怎么样呢?我就是坐了啊。
覃惟无话可说,但这客人也只是跟她挑衅了一下,并未为难,很快就起来去看别的产品了,他又问了很多细节,比如设计,材质,让覃惟演示各种功能给他看,来来回回折腾到天黑。
覃惟觉得他是捣乱的,只问不答,神秘得很,就主动发问:“您主要是想了解什么呢?”
男人说:“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啊?”
“你就是Vivi?”他又问她,“在微信上跟我联系的?”
覃惟明白过来,你还真来啦。
第25章
他就是陆观雾?
太年轻了点, 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覃惟在心里打着腹稿,面上笑眯眯:“陆先生?”
“嗯。”陆观雾对她也不是很在意,甚至没有多少礼貌, 几乎是鼻音回答,就是北京人那股子懒懒散散的劲儿。
他又坐到了那张沙发上去, 翘着二郎腿,趾高气昂地发话:“我以为Rossi casa在中国混不下去了, 没想到还在,生命力挺顽强啊。”
覃惟心说我们怎么就混不下去了?
她另找一个话题开口, “看来您是真的好久没有来了,其实我们出了很多新品,设计都非常好。”
“嗯。”陆观雾没有反驳覃惟的话, “也就这个我能看上, 你们过去几年的设计都是什么玩意儿,抄来抄去的,还有那个low营销,再不变通就退出中国市场得了。”
覃惟还是第一次被客人当着面说品牌坏话,她简直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了, 只能再想别的话题盖过去,于是问:“陆先生, 您是想购买一些时尚单品,还是家居用品,是准备放在什么场合的?”
陆观雾瞥了她轻蔑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打探, 却并不被带着走, 继续各说各的,“你不知道那事儿啊?”
“什么事?”覃惟皱了皱眉。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
她第一次碰见这么莫名其妙的客人, 是想跟她聊八卦吗?可是覃惟并不擅长跟客人闲聊,她谈资有限,作为服务人员要严格把控聊天的尺度,维护形象,以免被人抓住小辫子。
陆观雾看她那紧绷的样儿,觉得她未免可笑,自己说什么了,她就吓成这样儿?他顽劣地笑了笑,“我还第一次见到奢牌的销售是你这样的。”
“我是什么样的?”她真的很不解。
“忒没趣儿了。”他吐槽她。
覃惟站得笔直地道:“陆先生,我在工作啊。”
“你的工作不是服务客人吗,客人不开心,你怎么成交?”
覃惟很有态度地道:“我用的是专业知识,为您服务的。”她不是谁的开心果和八卦搭子,但是后面这句真情实感的话,覃惟并没有说出来。
“你的专业知识很好吗?”陆观雾也真情实感地表示困惑,上下打量着她,“好像也没有吧?”
在微信上问了她半天的问题,都只给一半的回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他就没有见过这么肉的人。
覃惟知道他的意思,因为自己没有发足够的资料给对方。但这是她做这份工作的策略,还没有见到客户本人就交底了,那她还怎么做生意?怎么把人约过来?
销售的本质是服务客人,但也不代表无条件服从客人。
看覃惟不接这茬了,陆观雾于是又就产品上的事跟覃惟谈了谈。他自身对奢侈品和设计的认知有点东西,问的问题很多时候都让覃惟难以招架。
这个接待过程,覃惟莫名感觉到压力,他的“不尊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进攻型客人。从来都是他问,覃惟回答,像是被老师训话,就非常被动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覃惟对这个客人的基本资料没有任何掌握。需求,预算,乃至职业、身份。
对消费者的身份识别是很重要的一环,她在新人时期耗费了时间和精力,后来她把这一环牢牢记在心里,有的放矢地进行推荐。
这样不仅可以帮助客人做选择,因为很多客人一进门也都是十分茫然;也能加快自己的工作节奏。
他选了一堆的东西,写了满满当当一张纸,叫覃惟查价格,查材质。
覃惟有一瞬间的欣喜,以为是自己的救星,眼巴巴瞅着他,询问:“您今天下单吗?”
陆观雾挑挑眉,“我有说我要买吗?我就是来看看的啊。”
“……”
最后他不咸不淡地走了,对她摆手调笑道:“拜拜了,小美女。”
拜你个头。
覃惟的格局没有那么大,她在心里小小声吐槽,综合判断下来,她认为这个人是骗子,假货制造商。
种种迹象都印证了这一点,他在线上要了各种资料,线下过来还各种角度拍照片,了解设计,材质,工艺……产品数据,难道不就是回去做假货的吗?
覃惟有点懊恼,本来就挺寸的,还遇上这种人。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她收拾东西去乘地铁。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已经被流放两个多月了,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回到店里了。
这个季度也就要结束了,她没有机会再回到店里了,大概率会离开Rossi,于是下载一个招聘软件,开始看专业对口的工作。
“滴——”
一辆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陆观雾侧头对她笑笑:“你是要回家吗?要不要我送你?”
覃惟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不用,谢谢您陆先生。”
“真不要?你要去哪儿,这个点儿可不好打车啊。”
“真不用,谢谢。”
陆观雾的跑车扬长而去,覃惟盯着猩红的车屁股灯,心说假货制造商还挺有钱啊,开个阿斯顿马丁。
覃惟并不喜欢这种纨绔的男生,也不会被对方的糖衣炮弹迷惑,她前男友就是这样的类型,玩来玩去无非那一套。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没有想到陆观雾隔了几天,又在微信上卷土重来,问些有的没的。
覃惟盯着手机发愣,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她不想回复了,可是不回复又不礼貌,万一被投诉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可是等覃惟详细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再主动询问一句时,这人又消失了。
反反复复被客户折磨,又开不了单子,真的越来越崩溃。
*
今天陆思远约了几个朋友谈事,周珏应酬完,顺道过来看看覃惟。
没什么人的时候,她坐在自己的小工作间里,下巴抵着桌面,神情蔫耷耷的,好像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
周珏这次怕吓着她,装作咳嗽了一声,覃惟条件反射般立即站了起来,低头弯腰,微微笑:“您好!”
一些列动作十分机械化。
“是我。”周珏走了进来。
“Enzo总。”覃惟呆呆地站在那,又微微侧身,似是在等待他视察工作。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视察的,经由上次的教训,她把一应事务都做挺好了。
“你刚刚在发呆?”周珏走进她的小隔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客户联系完了吗?”
“筛选过了。”她一五一十地回答,她这段时间一共联系了258个客人,看似有一点点成效,约了线下活动,但是都没有成交,只有一个去了店里Perla帮她接待,开了一万多块钱。
看来他那句“接待一百个客户,总有一个能帮助到你。”的言论并不成立。
“你看上去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周珏看她的表情。
她该满意吗?
覃惟反正已经不对这里抱有什么希望,她假惺惺地笑了笑,“如果您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可以改。”
“让你写的零售数据诊断报告发给我了吗?”他又问。
覃惟呆了几秒:“我上周就发了啊。”
“我没有收到。”
“我确实已经发了啊。”她打开自己的电脑去找,指给他看自己确实发送了的。周珏明白过来什么,用她的电脑登录了自己的邮箱。
原来是被当做垃圾邮件拦截住了,他的手指挪了挪鼠标。覃惟的眼神很好,看到收件列表里有一封标题一模一样的邮件,但是发件人是Marketing部门的一个同事,并且标记了已读。
覃惟瞬间明白过来,“您也叫别人写报告了?”
那个同事是周珏的人,一点都不奇怪,他淡淡地说:“我安排了人过来做调研。”
怪不得,覃惟总是隔三差五地接触到市场部的人,但他们行程很忙,跟她沟通一下工作,又很快走掉,都像领导视察。
“你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周珏抬眼看她。
覃惟词穷,Enzo以为这样会让她感觉自己被重视了吗?心甘情愿在这个地方耗时间。并不会,她只是觉得留给自己这个弃子的时间不多了,鼻头有微微的酸意,很是委屈无奈。
她用心整理数据,写报告,直接被当成垃圾邮件处理掉了。覃惟低垂着眼眸,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周珏看她的表情,又看看她的桌子。
上次他过来,桌上有一大捧芍药,这次只有一株了,她的粉色水杯也不再放上来,桌面干干净净,似乎映射了她越来越低落的状态,还有某种决心。
周珏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开邮件,问她:“我最近没有过来,有碰到什么困难吗?”
覃惟能想到的,就是目前唯一还在积极联系的陆观雾,他总是刁难自己,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
对于陆观雾让她发内部资料这件事,覃惟怕违规,就去问了Wendy可不可以,Wendy直接反问了她:你是第一天做销售吗?
覃惟没有必要拿这事儿再去问Enzo,再一次找骂。
她摇了摇头。
周珏身体微微往后靠了些,笑了,用极轻松的口吻说:“看来荆轲刺秦应该派你去。”
“为什么?”她不明白。
“你的嘴很严,藏匕首安全。”
“……”
覃惟脸上笑了下,并没有真被这样的调侃逗笑,她的心情很沉重,快要宕到死掉了。
“真的没有吗?”
覃惟说:“有个行事作风挺奇怪的客人。”她还是把陆观雾的情况跟周珏说了。
“你觉得客人在骚扰你?”周珏误解了她的意思。
“没有。”覃惟赶紧澄清,就是有点搞不懂,想叫他给分析分析。
“向你扔泥巴的客人不一定不会在你这里成交,对你笑脸相迎的客人也不表示绝对地信任你。表面社交不代表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应该要明白客人扔泥巴的原因是什么,说道:“不要用你浅显的职业经验,对客人下定义。”
道理覃惟懂,可还是有些不服气,“我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不是妄下断言。”
“半年也叫经验?”在周珏看来,她根本都没有入门。
覃惟:“如果他跟我要各种内部数据,我也可以给吗?”
她的电脑开着,正登录系统,周珏把鼠标往下拉了拉了,看见了访问记录文字描述最多的那个名字。
她是个很细心的女生,甚至有些笨拙,把与客人每一次的沟通内容,事无巨细地都记录下来了。
周珏皱了下眉头,又看眼自己的手机,似乎在查什么,但没有结果,不是他认识的同行或者客户。
他对覃惟说:“你有没有故意犯过错?”
“没有。”她从小到大都特别乖,一个胆子很小的人,你能指望她闯什么祸端呢?
周珏沉默了一下,“有些错误,犯了也就犯了。如果结果是失败的,你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如果成功了,也没有人计较这种微小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