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惟好像懂了,她问:“您是说,我可以?”
“我不懂销售,这是你的工作。”周珏阖上了电脑说道。
她既然这样问了,不就代表这个客户是她最后的指望了吗?
“……”
除了这个,覃惟手里再也没有能开发的客户了,也没什么好跟周珏汇报的了。
又到了下班时间,覃惟上了周珏的车。
她在想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他这么精明的人,是不是已经觉察出她的去向?
夏天的日长那么长,但天还是黑透了。
入目皆是汽车尾灯,一路蜿蜒如红色飘带,把他们堵在路上。
周珏没有开口说话,车里很安静。
覃惟低头玩手机,在看自己这一周的星座运势,她以前没有研究过星座,这两个月频繁关注。看完星座,又去翻八卦玄学。
人在低潮期,又没有借酒消愁的习惯,不给自己算算命还能怎么样呢?
可是,即使算出来运势有多好,她的状况都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怎么都逃不出这片泥沼。
覃惟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繁华的北京城,这里是首都,全国政治文化中心,GDP排名第二的城市……可是她越看这繁华,越是悲伤。
她很想给家里人打电话。
妈妈,闯社会真的好难啊。
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
“Enzo总,您把我放在前面的公交车站就好。”覃惟不好意思让领导把自己送到家门口。
周珏侧眸看,旁边有一家高端百货商场,他打了个方向拐进去,“时间不早了,一起去吃饭吧。”
覃惟实在没有胃口,但还是莫名其妙跟着下去了。周珏选的一家餐厅人均并不便宜,他点菜也很随意,并不会看价格。
吃完饭,覃惟抱着手机,忽然说:“这顿饭,我请您吧。”
周珏盯着她的脸,轻声笑了笑 ,“你的工资,付得起这张账单吗?”
他嘲笑她工资低?
可她只能强行给自己挽尊:“我富二代,行不行?”其实她并不是什么富二代,有的只是亲近人的爱,才把她保护得笨拙又幼稚,北京这么大她算老几。
周珏看她如此坚持,“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她的声音一直闷闷的,眼里也没有光,只是想起一些现实。
她在展馆base了快三个月,公司里唯一来关心过她的管理层,竟然是Enzo。这当然不代表什么,他的本职工作,他做的Campaign。可即使是责备,多少也给了身处逆境中的覃惟一些感动。
这顿散伙饭,她就是想谢谢他而已。
两人从餐厅出来,周珏有计划在这边店铺逛一逛,因为这家百货商场的周年庆典又要到了,活动预热已经开始,他的手机里大大小小记录了很多细节。
覃惟也想买点东西,就走进了电梯入口处的一家精品店。
Sales很快带着笑脸迎接上来,打招呼,询问一些基础信息。她们明显比自己专业多了,一眼就看出谁是有实力的消费者,谁买不起是进来瞎逛的。
“您自己看看,有需要叫我。”这是销售对覃惟说的话。
然后两个人一起接待周珏去了,还贴心地给他拿了依云矿泉水,就差迎接到VIP室了。
覃惟在心中酸了一下,心想她们的算盘打错了,Enzo今晚并不会买东西,他只是为了验证竞品的状况如何。
覃惟没有去包区,因为逛了也买不起,就去配饰区转了转。
越来越多的品牌都需要配货了,很夸张。然而,小配饰是最好买的,覃惟自己站在玻璃展柜前,左挑右选,看中了一个护照夹,和一条丝巾。
她招呼一个路过的男销售帮她拿,对方捧着盒子是在给客人送鞋子,扫了她一眼,轻声说:“好,请您稍等。”
覃惟于是站在那等了一会儿,好几分钟了,对方还是没有来,她看见他又去招呼另一个客人去了,完全不记得她的诉求。
晚上七八点钟,店里真的很忙啊,这感觉久违了。
Enzo坐在一张皮沙发上,销售拿过去很多产品图册供他观看。站在客户的角度,奢侈品行业对服务对象的划分真的是……覃惟的心更酸了。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提高音量喊道:“能不能,来个人帮我拿这个丝巾?”
这个时候走过来一个女孩子,铭牌上是初级销售,对方微微收颌,青涩地抱歉道:“不好意思,今天店里有点忙,您想看这个是么?”
覃惟说:“这个丝巾,还有这个护照夹,我都要。”
“稍等。”
对方拿出来摆在她面前,她问了问有没有折扣,女生说消费额满一万是有商场满减的,可是她看的这两个东西加起来根本不可能达到一万,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就说:“我要这两个。”
“护照夹您是要这个老花的?还有一个粉色刺绣款的哦。”
覃惟思考了一下,刺绣的也挺好看,但是比老花的要贵一些。她明白女孩子想让她买刺绣款的原因,因为老花的佣金可能都不到十块钱,谁不想多赚点呢。
思及自己艰难的处境,打工人可太难了,覃惟一咬牙,“那就刺绣款的吧,可以帮我包装起来吗?”
“没问题,请跟我来。”
覃惟跟着她过去刷卡。
今天吃饭,再加上买了两个东西,已经花了好多钱。付完钱,销售送覃惟出门,周珏也被客客气气地送出来。
他看她刷卡了,知道她最近没什么工资,怕是接下来的日子不准备过了。
覃惟回答他的问题:“是送给Perla和Tina的礼物。从我入职到现在,Perla帮助了我很多,我还没能谢谢她。还有Tina,是她带我入行,对我有知遇之恩。”
在职场讲恩情?周珏觉得她的想法可笑:“你应该感谢HR,是他们给了你offer。”
Enzo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理解普通人在职场上的心酸呢,他们遇到的困难太多了,一点点施舍就足够让人感动。
她马上就要离开Rossi了,即使是失败离场,可还是很感谢这两位给自己的职业启蒙。
覃惟的眼睛被夜晚的风吹得酸涩,她用手指揉了揉,听见Enzo问自己:“你逛了竞品,感觉如何?”
“他们比我有经验,比我专业,也比我眼光精准。”所以我被淘汰了,我对此毫无怨言。
“销售把大量时间花在我身上,但我并没有任何消费。”周珏看她,“正常在二十分钟内没有表现任何意向,有经验的销售,该放弃这个客人。”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覃惟的确不理解,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只能在他身上打量然后猜原因,因为他穿得贵,一看就是有实力消费的人,而且长得好看。谁愿意和丑东西多说话啊。
“销售认为您很有潜力。”
周珏说:“他们的销售系统里有我的消费记录。因为工作,我几乎每个月都会在各大商场里出现,不可能每次都有消费。销售不会知道客人哪一次来是真正买单的,仍然要拿出百分之百的热情,即使是失望,但这是他们的工作。”
这种失望,覃惟深有体会,在这三个月里已经品尝了足够多了。
“跟客户是一个长期过程,你既然做这个工作的,必须得有一颗千锤百炼的心脏,来面对被拒绝。”周珏对她说。
“我知道。”她气息微弱地回答,可是我的心已经被锤烂了啊。
第26章
覃惟把给Tina和Perla的离职小礼物上分别塞进了手写信, 感谢她们这段时间的帮助,写得非常真情实感。
第二天上班,她忽然就放飞自我了, 心情也很轻松,因为确定了去向就不再为无所谓的事情难过。
算算在这里也没有几天了, 艺术馆的管理人员过来跟她确认撤展的日期,费用结算等各种事项, 覃惟笑眯眯点头:“好,好, 我跟公司沟通好之后再知会你哦。”
“看你前阵子总臊眉耷眼的,今天心情不错,有好事儿啊?”
“有吗?”覃惟用手掌捧了下自己的脸, 哈哈两声:“可能会有好事吧。”
“无论有没有, 那就先恭喜你啦。”
“谢谢。”
覃惟拿了单据回到工作间,整理好之后都装进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贴上标签,最后装进纸袋里,等着市场部的人过来拿。
今天她桌上的鲜花也没有了, 只有一台工作的电脑。她又把所有的客户都整理了一遍,把感觉还可以的、但是需要跟踪很久的整理出来, 等她走了就送给Perla。
“咳咳。”
外面来了人,覃惟站起来看见竟然又是陆观雾,他歪着脑袋瞅她 ,特别像小学生里那种爱恶作剧的男生——他俨然已经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覃惟非常想说一句:你怎么又来了?我真怀疑你是暗恋我。
“陆先生, 您好。”她朝他走了过去, 再次职业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你帮我查一下这个货号能不能换成3D针织面料。”陆观雾对她说:“应该可以的吧?”
他问的这个问题覃惟根本就不用查,她对他看过的产品了如指掌, 拿出自己的电脑,从图库里找出了一张,“您想换成什么样色的,酒红色,还是咖色。”
“不错啊你,越来越专业了。”陆观雾的话总是阴阳怪气,让人分辨不清是褒还是贬,“但是这两个颜色都不好看。”
那简单,覃惟直接在软件里给他换掉了,说:“您也可以定制颜色,加收25%的定制费。”
“还有别的吗?你改的这几个都不好看。”
“其实是你看太多遍,挑花眼了。还是店里样品的效果最好,否则怎么会作为主推款呢?”当然是经过了时间和设计师审美的验证啊。
覃惟直接给出意见,而不是被带着节奏走,她隐隐发现自己的表达都变得流畅,开始什么都不怕了,甚至想锤爆这位“客人”的头。
果然是离职人员的放飞自我,她根本就不怕得罪客人,黄了就黄了呗。
陆观雾说:“我昨天在你们上海的店看到了同款不同色,效果让我非常失望,毫无亮点可言,摆在二楼很偏的一个位置。”
覃惟说:“这个系列的设计在国内是比较小众,因为有审美的人才能看懂它,你第一天来的时候,一眼就看中它了,说明是和你眼缘的。”
“你可真逗。”陆观雾站在她身侧,眼睛还盯着电脑,简直分不清谁是客户谁是销售,“卖得不好就是不好,还小众。”
“我说的是事实。”你爱信不信。
“我猜你们这个单品今年全国都没出五件吧?”
“怎么可能,从我的手里就出过一单,全国怎么会不超过五件?”覃惟其实并不知道全国的销量如何,但是她拿出了手机,煞有其事地给陆观雾看,为自己的发言佐证。
她点开陆文心的社交账号,是她在自己的新家宴请朋友的照片,这张沙发正好出镜了,“这个人你认识吧?就是从我这儿买的哦。”
稍微关注时尚的人都会认识陆文心,陆观雾对她自然不陌生,仔细看了看,“放在这样的小空间,好像是还可以。”
“那您是想放在哪里呢?”覃惟腹诽,陆文心的家还不大?都能在里头骑自行车了好吗?
“放哪里我不告诉你。”陆观雾说。
覃惟习惯了他这种混不吝的态度,没礼貌,“但我还是建议您选真皮的,因为打理起来方便。3D面料是很特别,但是做清洁有点麻烦。毕竟沙发是长期消耗品,不是成衣,穿一次就挂起来。”
“你们公司不提供清洁服务吗?”
覃惟职业地笑笑:“我们不提供清洁服务,也不提供真伪鉴别服务,但是可以给你一个服务公司的电话,您自己去联系。”
“哈哈,你竟然考虑到这个问题了,挺细心啊。”以为陆观雾是在夸她么?并不,他说:“果然是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
“看烦了我就换,等不了它脏。”
“那好吧,您财力了得,是我不了解。”
陆观雾直接拿走她的电脑自己看了,覃惟也没有阻止,在那张洽谈桌上,她甚至给他准备了咖啡和点心,两人凑在一起,很认真地讨论了一个下午。
直到天都黑了,陆观雾已经知道覃惟的下班时间点,挺自觉地站了起来:“看你今天状态不错啊,没那么肉了。”
“为客户服务嘛。”覃惟心想我今后都不用绷着了,因为——“没几天了。”
“什么没几天?”
“我说在这里驻守没几天了,这个展位要撤掉了。”覃惟不可能跟客人提前说自己要离职的事。
“我最近看了很多展,还有各城市的门店,就你这里出的产品和空间结合的设计我还算喜欢吧。”陆观雾对覃惟说,所以他三不五时地过来。
覃惟眼神闪了一下:“哦?你是做什么行业的呀?”
“你猜?”
已经是下班时间,覃惟换掉了工作服,更是没了上班的严谨,她笑笑说:“我猜你来自广东。”在华强北卖假货。
“我奶奶是广东人,你的眼光还挺准。”
“哈哈。”
陆观雾又道:“我几次来一直都是你在,你们公司也不怎么看重你啊,你的业绩很差吗?要不然辞职去我那儿上班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