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员工,真的没有精神分裂吗?
覃惟全程是皱着心情洗完菜的, 嘴角也绷得直直的,尽量避开坐在高脚椅上的主人的审视,她没有想到自己家政生涯的最后一天,还要面临这样难堪的局面。
周珏看了会儿她的背影,然后是她认真做事的表情,好像在攻克时艰。他心中若所有所思,早就知道她的性格其实不适合门店零售,一时没有想通,内向的人该去做什么。
今天见到她的工作状态,才清楚,她可以选择的职业有很多。
覃惟洗完菜,在切胡萝卜,同是服务性的行业,周珏菜谱里绝对不会出现芥末,大蒜之类的食物。虽然这两个是很好的调味品。
他忽然开了口,“为什么想调去新店?”
“不为什么。”她拒绝回答。
周珏可不喜欢别人拒绝他的问题,口吻冷却,继续问:“你能在目前的门店稳定业绩,很不容易,去新的地方便是重新开始,你有信心立足?”
覃惟心说,我能不能立足,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况且,现在是他们在公司里的工作时间吗?她为什么要接受他的审问调查?而这句审问里充斥着看不起和轻蔑。
他不就是认为她不可以吗?
覃惟不可能说出没有礼貌的话,她把菜刀摁在案板上,回视他的目光,“Enzo,我是一个25岁的成年人了,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在强调自己的成熟属性?”周珏并不为她的严肃所动,话语毫无波澜。
25岁很大吗?在职场里依然被称为小朋友,这里的“小朋友”可不是什么可爱昵称,而是形容这个人在工作经验,和能力上的欠缺。
“我没有在强调什么,只是陈述事实。”她有倔强争辩的意思。
“如果你和同事之间有矛盾,或者跟领导有隔阂,应该及时沟通化解。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有效办法。”他这样说,语气变得稍微轻松了点,也带了一些不确定的猜测,“我建议你,不要在赌气的时候做出重大决策。”
覃惟很意外,他竟然会对自己说这些话。即使她不喜欢他的审视和妄下判断,但是也知道,这是对方的好意。
但是,Enzo会这么好心?
“我没有和任何人有矛盾,就是单纯地想换个坑。”她对着太多人解释了这个原因,因为大家都在猜测,她离开是和同事之间的矛盾。
完全不是的。
原因恰恰相反,没有争端,大家都很喜欢她。
可是在职场里,尤其是销售性质的职场,什么人才会被大家都喜欢?那必然是没有竞争属性的。
Tina喜欢她,是体现在她煮咖啡很好喝,做文档很详细,非常听话,所以类似的事情都交由她去做。当然也有培养,给了一些机会,但是销量最好的块区很少安排给她,重要的客户资源也不会交给她去跟。
另一个层面上去讲,这家店的生意稳固,但却是属于资深销售积累下来的,与她关系不大,所以她在业绩上争不过头部;论升职的空间,各种HC基本都锁定了,店内不乏留学背景的前辈,他们比她多一线国际视野,更是轮不到她。
她甚至都知道,去年她最低落的时候Tina已经回来,但凡她为自己说一句话,自己就能提早回去,但是Tina没有问起过。
覃惟从不去问Tina是不是也放弃了她,她也怨不着谁。
体会过了做边缘人的心酸,随时被放弃,她不愿意重蹈覆辙。
表面不争不抢的人,不代表内心没有想法。
如果她不想干到30岁还是个普通Sales的话,必然要去找一条适合自己职业发展的道路,不是靠做烂好人,不是扮乖听话。
去新的地方,也许短期内收入会缩减,但是她相信阵痛是暂时的。在思远艺术馆的经历给了她一些启发,她愿意去开辟新路,也会承受也许失败的结果。
不过,这种自己畅想的愿景,在实现之前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
给覃惟倒的那杯水,她没有接受,最终还到了他的手里。周珏仰头喝了一口,指尖摩挲着杯壁,端详正在做饭的女孩子,她的表情讳莫如深,闭口不言。
他忽然有些在看不懂她。销售部的明争暗斗是众所周知的,他还记得她当初流下的眼泪,数次想要放弃。他猜,她的辞职报告早就躺在电脑里了。
但是现在,她选择跟Wendy走,着实出乎意料。Wendy不喜欢她,她的能力也不足以对抗领导的偏见。
安静了片刻。
周珏再度开口:“寻求新的机会,但是跟一位合适的老板也至关重要。”她信赖什么样的老板,对方就是她的职业天花板。
覃惟默默了一会儿,等把手里的虾仁处理好,才说话,“Enzo,您对我说这些话是基于什么立场?”
“你认为我是什么立场?”他很擅长反问别人。
覃惟想说,我当然是希望你对我有那么一点关心和不一样,但是种种迹象表明,Enzo对她并无特殊的情绪,于是说:“你不希望我去新店?”
“对。”
“为什么?”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周珏盯着她的眼睛,“稳固和谐的人员结构,是一家店起来的基础,你们具备这样的条件吗?”
覃惟咬了咬嘴唇,他看到自己和Cloe吵架,就想阻断她的前途?偏见果然是人心中的一座大山。
她原本想说,你看不过就去找我的领导好了,直接干涉零售部的用人,大不了她把我退回来。
可她偏偏习惯了隐忍,冲动不适合她,毕竟她还要混下去。
“我知道了,我会把格局放大,不给别人添麻烦。”适当地委曲求全,也没什么的。
Enzo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走回了房间。
直到覃惟做完所有的事情,收拾干净了卫生,又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来引起他的注意,他才又出来。
周珏已经换掉了质地柔软的衬衣和牛仔裤,换成了白色的挺括衬衫,黑色长裤,冷静而清爽。今天是周末,他应该不用上班的,但估计还是要出门。
“我走了,再见。”她多看了一眼他的领口。
“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工作上的决定,然后。”周珏看着她,语气停顿:“这份兼职可以为你留着。”想要跑要先学会走,这对她来说是最稳妥的方式。
“谢谢你的建议,但我都不考虑。”她走出这扇门以后,跟他除了在工作上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昨天给你的礼物,你没有拿走。”他把礼物从书房拿出来,递给她。
一个小小的盒子,覃惟知道不会是有任何含义的昂贵首饰,大概率是像小马一样的东西,她却没有接:“为什么给我礼物?”
“Happy new year.”他无所谓地说。
“你曾经给我一件被你嘲笑的丑衣服,去年送给我那个小马,就是凭借这个小马你才知道每周末来你家的人是我,在我进来的时候才毫不惊讶吧?”覃惟还是决定要说出来。
“你也跟我要了一个不值钱的小东西,一直挂在家里显眼的位置,还让我留下来为你做事,”覃惟第一次知道,原来鼓足勇气的时候,竟是泪腺最失控的时候,她的眼眶现在很酸涩,“去年在我低落的时候鼓励我,可是那个项目已经结束了,你还对我说这些话,是为什么?”
“Enzo,我不明白。”
周珏问她:“不明白什么?”
“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我姑且理解为关心,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对我产生超出上司对下属之外的情绪?”
他的语气低沉,“你认为,我应该对你有什么样的情感?”
“我明白了。”覃惟心想,其实他早就拒绝过一次了,在年会当天,在她那样热切的期盼之下,“事实是你周末的确需要人给你做饭,不想再为这种琐事烦心。你对我的建议是因为你看不上我,我这样能力不突出的人就不要想着自作聪明了,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Vivi。”他今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好像在提醒她什么似的,他冷淡的表情里竟有一丝无奈,“你刚刚自己也说了你已经25岁,有足够成熟的心智,应当分清楚工作和生活。职场上的手段,不是非黑即白。”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是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肩膀。但刚朝着她走过去一步,覃惟就害怕地后退了。
幽暗的进门处,只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一缓一快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她已经恢复到足够理智,对他宣告:“请以后不要再对我说工作职责之外的话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属,不值得你作为高层多余的关心。”
“为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我年轻,幼稚,感情丰富。”她看着周珏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因为我对你没有那么坦荡,你对我好我会想多。”
“再见。”她忽略掉Enzo眼里的震惊。
覃惟打开大门换鞋,顺便把自己在他家穿的拖鞋丢进垃圾袋里,反正以后再也不会穿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0章
覃惟总是觉得, 很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多思无益。
这天下班后时间还早,Perla叫覃惟陪她去做指甲。
“我也做一个吧。”覃惟看美甲师递过来的图册, “好久都没做了。”
“你不是不能做吗?”
“最近又能了。”
她的心情看上去挺好,悄悄跟Perla说自己已经辞去了那份兼职。之前因为要做饭的关系, 她的手指一直修剪得很干净。
“不挣这份儿钱啦?”Perla取笑她。
“我还是好好搞工作吧。”覃惟撇了撇嘴,不太愿意想起那天的经历。
“对自己没有提升的事情少干,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做了一年多都没有见到雇主吗?”
“没有。”覃惟撒谎了。她要是说见着了, Perla肯定要问对方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好不好看……她总不能说这人你还认识, 就是Enzo呀, 真是巧了么个巧!
“你在笑什么?”
“我有笑?”
“你就笑了啊!”Perla觉得她不对,“你该不会是发现人家什么八卦了吧?难道是大老板养在外面的小三儿?”
就算是,也不稀奇。
家政阿姨是小区八卦的枢纽站,妈妈请的钟点工阿姨每次过来,能把每家每户的事儿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她的职业素养还是在的, 绝对不会把Enzo的事情往外说,于是迅速转移了话题, “你说我做个什么款式的好呢?”
“小姐姐你的手又白又长,做很多款式都合适的,但是本甲太短了,要不要考虑贴甲片?”
“贴, 做个一千的吧。”Perla果然被带偏了话题, 道:“我卡里还剩好多钱,请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喔。”
做完指甲, 又去做了面部spa。让自己变得更漂亮,状态更好,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覃惟希望自己能够开心一些,享受工作,享受生活,不要被求之不得的事情影响。
*
隔天,覃惟容光焕发地来上班了。
同事见着她的手指,震惊道:“好家伙儿,Vivi,你是准备要干嘛?”
覃惟搓了搓指腹,嘀嘀咕咕地说:“去搞暗杀。” 把Enzo暗杀掉,她心想。
此时正是午后,店里客人不多,门口也没有排队,她给客人倒完水就往茶水间走了,拎着托盘看见她想暗杀的对象和几个人从南门进来。
还是不免打了照面。
覃惟面色淡然,换上职业微笑:“Enzo总,中午好。”
周珏扫了她一眼,似乎是点了个头,又似乎是没有点,径直走入了那间会议室。这是他在公众场合一贯的作风,当没有事要安排给你的时候,一秒钟的眼神都不会多给。
毕竟他的时间很宝贵。
覃惟一个人面对空气凌乱了一会儿。
那天早上的所有事,再一次涌入脑海。
她离开的时候的当然不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毕竟一个告白失败的人怎么会占上风呢?但是此刻更让她感到懊恼的不是失败。
而是她鼓足了勇气,哐哐一顿输出,而对方看似有回应,其实什么都没有表达。
他惜字如金,更衬得她像个跳梁小丑。
她现在非常想穿越回那天,把自己给杀掉,宁愿不要说那些含有袒露心迹的话。
啊啊啊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覃惟无意识地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腰包里的手机响了,是来自客人的消息。高小姐,跟她说二十分钟之后过来,问她在不在。
覃惟赶紧回:“在的,你到了叫我哦。”
不多时,人就过来了。
覃惟第一次接到高小姐是在去年的年末,她过来了两次,就只买了一个垃圾桶回去,还挺抱歉地对覃惟笑笑:“不好意思啊,让你服务我这么久。”
“没关系呀,和你聊天我挺开心的。”覃惟对此能说什么呢。
高小姐竟然又反问:“真的吗?”
“当然啦!”她讪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