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惟以为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份工作。
但这也不稀奇,人总是会往上仰头追赶目标,没时间向下回望。
*
店里很快安静下来,一切如常运行。
虽然大家都很想八卦这件事,但也只能等着徐经理离开,可是她偏迟迟不走,而是在会议室里坐了很久。
覃惟下午在陪一个客户,这是个老客户所以聊的时间有点久,等把客户送出门,徐经理把她叫了进去。
覃惟和徐经理的接触不多,偶尔会过来检查一下他们的业务,她也不是会来事儿的人,不和领导套近乎,总是默默走开。
“Vivi,咱们俩很少聊天的。”徐经理对她温和笑笑:“上次的事儿受打击不小吧?”
“处理好了就过去了,我吸取到教训了,以后会小心。”覃惟谨慎地说,也在察言观色,是她的职业本能。
“现在很清楚了,不是你的错。对了,你最近感觉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啊。”
“刚刚我查了一下你今年的业绩,你在总店的时候也挺不错的,Tina也夸你诶?”
“是吗。”
徐经理看着她,话语间有些犹豫,“有个人建议我,把你调回总店去,你觉得呢?”
覃惟心里顿时就慌乱了,“腾”的一下从椅子里挺直身体,她这人面上可以尽量做到处变不惊,可是无法控制生理上的自然反应,比如紧张的时候皮肤会迅速变红,像是熟透了。
“我在这边挺好的。”覃惟有点语无伦次,“也会好好做业绩的。”
“我知道你有在好好工作。”徐经理伸手安抚了一下她,“你的性格应该更适合总店的管理,当然你很有潜力,我不希望你再因为一些误会,对公司失望。
“我没有失望,也没有任何看法,就是单纯地想认真工作而已。”覃惟再一次表达自己的想法。
“好好好,你别激动。”
“我没有激动。”覃惟在心里叹了口气,“徐经理,我可以问问,是谁建议您把我调走的吗?”
“这个,我不方便告诉你。”徐经理婉拒了她的请求。
覃惟没有什么好说的,站了起来,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徐经理又和林晓蓓交代了几句,然后才离开。
下班前的会议,气氛自然不会轻松,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走了一个人。林晓蓓也被她的直线领导责备了。
但是也有个好处,就像Cloe说的,就是店里算是排除了一个会陷害人的“毒瘤”
林晓蓓冷着脸说了几句,叮嘱每个人安分守己,不要想着搞事情。
误会虽然算解除了,但是覃惟的心情却始终不算好,因为她还在想徐经理跟自己的说的话。
她在这里做得好好的,业绩也一直非常突出,还有不到两个月今年就结束了,她再努力一把就能做到店内的销冠了,不仅会有一笔还算丰厚的奖金,她还瞄准了销售主管的位置。
目前,她和Cloe是最有资格竞争的。
如果把她调走,这个盘算就没了。她在总店比不上别人,这算是她另辟的蹊径,为什么砸烂她的饭碗?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纵然说她可以自主选择,可是领导一旦有想法她必然也会被动,覃惟觉得好心酸。
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建议徐经理这么做。是林晓蓓吗?肯定不是,她还指望着自己做业绩呢,也有意培养她。Stella吗?她都不下来的自然不会操心一个sales的小事。
可,还有谁能使唤得动一个区域经理?
覃惟的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昨晚他也说了类似的话,让她去一个管理更加成熟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知道没有验证过就不该怀疑人,可心里还是好生气。
下班时间,大家都准备走了。
覃惟也要回家了,她换好衣服摸了下手机,看见Enzo在一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说他在员工通道的出口等她下来。
覃惟直觉忽略了他为什么会来接她的事实,回了两个字:好的!
她顶着风跑出来,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他黑色的车子,正在闪着灯。副驾的门锁在她跑来的时候已经打开,可是覃惟却没有过去,她来到他这边站着不动了。
周珏降下车窗,看她:“上来吧。”
覃惟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让徐经理,把我调走?”
周珏的眼神里有些莫名,能感觉到她喘息的急促,还有压着的脾气,他不慌不忙地说:“我给过Stella一些人事任命上的建议,也确实不认为你合适现在的地方,但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你怎么可以这样?”覃惟的声音忽然变大。
他却只是淡定地瞧着她,不为所动,静静听她说。
“你怎么可以仗着我喜欢你,插手我工作的事?”她一出声,眼泪不自觉就要掉下来,只能硬憋住,“我的感情,和我的工作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就算你已经是中国区的大老板,也不能用你手里特|权,干涉我的事。”
这话未免过于可笑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嘴角似乎也有那么一丝嘲讽的扬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覃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难道要打她吗?
半晌,看见他只是手表摘掉了,丢到一边。
静了静,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以为老板,会在乎一个普通sales在哪里吗?”
第53章
周珏第一次知道, 她的攻击力这么强。
也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一通之后,会以落荒而逃的姿势离开。
这并非夸张的形容, 而是她的确跑得非常快,几乎是冲进地铁站, 他下了车都来不及阻拦。
这个时间不算晚,他特意推掉了一些事情过来接她下班, 去谈昨天没有来得及讨论的事情,但是她的突发状况让他的计划再次中断。
他内心并不责备她的年轻, 这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生气,也是他目前的选择会面临的情况。
周珏看见她在黑夜里消失,只有虚影, 忽然就被气笑了。
*
覃惟的逃跑并非害怕Enzo打她, 他当然也不会打人。
只是知道,再多说一句她就吵不赢了。
而吵架时站在下风口的滋味真的很憋屈,她知道他的冷漠与傲慢,她难以面对失态的自己,还有他因为发现她糟糕的一面, 而放弃了她。
他会说什么,谁稀罕管你?你以为你是谁?之类的话吗?
这个时间点地铁上的人不算多, 但也不算少,她仍旧没有找到位置,站在栏杆边小心翼翼地捂着自己的小包。
过了一站,地铁门开, 有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 还有几个年轻男生一起涌了进来。他们都戴着耳机,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赛事, 其中一个人激动地往后退了一步,踩到她了。
一个新鲜的脚印落在她的靴子上,靴子是她新买的,几千块钱。覃惟立马就不开心了,但当下也没有办法蹲下去擦干净,只能皱着眉表示自己的愤怒。
男生回头瞅了一眼说声“抱歉。”又问有没有受伤。
踩了一脚能受什么伤,也知道对方只是礼貌性问询,要是真计较起来,说不定还以为她讹人家呢。
大城市么,人总是戴着面具的,表面保持礼貌,真落到实处必然是锱铢必较,寸步不让。
她于是戴上一只口罩,也摸出耳机塞进耳朵里。
只是又难过地想起一些事情来。
工作竞争激烈,很没有安全感。
刚入行的时候,别人有积累,她只能干巴巴等待walk in;遭遇冷落,日常担心被开除,她发誓一定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十倍、百倍;决定调入新店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而现在刚要站稳,她又要再次因为上头领导的一个想法,而变得动荡。
这个感觉太糟糕了。
她想要的,只是拿到一个Top Sales的荣誉写进自己的简历里。知道不可能永远在Rossi,也不想一直在门店做普通销售,她想往上走。
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就算没有做错事也要被殃及池鱼。
人到底要走到多高的位置,才能绝对安全?
妈的。
妈的妈的。
感觉到眼泪要出来的时候,她就拿出了纸巾擦掉了。地铁很快到站,她转了一路,然后走回家。
今天没有被什么事耽误,小区门口的铺面还都是亮着的,鱼汤面馆里还有人,她就咬咬牙走了进去。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点餐,这边手机刚下单,老板就坐在柜台里收到了,冲她喊道:“狮子头没有了,我给你换个煎蛋怎么样?”
“啊?”她很失落,这家的狮子头很好吃的。
“你要是不想要,那过来我给你退钱。”
“那就要煎蛋吧。”覃惟累得不想走过去了,也不想说话,缓缓地放下手机,摘了围巾和包包。
面食煮得很快,没两分钟就端上来了,面上还撒了几粒文蛤肉和葱花,汤底像牛奶一样白而浓郁。虽然老板宣扬是用野生鲫鱼熬的,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她用筷子夹起来把鲜美的文蛤肉吃掉了,又喝了两口汤,麻木的身躯和头脑总算缓和过来。
老板没有立即走开,见她眼下红红的,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随口问了句:“小丫头,你总加班儿到半夜?”
“好像是的。”她闷闷地回答,这不是很正常吗?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上班族,好多不都是凌晨才到家的吗?“老板,你记得我啊?”
“总在很晚看见你嘛。”
覃惟心说面馆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能记住我,说明你的生意可能不太好。然后下一秒她就听见老板说:“我这面馆客流量不多,你算是来得勤的了。”
“你的面做得很好吃,可以开去商场啊。”
老板讪笑了两声,“租金太贵了。”
于是覃惟大概知道了,这个面馆生意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老板就关掉了,于是,她心里更难过了一点。
连爱吃的东西都不会持久。
出门时,老板要送给她一瓶热的罐装咖啡,覃惟没要,因为她回家就得睡觉了。
打开塑料帘子往下走了两步,看见周珏站在店铺外面。
*
周珏知道她跑走,必然是要回家的,他开车,路上不堵,比她乘地铁快。
就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
看着她从不远处走来,下了车想叫住她,看见她没往小区里面走反倒走进去一家小吃店。
吵完架,还有心情吃东西,心理素质可以。
他自己吃东西的时候尚且不愿意有人在旁边打扰,于是特意留了一点时间给她。
就是这家餐厅……他没有在这样的地方用过餐。卫生是一方面,食物应该也不健康,而且这样晚的时间她最好不要再吃东西,水也要少喝,否则第二天起来会肿。
当然,她还小,可以多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
覃惟看见周珏在这里,非常震惊。
但是震惊过后她就冷静下来,刚想说话,又被他拦住了话头,“我们来聊一聊。”
聊什么?
覃惟知道在自己和他争吵过后,他们之间的一些可能性就没有了,Enzo不会容忍一个踩在他头上的人。
她说:“我们之间只聊工作,但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Enzo总。”
周珏拉住她的手腕,“先跟我去车里。”
覃惟立即就抽开了手。
周珏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点烦躁,这个问题似乎很棘手,他在年轻的时候尚且没有哄过女孩子,认为不如把珍贵的时间用在工作上效率来得高。
工作上的很多问题,他都有丰富的经验和办法去解决,反应也很快。
但是和人的问题,似乎不该用过去的经验,来一刀切解决。
“我没有叫任何人决定你在哪里工作,我解释,但你没有理解,直接跑了。”他再次抓住她的手,用最高效的话语解释:“在你的认知里,我手握特|权,却又认为我们之间只谈论工作,在你对你的上司妄加指责的时候,是否也在行使你的特|权?”
覃惟听了半天不是很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周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此时的情绪听不懂,退一步讲:“sorry,也许我们之间不该讲太多的道理。”
覃惟还不算笨,没多会儿就琢磨过来了,“是,因为我以为你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所以仗着这个特|权指责你。”
而这种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过后才会反应过来,并不那么占理。
这一点是基于她每次亲他,都不会被拒绝,还来接她下班,年轻女孩理所应当以为这是喜欢。
但也有可能不是喜欢,而是一种掌控感。她在今晚终于反应过来。
他在办公室里打个电话,就可以让她心惊胆战一晚上。
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