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她,黢黑的眼深如幽潭。
“昨晚的比赛我输了, 一杯薄荷奶绿太便宜我了。”他说。
叶问夏穿上他的夹克,“那我再提出点要求?”
言峥眉眼带笑, “可以。”
尽管已经穿了冲锋衣,男人衣服穿在身上依旧过于宽大,手都无法完全伸出来。叶问夏顺势将手伸过去,“那你帮我把袖子挽起来,折好点,不好看不行。”
言峥欣然照做。
他微低头,两手捏住袖子一端,抻直往上翻折。
她的手指成功露出大半,言峥又往上折了一圈,“这个高度合适吗?”
说话气息落在手背,像在温水里煮过的水竹掠过,叶问夏缩了缩手,“合适。”
她下巴微抬,“还有另一只。”
言峥应:“遵命。”
他过于好说话和纵容,好似她就算现在把他头发揪下来几根都没关系。
两只袖子都折好,言峥却没松开。
“再附加一个条件。”他说。
叶问夏:“什么?”
言峥抬眼,看着她,“给我一点时间。”
叶问夏没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什么时间?”
言峥指腹抚平袖口褶皱位置,“你说的话我都有听进去,但我需要一点时间。”
叶问夏了然,“没关系,只要你别再自责就好了。”
言峥定定看她几秒,笑了下松开她袖子,“下车吧。”
车门推开,狂风险些将她掀倒。
风里裹着沙,像一把钝刀割在皮肤,沙粒吹进眼睛,叶问夏迎风开始哭。
“原来沙子吹进眼睛里要哭是真的。”她扯了纸巾擦拭眼睛,戴上护目镜,“这么大的风,我都怕晚上睡着睡着被吹走。”
娘木达村住宿有限,又正值旅游旺季更是房源紧缺,目光所及都是碎石无法扎帐篷,他们今晚只能睡在车里。
言峥锁车,拽着她的手自己往前两步,“躲我身后。”
叶问夏正有此意,揪住他袖子躲过去:“走吧走吧。”
一米九身高在此时发挥完美优势,迎面风被他挡个严实。
海拔五千米的地方,她喘得不行,走两步就得吸氧,鼻腔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言峥猛地停下,叶问夏猝不及防,撞上他后背。
“你干嘛停下?”她不解。
话落,面前高大挺拔背影蹲下。
“上来,我背你过去。”
叶问夏趁机又吸了两口氧,“还很远吗?”
言峥:“还要走十分钟。”
十分钟对她来说很艰难,尤其还是上坡。
再次爬上他的背,叶问夏已经轻车熟路。
“果然好的男朋友都是别人的。”
两位女生经过时朝他们这边看,声音不大不小落进叶问夏耳朵。
叶问夏环在言峥身前的手微顿,下意识去看他,言峥面色如常,似没听见。
那股酸涩再次涌上来。
“怎么了?”言峥问。
叶问夏下巴枕在他肩膀,看他耳朵:“什么怎么了?”
言峥:“不高兴?”
“没有啊。”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叶问夏说:“你耳朵后面有颗痣。”
长在耳廓外围,芝麻粒大小。
“能不能戳?”她问。
言峥:“你想就戳。”
叶问夏当真上手戳了戳,刚碰到言峥微微侧了侧头。
“戳痛你了?”她问。
“不是。”言峥将下滑的她往上颠了颠,“有点痒。”
叶问夏收回手,“那我不戳了。”
到达吃饭地方,热热闹闹的小房子将风沙挡在外面。
吃过饭,叶问夏先去了趟洗手间。
用石头搭的洗手间没水,叶问夏边走边从包里拿湿纸巾擦手,身后有脚步快速上来,拦住她去路。
“美女,又见面了。”
并不算陌生还让她生理不适的声音,叶问夏抬头,果然看见那头黄得跟杂草一样的头发,和那张最不想看见的脸。
叶问夏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耽误时间,绕过他就要走,但黄毛快一步再次拦住她的路。
“挺有魄力的,说退团就退团,钱也不要了,不愧是大小姐。”黄毛目光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打量,吹了个口哨,“都遇到了,把我微信从黑名单拉出来,晚上一起出来玩。”
叶问夏冷声:“滚开。”
黄毛成了心不让她走,“就只是加个微信,反应那么大干什么,我又不对你做什么。”
公共厕所距离饭馆并不远,出来时言峥在结账,她便自己一个人过来,手机也放在他那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空旷的平原只有呼呼风声,黑夜如蛰伏怪兽,随时准备将人吞噬。
叶问夏猛地一把将人推开,黄毛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几步,趁这机会她开始往饭馆跑。
高原跑步对她来说是高难度挑战,短短几步就感觉喘不上气,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不敢停留,咬着牙继续跑。
前面有刺眼光线照来。
“叶问夏。”
低缓磁性的声音穿过浓郁夜色,言峥举着光,一步一步走向她。
叶问夏快步奔进他怀里,鼻息间熟悉的木质清香终于让惶恐不安的心安定,她紧紧箍住他腰,脑袋直往他胸膛贴。
怀里人微微发颤的身躯,奔跑后没缓过来的气息起伏,俨然受到了惊吓。
言峥轻拍她的背,将大衣盖在她身上,“别怕,我在。”
话落,言峥感觉抱着自己腰的双臂更加收紧。
他脸色沉下,看向追着她过来的人。
二十三四的样子,是过来旅游的。
黄毛见叶问夏扑进言峥怀里,再看看言峥,脸色悻悻的,装作不认识经过。
见言峥并没有找自己算账的样子,黄毛走得更快,一溜烟儿的不见踪影。
等黄毛走后,言峥低声:“他已经走了。”
受惊的小猫这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漂亮的双眼湿漉漉的,里面写满害怕。
言峥指腹拭去她眼角湿润,声音更放低几分,“我抱你回车上。”
叶问夏点点头,“你背我吧。”
回去比来时快,成功回到越野边,言峥将她放在副驾驶,弯腰将后排收拾出来,又铺上一层垫子和睡袋。
“到后面躺着舒服一点。”他说。
叶问夏点头。
越野后排空间很大,但叶问夏并没躺下,裹着毛毯坐着。
“先在车里坐一会儿,我去弄点温水过来。”他将车钥匙给她,“我走之后把车锁了。”
叶问夏吸了几口氧,“不用,我已经缓过来了。”
言峥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我就是刚刚害怕,现在已经没事了。”叶问夏喝了口水,“我之前不是报了两个团吗,第一个团报的是精品小团,从上车开始,那个男的就故意坐我旁边,吃饭也坐我旁边,故意用手碰我的手,晚上还来敲我的门。”
言峥眸色又黑又沉,等待她继续说。
“我在都江堰就退团了,报了个中老年团,结果到康定的时候发现被坑了,他们根本不到拉萨,你遇到我那天我正被旅行团的人抛下。”叶问夏说,“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行屡屡受挫,我不甘心又委屈,就坐在那里哭。”
言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刚刚他对你做什么了?”
“拦着我不让我走,让我加他微信,说晚上找我一起玩。”
说完,她听见言峥冷笑了声。
叶问夏极少见言峥冷脸,他大多时候是淡然平静的,本就冷硬的轮廓此时眉眼尽显冷厉,看着十分吓人和压迫感。
她看着他:“你在生气?”
言峥:“是,但不是生你的气,确切的说是不爽。”
叶问夏用毛毯将自己裹了个严实,“为什么?”
月亮升上夜空,言峥单手撑车门,高大身躯挡住试图吹到她的风。
“因为你。”
言峥俯身,宽敞的后排因他靠近显得狭仄,叶问夏望进他那双眼,从里面看见心疼。
对她的心疼。
“你受了委屈,我不爽,你受到惊吓,我不爽,你害怕钻进我怀里我也不爽,你哭我更不爽。”
他字字直白温柔,如春雨密密麻麻落到叶问夏心尖。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重新变了速度,悸动发着酵往外涌,左边心房像被人生了一小簇火,温暖从内往外,驱散黑夜寒冷。
她看见他眼里的波动,因她而起的波动。
叶问夏忽地伸手,勾住他脖子。
“言峥。”她低低唤他。
言峥双手撑座椅,喉结轻滚,“在。”
叶问夏开口:“如果我们早点遇到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言峥抬手,轻轻回抱她,“如果我们早就遇到,就没有这一路同行,或许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没了。”
叶问夏眼睫轻颤,“是。”
她感觉到言峥轻抚了抚自己头发,声音贴在耳边如情人亲昵:“能遇到你就不晚。”
第38章 花海
夜风呼啸, 周围说话声渐小,不知从哪辆车传来的呼噜声落进越野里。
第一次在车里睡觉叶问夏很不习惯,仰躺不适应伸手就能碰到的车顶, 手臂枕头,右侧躺。
言峥在驾驶位,座椅往后放倒。
“你怎么不睡副驾驶?宽敞一些。”叶问夏问。
“万一有突发情况,我方便第一时间应对。”前面传来衣服摩挲声, 他似微微侧了侧身, “睡不着?”
“有一点。”她看着他所在方向, “你睡觉打呼吗?”
言峥:“正常情况下不打,如果吵到你就把我叫醒。”
枕头是用他的毛衣叠成的,很软很舒服, 叶问夏脑袋在上面蹭了蹭。
叶问夏说:“我有降噪耳机。”
言峥笑了声, “听不听睡前故事?”
叶问夏:“讲什么?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吗?”
言峥:“乌鸦喝水。”
叶问夏:“我要听安徒生童话。”
他摁亮手机,屏幕调到最暗,搜索安徒生童话。
“我挨着顺序讲?”言峥说。
右侧躺的姿势也不舒服, 叶问夏又平躺, “我要先听拇指姑娘。”
“从前有一个妇人, 她特别想要一个小巧又可爱的孩子,于是就去请教女巫......”
他声音低缓悦耳,在狭仄的车厢轻敲耳膜, 宛如在寒冬深夜街头发现唯一亮着的咖啡馆,待你推门进去, 风吹动风铃混着大提琴奏鸣,演奏者发现你的到来, 抬眼,温和一笑。
风雪寒冷都被隔绝在外, 你只想坐下来享受这片刻静谧温馨,紧绷的神经也不自觉放松。
“下一篇听什么?”
她朦胧间听见言峥问:“睡美人。”
言峥回头,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瞧见她已经睡着,露在外面的手捏着毛衣一角。
他坐起身,小心将她手放回被下,又将已经没了温度的暖宝宝拿走。
月光洒了一缕到车内,似觉得刺眼,叶问夏把脸埋进座椅。
言峥无声轻笑,嗓音压低:“晚安,睡美人。”
......
深夜,整个停车场只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这附近只有一个公厕,晚上喝了酒的人用手机照明,顶着寒风快步跑去厕所。
鞋子碾压地面发出沉闷声音,黄毛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不知何时站在路边的言峥。
言峥依旧套了件冲锋衣,打火机盖帽在手里打开又扣上,清脆声音在黑夜变得尖锐。
黄毛想从他身边经过,但言峥长腿一迈便挡住他去路。
“哥们,让让。”黄毛挤出一丝笑。
言峥面无表情的看了黄毛一眼,“让什么?你不是约晚上出来玩?”
“她没空搭理你,但我有空。”言峥往前走了两步。
黄毛不知是被他居高临下的审视压迫,还是因为那双冷厉如大漠孤狼的眼,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堆起掐媚的笑。
“都是误会,哥们我不知道那是你女朋友,就想着出门在外多交个朋友。”
“她是我喜欢的姑娘。”
言峥目光如冷刃,声音也似裹着深夜的寒风,“你吃饭的时候故意碰过她手,晚上还敲她房门,是么?”
黄毛头皮发麻,连连否认:“没有,都是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啊—”
黄毛话没说完,胳膊忽然被拧着往后九十度。黄毛这样的玩咖力气完全不能跟常年锻炼的言峥比,言峥一只手就制服得他动弹不得,连连说好话求饶。
“是不是玩这个?”言峥并没用全力,但黄毛已经疼得龇牙咧嘴。
“不不不不。”黄毛话都差点说不利索,“真的都是误会哥们,误会。”
荒郊野外,夜深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