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放下手中的课本,盯着李秀秀看了片刻后才问道:“今天上工累吗?”
李秀秀对着镜子比划了一番手里的卡子,最终还是选定了别耳畔的碎头发,“不累,地都翻完了,说要晾上一个下午,明天播种施肥,下午要去挑水浇麦苗。”
魏清伸手拨了拨李秀秀短短的发辫,“最近降温别贪凉。”
李秀秀打开魏清的手,“别动,我好不容易绑好的,头发太短了,根本辫不起来。”
魏清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上工的铃声响了起来,只能弯腰亲了亲李秀秀的脸,然后准备出门。
李秀秀拎着草帽追了出来,“混小子,整天搞这么一套。”
魏清的动作迅速,搬了自行车便准备出门,李秀秀追出来时迈空了门槛,只能扶着自行车后座扑倒在地。
“这虽然过了年没多久,但是你这头磕得也太晚了些吧。”
魏清撑好自行车将李秀秀扶了起来,看了看她身上没有破皮流血的地方才放心,弯腰给她扫了扫裤子上的灰尘,“没事吧?”
李秀秀磕得膝盖生疼,半倚着魏清瞪了一眼何顺年,语气不满地说:“你来干嘛,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惨吗?以后喝了酒少说话,多睡觉。”
何顺年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他将一网兜的苹果递给李秀秀,“这不是来给你赔礼道歉了嘛,你也不是小气的人,是我混蛋,喝醉了酒说胡话,我没那么个意思,我就一混蛋。”
李秀秀上前毫不客气地接过苹果挂在了门洞里。
何顺年看了一眼魏清,随后讪笑着说:“魏会计,你别放心上,我真的只把秀秀当妹妹,真的。”
魏清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马上就要上工了,就不请你进去坐坐了。”
何顺年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也要去忙了。”
李秀秀出来时,何顺年已经走了,她坐到了魏清的自行车后座上,“我膝盖疼,你把我送到村口。”
魏清估算了一下时间,“你坐稳了,我们时间不多。”
李秀秀笑着应下,双臂自然地搂紧了魏清的腰,不过刚上路,她便后悔了,魏清把自行车蹬得很快,现在的村里全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根本见不到一点水泥或者沥青。经过这一路的颠簸,李秀秀也明白了为什么说要致富先修路了,现在这路也太难走了吧。
魏清在村口处停下车子,“秀秀,到了。”
“差点被你甩出去。”李秀秀说,“好了,我上工去了,你也别耽误了,拜拜。”
现下正是上工的时候,李秀秀的举动和语气引得周围人一阵窃笑,她一头雾水地看着周围的人,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反而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得正常,难道是她这个人看起来很好笑吗?
后来,等李秀秀看到何云时,才觉得自己的举动真是太正常不过了,但是在这个时候确实不太正常。
何云才是把丈夫是天的命令执行到淋漓尽致,至于李秀秀和魏清,在二十一世纪是正常的小情侣小夫妻,到了这个年代,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露骨,惹得周围人当热闹把他们看。
第十九章
◎小清哥,这是你的福气◎
晚饭是魏二婶子做的,李秀秀下工回家时,饭菜已经端上了桌,不过魏二婶子貌似心情很差,炒得菜齁咸。
李秀秀想起下午的事情,只想赶紧快扒几口菜然后到房里躲着,不去触魏二婶子的霉头。
饭桌上只有四个人,魏河为了照顾四喜,所以选择跟她一起在屋里吃饭。
魏二婶子絮絮叨叨地说:“娶个媳妇是为了照顾魏河的,现下倒好成魏河照顾她了,当时看着小姑娘健健康康的,谁知道娶回来就是个病秧子。”
魏二叔闷了一口酒,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少说几句吧,魏清,今天你哥不在,你陪我喝一杯。”
魏清应了一声,然后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了个酒杯。
魏二婶子瞪了魏二叔一眼,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李秀秀,她笑着说:“秀秀啊,今天下午那个瘸腿中医来了,我也让他给你开了个调养身体的方子,从明儿开始,娘天天盯着你喝,让你早日给我们老魏家生个大胖小子。”
李秀秀震惊地抬起头,刚想张嘴说话却被窝头渣呛到,咳了个死去活来。
魏清试了试粥碗,然后推到了李秀秀面前,伸手帮她顺了顺气。
李秀秀红着眼睛看向魏二婶子,讪笑着说:“娘,我就不用了吧,我身体好着呢。”
魏二婶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秀秀的手,“要是身体好,早就有了,哪能等到现在还没消息,听娘的,那药啊,能让你快点有孩子。”
别等孩子还没有,到头来整出一身病来。
李秀秀尴尬地笑了笑便没再说话,她从未体会到催婚和催生的感觉,因为从来没人催过她,不过她经常听闻自己的同学或者是朋友被催婚,当时还觉得没有什么,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今天算是结结实实的体会了一把,除了烦人便没再有什么想法了。
而且,李秀秀曾经给被催婚和催生的朋友出谋划策过,就是谁催就怼谁,朋友们当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现在轮到她自己身上,果然她怼不出来,而且也明白了当时朋友们看她的眼神,估计觉得她是个蠢蛋。
尊老爱幼啊,传统美德啊,是非黑白对错啊,被道德给束缚了啊。长辈错啦,那也是对的。
李秀秀这种失落和无奈持续到了睡觉前,她仰躺在床上发呆,觉得好久都没有这么颓丧过了,乡下也有好处,生活节凑确实慢,风景宜人,美男在侧,就是吃得一般,而且美男有个烦人老妈整日催生。
李秀秀望着魏清幽幽地叹了口气。
魏清放下手中的书,有些不满地看向李秀秀,“你别拿那种欲求不满的表情看我。”
李秀秀闻声翻了个身,背对着魏清继续叹气。
“叹什么气?”
魏清凑到李秀秀身侧,伸手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
李秀秀推了推魏清的手,“走开,别烦我,我没洗澡。”
魏清低头闻了闻李秀秀的颈侧,“香的。”
“之前我的一些朋友和同事分享他们被催生的经历时,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当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李秀秀说,“怎么就那么喜欢让女人生孩子呢,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之后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啊。”
魏清说:“不喜欢就不生,你把我娘说的话当耳旁风就行了。”
李秀秀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说完,她便转身看向魏清。
“小清哥。”
“嗯?”
“你喜欢孩子吗?”
魏清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随后才说:“还可以吧,如果有了,就努力上工,没有的话,两个人也不错。”
李秀秀掰着手指说:“你看,生孩子之后,孩子晚上会哭闹,大人就会睡不好,然后现在没有尿不湿之类的东西,只能用那种循环使用的布垫,小孩的屎尿都在上面,没有洗衣机,要用手洗。而且,我还会脱发,变胖,身材走形,出现各类的身体小毛病。这些你都准备好了吗?你现在当然可以说你能够接受,但是事实摆在你眼前时,你真的还能接受吗?而且在我那个时代里,因为孩子的问题,离婚和出轨的人可太多了。”
“出轨?”魏清伸手取过枕头来躺下,“是男方在外找其他的女人吗?”
李秀秀解释道:“男女都适用,就是对枕边人缺乏新鲜感,想出门找刺激了,防不胜防啦。”
魏清笑了一声,他伸手摸了摸李秀秀的头发,“事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人不能这么做,这样做不道德,男人要担责。”
李秀秀伸手扯着魏清的领子将自己拉近,她看着魏清的眼睛说:“我这是在提点你呢,不能做些对不起我的事情,尤其是上大学之后,外面的世界精彩又刺激,漂亮姑娘多的是,像你这种长相的男生,出门很容易被骗的,你要是没忍住刺激,我就一脚蹬了你,毕竟男孩子是要有男德的。”
魏清看着李秀秀张牙舞爪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村子里的姑娘媳妇也就你说话这么大胆。”
李秀秀说:“哼,我好着呢,谁娶了我,才是他的福气呢。”
魏清笑着说:“是我的福气。”
李秀秀伸手按了按魏清的喉结,“不过,我要再想想孩子的事情。”
魏清伸手拿下李秀秀的手,“想,想多久都行。”
李秀秀主要是害怕自己是大佬的亲妈,书里没有写明大佬的亲妈是怎么死的,有四喜的事情在先,她可不愿意年纪轻轻就死掉,而且死亡原因不明确,就无法合理规避,万一大佬的亲妈死于难产,这神仙也没法规避,羊水栓塞和大出血在这里年代就等于死刑。
而且生男生女一半一半的概率,如果生的是个女孩,自然就没有上述的烦恼,如果生的是个男孩,如果规避掉魏向南这个名字,是不是就能规避一切?
李秀秀抬眸看向魏清,她怎么也不觉得魏清像是那种会抛弃自己孩子的混蛋父亲,而且魏二叔和魏二婶子这么想要抱孙子,也不可能会让心心念念的孙子吃百家饭长大。
“小清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都喜欢。”魏清低头在李秀秀的颈窝处蹭了蹭,“很晚了,睡觉吧。”
李秀秀托起魏清的脑袋,让他直视着自己,“我喜欢女孩,名字我来取好吗?”
魏清语气无奈地说:“秀秀,你再问下去,我会觉得你是在邀请我,毕竟我们都不算真正的夫妻。”
李秀秀眨了眨眼,接着一股脑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展开堆放在一旁的被褥,“睡觉了,睡觉了,快起来,我要铺床。”说完,她便推魏清下床,手脚麻利地将被褥铺好。
临睡前,李秀秀还是不放心地问道:“小清哥,你觉得生个女孩怎么样?”
魏清闻声,闭着眼钻进了李秀秀的怀中,“秀秀,生男生女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李秀秀面有愁容地摸了摸魏清的头发,突然便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方才她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魏清的神情,现下总觉得怪怪的。
李秀秀灵光乍现,突然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小清哥,你不会晚上喝的那杯酒醉了吧,结婚当天我看你也喝了不少啊,你怎么回事啊?酒量这么差。”
魏清瓮声瓮气地说:“结婚那天喝的是水。”
李秀秀闻声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接着她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推了推魏清说:“别咬我,喝醉了少说话,多睡觉。”
“睡。”
片刻后,魏清睁开了眼,他伸手掀开李秀秀的被子,抓着她的脚踝将她拖了起来。
李秀秀的瞌睡虫都被吓跑了,“哎,你做什么?不是说要睡觉吗?你吓死我了。”
魏清伸手卷上李秀秀的秋裤,然后摸了摸她的膝盖,“你磕到膝盖了,我看看怎么样了。”
李秀秀觉得整个下半身都悬空了起来,她的膝盖被魏清托在手中,是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你这个混小子,放开我,黑灯瞎火的怎么能看得见啊。”
魏清伸手摸了摸李秀秀的膝盖,然后低头吻了吻,“抱歉,我白天的时候不该闹你,害你摔了。”
李秀秀说:“好好说话,能不能先把我的腿放下来?我没怨你。”
魏清将李秀秀的秋裤放了下来,然后重新给她盖上了被子,“秀秀,睡吧。”
第二日一早果真像魏清说的那般倒春寒了,昨晚下了一场冻雨,生产队一大早就喊人去地里帮忙盖麦苗,这寒潮来势汹汹,前几日在地里忙得几乎要穿短袖,今天便恨不得将棉袄再拿出来裹上。
李秀秀带着斗笠回来时,身上被雨淋湿了一大半,她站在门洞里正抱怨着天气呢,就看到魏二婶子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从厨房里出来,她本以为是端给四喜的,却见魏二婶子脚下一转直奔她而来。
李秀秀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娘,您这是干嘛啊?”
魏二婶子殷切道:“秀秀,听话啊,把这药喝了,对身体好。”
李秀秀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到眼前,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于是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太热了,我拿屋里喝去,拿屋里喝去。”说完,她便接过药碗,用斗笠遮着雨水往房间里走。
“你今天没去供销社?”李秀秀刚推开门便看到魏清在桌前温书,“烫死我了,身体没病非要喝什么药啊。”
魏清说:“下雨,供销社不忙便先回来了。”
李秀秀跑到房间的后窗户处看了一眼,打开后正好有条排水渠,她端着药碗手腕一倾,所有的药汁都流进了排水渠中,随后她便将药碗往桌上一放,砸吧了砸吧嘴说:“这药好苦啊。”
接着,李秀秀沾沾自喜地低声说:“我可真聪明。”
魏清从口袋里摸了块糖出来,随后扔给李秀秀,“吃糖。”
李秀秀扑过去搂住魏清的脖颈,“小清哥,你可真好,这道题不会解吗?”说完,她便接过魏清手中的铅笔,用了三种解法写在了一旁的草稿纸上。
魏清看着李秀秀所写的第三种解法,不解地问道:“这种是用的什么?”
“杨辉三角,二项式系数在三角形中的一种几何排列。”李秀秀自豪地说,“你看我懂的多吧。”
魏清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李秀秀笑嘻嘻地说:“现在你也懂了,所以我们懂得一样多啦。”
魏清问道:“秀秀,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李秀秀忍不住吐槽道:“文学啦,不过你可要学个工科,出来好找工作。”
“嗯。”
“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得给你娘看看空碗,证明我喝完了,否则她又得嘟囔我。”说完,李秀秀便拿着空碗走了出去,跟魏二婶子说了一声,便将碗刷干净后放进了厨房。
四喜走得十分的突然,立夏后的一天,李秀秀在地里干完了农活后家里便布置起了灵堂。
李秀秀这段时间是看着四喜消沉下去的,原本一个十分漂亮的人,最后瘦成了一把骨头,头发也一把一把地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烧着一把火,火焰越来越小,直至熄灭,四喜也就走了,熬到油尽灯枯。
魏清出来准备在门上贴白纸,看到李秀秀说:“四喜嫂子走了,你去屋里换身素一点的衣裳吧。”
李秀秀放下肩上的锄头,虽然是能够预料到的事情,但是当这件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依旧觉得十分的突然,她有些难过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粉花小衫。
魏清伸手摸了摸李秀秀的发顶,“没事,别哭啊,起码她不用再遭罪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李秀秀伸手接过魏清手中的浆糊碗,“要粘哪里,我帮你刷浆糊吧。”
魏清说:“先等等,我把门上的对联和过门钱撕下来。”
“行,我跟你一起。”
魏清看了一眼李秀秀,伸手推着她进门,“四喜嫂子的寿衣还没穿呢,你去帮着穿上吧,跟给活人穿衣服是不一样的,千万不能把人扶起来,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