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招待所并不大,李秀秀所住的这间屋子是个三人间,床还是那种大通铺式的。
“醒了?”
李秀秀闻声看去,只见魏清在窗户处抽烟,为了不呛醒正在熟睡的人,他特意把窗户开了一道能供他半个身体能钻出去的空隙。
“你吓我一跳,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呢。”李秀秀走到了魏清身边,张开双臂覆在了他的后背上,却被窗户外吹来的凉风冻了个激灵,“这边不像广州那代,十月初还是很冷的。”
魏清将一旁的助听器拿过来戴到了耳朵上,“你刚刚说什么了?”
李秀秀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伸手抱紧魏清,“睡觉。”
魏清在窗台上熄灭烟蒂,然后关上了窗户,将李秀秀抱在怀中,替她挡着窗外的露重凉气,“你去睡吧,天马上就要亮了。”
李秀秀依靠在魏清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个毛病,总是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做一个很悲观的设想。当然我之前也会这么做,大概在我刚毕业的时候吧,我那个时候没有父母,爷爷奶奶刚去世,根本没人帮扶我一把,家庭聚会我就不想去,因为我没什么成就,别人上岸公务员的上岸公务员,做大老板的做大老板,就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职员。”
魏清蹙眉,他低头看了一眼李秀秀,觉得她的话如同天方夜谭般让人难以理解,“秀秀,你是在说梦话吗?”
李秀秀闭着眼睛应付道:“对对对,我是在说梦话。那你为什么梦游啊,心里装着什么事情?”
魏清否决道:“我没有梦游。”
“你心里怎么装着这么多事情啊。”李秀秀说,“都快赶上我心里装的事情了,多思多虑对身体并不好。”
魏清说:“除了家里的事情,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倒是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心里放,你通常都在想什么呢?”
“在想......”李秀秀抬起头笑看着魏清,“好像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魏清说:“睡吧,秀秀。”
李秀秀笑着调侃道:“你呢?继续再梦游一会,如果你不睡了,那我也就不睡了,不如现在出发?”
魏清急忙道:“别,等中午吧。早上太早了,上午他们可能要去干农活,家里可能没人,我们中午的时候再回去吧。”
“与其你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不如去睡觉啊。”
“我睡不着。”
李秀秀伸手摘下了魏清的助听器,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耳朵和嘴巴是会骗人的,但是眼睛不会,当你听不到时,你看到站在你面前之人的下意识的动作了吗?你知道表达的都是什么意思吗?”
李秀秀话音刚落,小向南便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为了不吵醒小景荇,李秀秀急忙将儿子抱了起来,横抱在怀里哄睡。
“他什么时候才能睡一整晚的觉啊,我真是快受不了他了。”
魏清重新将助听器戴了回去,即便他没有听到李秀秀刚才的话,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无非就是儿子打扰了她的休息时间,“下次他再醒的时候,我冲奶粉给他喝。”
李秀秀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后还是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他早出生那么久,还是多喝点母乳吧,对他以后的身体好。”
“睡吧,魏清,要不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多难看啊。”李秀秀迷迷糊糊地说,“上次我回来的时候,逢人就被问你男人呢,他怎么没陪你回来?这次好不容易把我男人领回去了,气色不好怎么能行呢?”
魏清听李秀秀这么说心中冒出了一丝希望,“秀秀,你这算是原谅我了吗?”
李秀秀迷糊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看魏清,“想什么呢,你顶多算个没给你发工资的男保姆。还原谅你,真以为你儿子早产是因为陈荷秀啊,就是让你给气的,没见陈荷秀之前就已经肚子疼得不行了,还以为这孩子保不住了呢,本来怀得就困难。”
魏清失落地低下了头,随即苦笑着说:“男保姆也可以,就是有些尴尬,我没见过谁家男保姆和女主人同吃同住同睡的。”
李秀秀觉得魏清说的这句话有些怪,抬头去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靠得自己很近了,“哦,等我男人回来了,让他开了你这个以下犯上的男保姆。”
魏清笑了一声,他低头凑到李秀秀的肩窝处,“不行,我舍不得我那可爱又迷人的女主人,我得悄悄的,不能让男主人发现了。”
李秀秀反手掐了一把魏清的大腿,“你上瘾了是不是?越说越离谱,你也不看看这些话能不能听。”
魏清笑着看了一眼儿子,“他已经睡着了,你也快睡吧。”
“你呢?打算想事情到天亮?”
魏清看了李秀秀一眼,然后掀开被子躺好,“我打算给女主人暖床。”
李秀秀放好儿子后,扑过去捂住了魏清的嘴,“你这个人怎么突然疯疯癫癫的,该不会刚才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附体了吧。”
魏清亲了亲李秀秀的手心,“睡吧,秀秀。”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李秀秀一脚油门踩下去,飞一般地停在了魏二叔家门口,她先是把小景荇抱了下来,让她去敲门。
“宝贝,如果见到是个女的,要叫奶奶,如果是男的,要叫爷爷,明白了吗?”
小景荇点了点头,“奈奈,夜夜。”
“行吧,这口音也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了。”
小景荇伸手指了指车,“小白。”
“它一会就下来了。”李秀秀指了指刷了黑漆的木门,“宝贝,你先去敲门嘛。”
“好。”
小景荇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去拍门。
魏二婶子正在做午饭,听到拍门声便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谁啊。”
小景荇见开门的是个女人,第一时间笑着说:“奈奈。”
魏二婶子纳闷地看着小景荇,疑惑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啊?”
李秀秀将魏清从车里连拽带拖地扶了出来,笑着说:“娘,都叫您奶奶了,还能是谁家的小孩啊?”
魏二婶子闻声望去,看到魏清后眼眶倏地红了一圈,她颤颤巍巍地上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清,随即才试探性地伸出手碰了碰他,“孩子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
魏清拢着眉心看着魏二婶子,他没有戴助听器,听不到魏二婶子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颤抖的双唇和泛红的眼眶。
李秀秀这才将助听器给魏清戴好。
魏二婶子见状心尖一麻,急忙问道:“这是给戴了个什么啊,出什么事情了啊?”
李秀秀说:“娘,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们进去说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魏二婶子连忙点了点头,转身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小景荇,即刻上前将她抱了起来,高兴地说:“景荇啊,我是奶奶,终于见到你了。”
李秀秀看着魏清,伸手推了推他,“去吧,我去抱儿子。”
魏清看了一眼李秀秀,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唇,然后接过她递来的拐杖,跟在魏二婶子身后走进那个他熟悉的家。
李秀秀将儿子从车里抱了出来,她看着魏清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这一生与其说是在追求什么,不如说是一只在比对,因为只有比对才能知道哪个才是自己想要的,或者说是适合自己的。
李秀秀不知道魏清有没有认知到这点,因为他所追求的那个家已经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给他了,算是一碗水端平的父母,以及能陪着他玩闹的哥哥。
这些都是赵家所给不了他的。
魏二婶子在屋内笑着朝李秀秀招手,“秀秀,还在傻站着干嘛啊,快进来啊。”
茵茵蔓蔓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很快便跟小景荇玩到了一处,李秀秀也将小白放出来,让她们一起玩。
李秀秀在进屋前,魏二婶子趁着倒水的功夫将她拉到了一旁。
“秀秀,娘问你个事情,你可不能骗我。”
李秀秀了然一笑,“您是想问魏清的事情吧,怎么不自己去问他呢。实话跟您说吧,他现在还以为当初的不告而别,心里有愧疚呢,都不好意思来见你。”
魏二婶子双眼含泪地问道:“娘就想知道,是不是哪个家里的人对他不好,故意将那么好的孩子给害成这样了。魏清的亲生父母是个狠心的人,好几年前我就看出来了。”
“啊?”
李秀秀摆了摆手,“不是这样的,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魏清那性子您也了解,您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魏二婶子擦了一把鼻涕,拎着暖水瓶往屋内走去,背影带着一丝决绝。
李秀秀看了一眼便打算抱着小向南在院子里晒会太阳,留久别重逢的母子二人单独说话。
魏清见魏二婶子单独进来,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他撑着拐杖起身准备接过后者手中的暖水瓶,“娘,我来吧。”
魏二婶子震惊地看向魏清,随即欣慰地一笑,“娘来,娘来,你腿脚不好,坐着吧。”
魏清见状又讪讪地坐了回去,他搓了搓手掌,出声问道:“这两年你跟我爹身体还好?”
魏二婶子笑着说:“壮实着呢,就是你,看了让娘心疼。”
魏二婶子说完,偏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跟娘说说,这都是怎么弄的啊,你耳朵是不是听不见了?”
第一百零六章
◎开始◎
魏清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双肩微微放松了一些,然后对魏二婶子点了点头,“出了一场车祸, 听不见也没关系,起码还能健全的活着。”
魏二婶子呜咽了一声,“你这孩子打小就心思重, 有自己的主意, 真不知道让你离开去找你自己的父母是对还是错,当初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娘现在看在眼里都心疼。”
魏清伸手抚了抚魏二婶子瘦弱又健壮的脊背,“娘, 事情都过去了, 别想了。”
魏二婶子拍了拍魏清的手臂, 小声说:“傻孩子,你懂什么啊。孩子啊,娘跟你说, 现在秀秀能赚钱了, 你可要对她好一点。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村南头的那个李根家的小子,下矿出了些意外, 说是矿底下没什么氧气?在里面憋了好久, 人倒是送医院救醒了, 就是成了个傻子, 好好的媳妇连孩子都不要了,跟着好男人就跑了。你说说这李根的儿子下半生该怎么办啊, 这爹娘走了, 不就指望着媳妇照顾嘛。”
魏清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魏二婶子, 然后又去看坐在门口长凳上的李秀秀。
魏二婶子说:“当然了,如果能治好的话,咱们还是尽量治好。秀秀有钱,上次她回来给了家里好几千呢。”
魏清蹙眉,“娘,您别说了。”
魏二婶子以为魏清嫌她烦了,毕竟她想跟魏清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来拉近关系,听到魏清这么说便讪讪地闭了嘴,“成,你叫秀秀进来休息会,娘去做晌饭了,等你爹一会回来,见着你保准高兴,他念叨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怎么连个平安都不报呢。”
魏二婶子说完便擦着眼泪走了出去,路过门口时对李秀秀说:“秀秀啊,回屋休息会吧,让她们三个小姑娘在一起玩就行,算起来景荇还是姐姐呢。娘今天高兴,中午多给你们烧几个菜。”
“好。”
李秀秀抱着儿子进了屋,她也没什么力气和精力去帮魏二婶子做饭了,开了一路的车根本不是一晚上就能休息过来的。
“秀秀,喝水。”
魏清说着倒了一杯水端给了李秀秀。
李秀秀低头试了试儿子额头的温度,“我不渴,你自己喝吧。”
魏清见状将水杯端到了自己的面前,他见李秀秀长久地把注意力放在儿子,忍不住开口说道:“村南头的李根叔你认识吗?”
“啊?”李秀秀疑惑地看向魏清,“我四表叔怎么了?”
魏清抿了抿嘴唇,“他家的儿子下矿发生了缺氧,救回来之后成了个傻子,他的媳妇跟别人跑了,孩子都不要了。”
李秀秀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这么严重吗?不应该啊,感觉那矿上的经理不像是一个莽夫啊,怎么连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上次回来怎么没听说。”
魏清碾了碾手指,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清楚,刚刚我娘说的,我想起那人是你的四表叔,这才跟你说的。”
李秀秀闷闷地应了一声。
魏清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认识矿上的经理?”
李秀秀眉心一拢,“上次回来的时候刚好遇上矿难,因为现在村里的支书是顺年哥嘛,我就沾了他的光跟矿上的经理说了几句话。”
“有钱?”
“开矿的哪有没钱的?想什么呢,当时一条人命赔了好几万呢。”
魏清本想着通过李根家的事情提点一下李秀秀,毕竟李秀秀聪明肯定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却没想到结果却是给自己添堵。
有钱的煤矿老板……
魏清早知道这个人就不答应李秀秀回山岗村了。
李秀秀见魏清没再说话,暗戳戳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随即忍俊不禁,“你想听点什么话?比如说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这样一类的话?”
魏清默不作声地承认了。
“魏清,你这样想就是在小瞧我。”李秀秀说,“你有想过李根儿媳妇跟别人走的原因吗?”
魏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她下半生的依靠没了啊,而且还要被拖累,照顾一个脑瘫病人特别的麻烦,就像是照顾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婴儿。”李秀秀说,“我就不一样了,我有点小钱,不需要依靠你。而且你明年要进你老师的科研组,也不算拖累我,而且万一你以后生活不能自理,我找你找个保姆就是了。”
魏清越听越觉得心里发堵,他还是希望李秀秀能依靠自己,但是她却在心里划得如此的干净,居然只需要用钱就能解决他们之间的一切,以至于让魏清听的越发的生气,索性语气不善地对李秀秀说:“你别再说了。”
魏二婶子端着饭菜进门便听到这么一句话,立刻惊道:“哎,干嘛呢,魏清你为什么凶秀秀啊。秀秀还奶着孩子呢,你这么凶她,万一她往心里去了,奶不好的。”
李秀秀顿时乐了,她将儿子放在炕上,一言不发地到院子里去喊三姐妹吃饭。
魏清心里更郁结了。
魏二叔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见到魏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多喝了几杯酒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回来看看就好,回来看看就好。”
魏二叔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心里却依旧觉得不满意,但是他知道这已经是家里拿得出的所有了,他神情讪讪地看着魏清,“你在外面吃得应该比这些都好,但是好歹也是你娘亲手做的,你应该很久没吃到了,你就多吃一点吧。”
魏二叔说完便红了眼眶,他慌忙低下头,“多吃点,多吃点,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吃的好不好,比在家的时候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