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儒雅的万荇之走上前劝道:“绵阳,你爹死于非命,尸骨未寒,暂且别管下人们说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万绵阳立即打断,且毫无尊重之意:“二叔还是管好自家的事!爹死了,我瞧你最快活,指不定是你策划的。”
万荇之瞥她一眼,拂袖离开。
第六章 同居室友
不时,衙门来人了,领头的捕快嘴里嘟囔着两句不爽的话,刚巧被夜风吹进关婮耳朵里,她偷瞟。
“大晚上的,出什么命案,真烦人。”这话定是为上灯后出门办案心里不悦而表达的私话。
嘀咕之人一见刁当当迎上来,立即将方才不爽神情,换为眉头紧锁,满脸关爱且略显悲伤。
关婮鄙视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不禁想:“这城里人怎都如此?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厉害。”她性子直接,可做不来这般摸样。
“万老夫人,”捕头拱手作揖,自报姓名,“某乃鹿州衙门唯一的捕头君子逑,特来查看案发现场。请问死者是谁?尸体呢?”
此人语速较快,新官上任,没几人见过他。
“君捕头有礼。”刁当当正处在悲伤情绪中,但仍没忘回礼,邵刚立即摆手请衙门人进门。
君子逑领着两个衙役,随邵刚进门。
鹿州城谁人不知今日万家大喜,突发命案,喜事变白事,又成闲聊话题。外人进门,难免左顾右盼,暗中嘲笑。
刁当当酷爱脸面,见衙役们偷瞟,心中自是不满,但此刻有求于人,只能忍了。
“尸体呢?”君子逑前脚刚踏进寝室,目光就停在一道笔挺的白衫背影上,紧接着那人转过身。
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目中无人且器宇轩昂的何之州吗?听闻他离开大理寺后自谋生路,原来在鹿州。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暂将往日恩怨放在一边。
“君捕头”何之州作揖,语调淡淡的。
君子逑无视,径直走向床边,紧锁两眉:“这——死的真是……”故作惊讶,实则早已知晓。
刁当当听了,又哭起来。
君子逑说来验尸,实则根本不敢靠近床沿,光是万元户那瘦扁且鼻孔留有血迹的脸,便能吓住他,灯光恍惚下那脑袋像极了骷颅。
“万老爷怎会瘦成这样?”
“还是先检查尸体吧。”邵刚轻声提醒。
君子逑回神,掏出手帕,捂着口鼻,有些矫情,命身旁衙役掀开尚未来得及更换的喜被。
——万元户赤露上半身,胸口插着匕首,喷出的血已经凝固。
“万老爷是被一刀毙命的。”君子逑说。
这时,深知他能力的何之州说:“你再看看鼻上的血。”
“嗯,我已经看到了。”君子逑微微颔首,“像是中毒。你们发现没有,万老爷的血从鼻孔里流出来,嘴唇也有些发黑。”
“我们能看出来。”邵刚冷着脸回答,接着摆手请衙役们看,“这边还有具女尸,发现时躺在老爷身边。她叫高烟,与我们老爷相识几十载。”
高烟身上随意搭着一件衣服,两条光秃秃的大腿露在外面,瞧上去死前经历过云雨之欢。死相与万元户相同,鼻腔流血,嘴唇发黑,胸部中刀。
“有没有人见过凶手?”君子逑一边查看尸体,一边询问,另两个衙役跟着后面一本正经地看,也不知是不是装模作样。
邵刚上前回答:“没有。这间房本是姚娘子与老爷的新房,但高烟坐在房中,姚娘子就被老爷安排在外间,把门闩了。”
“所以凶手不是他人,而是他们自己。”君子逑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并打算草草结案,“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报案?”
“我儿死的这般凄惨,我自然不愿放过任何可能。”刁当当情绪激动,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你若有本事便继续办案,没本事请离开。”
君子逑新官上任,心里自是有把火,见刁当当如此说话,他年轻气盛,哪里憋得住,扭着脖子便看向刁当当。
何之州眼疾手快,一步跨上前,劝道:“老夫人,还是请君捕头将现场一一记录在册吧,如此也好方便接下来的事。”
不等刁当当同意,君子逑便自作主张,命两名捕快将现场所有记录入册。字迹潦草,敷衍了事。
“此等废物,让他来有什么用,当真浪费工夫。”刁当当气愤,等衙门人走后,便不满地抱怨。
邵刚为难:“衙门人也没看出什么,这要怎么办?老夫人,您看,是不是要去别处报官?”
“依你看呢?”刁当当反问。
邵刚望着床上尸体,良久才道:“发丧吧。”
仍在仔细观察现场的何之州听了,忽就抬起眼眸,看了看邵刚。
刁当当微微点头,同意发丧。随后万家子女涌入房中,一同哀嚎,两位新娘也被拽去哭丧。
披麻戴孝,移至灵堂。
此事不再通报官府,万家擅自把万元户之死,钉在高烟头上,理由是为情生恨,哄骗万元户喝下剧毒,同归于尽。
此话流出,虽有些生硬,但他们万家如此宣告,外人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家家大业大,轻易不肯得罪。
丧事结束,新娘成寡妇,两位娘子心情复杂。这几日忙着万元户的葬礼,万家人暂时没顾她俩。
万元户与高烟死在姚淑女寝室,自那日后便有下人悄悄说此屋不洁,夜半有哭声,闹得姚淑女不敢独居,要求搬离别间。
万家人伤心,没人理会此事。邵刚自作主张,将姚淑女暂时安排在关婮寝室,两人同住一间。
姚淑女不满,跟在邵刚后追问:“家里这么大,为什么让我们挤一间?邵管家,这是不是不太合理?”
“姚娘子,你若是不满意,可以搬回原来那间。”邵刚毕恭毕敬。
关婮站在屋内,望着门外两人。
“那好吧。”姚淑女不情不愿,站在门口目送邵刚背影,等门前空了,她才转身,走进屋内。
“你叫什么名字?”
“关婮。”
“看万家人的态度,往后我俩可能要长期作伴。”姚淑女边打量屋内,边说,“不过,我得想法子早点离开这间屋。我不可能一直和你同榻。”
关婮笑笑:“那就暂时做室友吧。”
“老爷刚死,你就笑,忌讳!”姚淑女批评,说完晃着臃肿的身子,坐到床沿上,霸气地说,“我们虽说是平起平坐,但我比你年长,又有过一次婚史,所以理应做你的姐姐。这,你没有意见吧?”
此话关婮听了不乐意,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径自走向床边,撅着屁股用力一挤,抢先一步爬上床。把姚淑女直接挤到地上。
“你劲这么大,像头牛!”姚淑女生气,张口就抖出关婮心中秘密,“如此粗鲁,我料定何之州看不上你。”
刚巧关婮背对着床沿,那心虚的表情,自然隐藏得好。她不搭理姚淑女,掀开棉被,睡觉。
枕边放着一个精致的黑色木盒,每晚睡前都要打开看看,确定宝贝在,便将手搭在木盒上安睡。
姚淑女好奇,爬上床笑着问:“什么呀?”
关婮看她一眼,学她,嘲讽:“老爷刚死,你就笑这么开心,忌讳。”
“老爷和那个什么烟忙着吓唬万家人,哪有空管我们。”姚淑女爬过来,“给我看看呗,我想看。”
“不给。”关婮立刻将木盒抱入怀里,说什么也不愿分享。
两人在床上抢夺木盒,闹得床板吱呀吱呀响。幸而窗外没人守夜,不然定要错以为屋内有男人偷欢。
夜里,两人抢被子,夜风阵阵,心生害怕,姚淑女胆小,背靠关婮,头蒙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关婮胆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起初入睡时躺在里面,后来被姚淑女挤到了床沿边。无论她躺哪边,姚淑女始终紧紧贴着她。
清晨醒来,姚淑女不承认,她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就算害怕,那也不可能紧靠你身上。这根本不可能!”
关婮懒得解释,坐在妆奁前,挽发。
姚淑女散着长发,挑选衣服。
“我们俩身材差不多,衣服也应该能互穿。关娘子,你这件妃色的,今日先给我穿吧,你改日再穿。”
“不行。”
“小心眼。”姚淑女不管,拿起妃色襦裙,径自换了,“我肤白,穿妃色好看,你肤黑,还是灰色那件吧。”
关婮扭头看了一眼搭在衣架上的新衣服,这是万家为她们准备的日常服饰,每人二十件,各样颜色,各样款式,都是鹿州城妇人中时新的。
“我还是穿浅绿色的吧。”免得招人话柄,关婮其实也喜欢妃色那件,但看看浅绿色的,好像也不错。
收拾妥当,姚淑女对着镜中自己,笑着夸赞:“像我们这样如花般的娘子,成了寡妇,有点可惜。”
“是不是寡妇,不都这样嘛。”关婮不在意这些,寡妇才好办事,“我在乎的,只有钱,还有……”何之州。
“那你可算嫁对了。”姚淑女回头瞅瞅伺候的丫鬟,然后靠近关婮耳边低语,“钱庄里有的是银子。”
关婮抿嘴一笑,心照不宣。
同去西图澜娅餐厅用朝食时,姚淑女忽然说:“你那宝贝我看了,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还有点恶心。我帮你扔了,免得今晚恶心到我。”
“谁让你动的!”关婮自以为藏得好,未曾想姚淑女居然偷看,她瞥了姚淑女一眼,转头便回了。
嫁入万家整整七日了,如今分文没有得到,若再失去拼命得来的墓中梨,那将来如何回家?
哪成想,一转身,目光竟直接对上何之州那双漆黑黑的眸子。
第七章 鸡毛蒜皮
目光对视刹那,关婮心如鹿撞,怦怦乱跳,呼吸困难,只匆忙看一眼,便假装从未相识,擦肩而过。
擦肩时,何之州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容。
“关婮!”姚淑女转身便喊人,跟上一把扯住关婮,赔笑道,“我逗你的。你那黑不溜秋的东西,还在床头,没扔。”
“什么黑不溜秋!”当着风度翩翩的何之州面前,关婮只要面子,“我哪有什么黑不溜秋的东西,还放床头,笑话。”
说完,不再回房,转身继续走向西图澜娅餐厅。
哪成想,躲在何之州背后的小孩突然冒出来,上前便抓住关婮和姚淑女的袖摆,用力一扯,险些将两人放倒。
“哎呀呀——”姚淑女吓得大叫。
关婮也没比姚淑女优雅到哪,差点出了洋相。
“两个死胖子,大块头。挡着我们的路,心里没数吗?”说话的孩子是万元户那个刚满七岁的儿子万华彤。
这孩子皮肤白嫩,身子微微发福,梳着羊角头,身穿一件金黄色长衫,不知是衫子偏小,还是身上肉过多,总之裹得像个粽子,滑稽。
姚淑女张口就反击:“你不是也胖吗!”站稳后,伸手抓住万华彤。
“我是小孩。”万华彤伶牙俐齿,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像是鬼精灵,别看他胖,身子灵活得很,攥在手里仿佛泥鳅一般,一不留神,就被他溜了。
“你们瞧瞧,这满院女人,哪有你们如此肥胖的娘子。”万华彤大声喊,倒退着走,手指扒拉下眼皮,白眼,嘲讽。
“这死孩子,看我不打死你!”姚淑女脱了鞋便砸过去,丝毫不顾形象。
看得关婮心里特别爽。调皮胡闹的万华彤,她看着也想收拾。今日羞辱已不是第一次,一忍再忍,就不必再忍,奈何心仪公子在侧,没法子施展暴脾气。
哪知,何之州大步流星,一跃而起,抬脚踢飞绣鞋,绣鞋飞落至廊下花坛里,不见了踪影。
“你——”姚淑女愤愤不平。
何之州拱手,淡淡地道:“公子年幼,性子天真,姚娘子不必如此计较。再说若你伤了公子,只怕老夫人饶不了你。”
“对,何公子说得有理。”关婮扯了扯姚淑女的衣袖。
“暂且放过你。”姚淑女不服气地瞥万华彤一眼。
万华彤转身便跑,一路哭着奔向西图澜娅餐厅。人还在厅外,便扯着嗓门喊:“奶奶,那两个胖娘子欺负我,她们用鞋打我。”
儿子才去世不久,刁当当心情本就沉重,忽又听说新媳妇欺负宝贝孙子,顿时气聚心口,郁结一团,需得爆发。
万华彤一头栽入她怀里,哇哇大哭。
“彤儿这般可爱,她们怎舍得打他!”万绵阳屁股刚坐上西图澜娅餐厅椅子,又立即起身,走过来看弟弟,“快给阿姐瞧瞧,可打坏了?”
“阿姐——”万华彤扭头又扑进万绵阳怀里,嚎哭。
只有瘦小的二姑娘万棉花站在门口不说话,安静地看着弟弟表演。
“翻了天了!”刁当当心疼孙子,怒火中烧,“那两个胖子呢?”
身旁下人立即回答:“来了来了。”
西图澜娅餐厅门前那一道道凶狠目光,宛如蓄势待发的羽箭,直对迎面而来的关婮和姚淑女。
“这死孩子肯定恶人先告状了,”姚淑女用牙缝挤出这么一句,“怎么办?”
关婮也同样用牙缝挤出一句回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她会不会打我们?”
“很有可能,瞧她那张怒气冲天的脸,估摸着都想把我们休了。”
“休了?”那可不成,姚淑女立刻苏醒过来,撂下关婮,两步冲上前,往刁当当面前扑通一跪,“母亲,儿媳真是该死啊——”
她亮出这招,关婮毫无防备,且束手无策,主要自己做不来这种戏。瞬间觉得,姚淑女挺适合去戏班子发展的。
姚淑女哭喊着觉醒,痛心疾首地道歉:“想想彤儿才七岁,亲娘早去,爹爹又忽然离世,如今就我和关娘子这两个继母,竟还要受这般委屈,实在是天理难容。母亲,您责罚我吧,我实在愧对老爷的托付。”实则根本没见过万元户。
刁当当自然心疼孙子,瞧见姚淑女这般嚎哭,有点反感,下意识皱了皱眉。深宅大院住久了,还不知内宅女人那点伎俩吗。
姚淑女见刁当当没有立即原谅,又扯着万华彤的腰,搂着他关心:“彤儿,刚才我一时情急,没伤着你吧?小脸蛋如此可爱,真令人心疼,多好的孩子,哎——我真是,天杀的,我都做了些什么!”
小孩子虽调皮掉蛋,但哪里是大人的对手,只愣愣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姚淑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都在演戏。
“行了!别嚎了!”万绵阳用力推开姚淑女,护着弟弟,“奶奶,这两个毒心肠的女人,若不好好责罚,往后还不知如何虐待彤儿呢。”
关婮本与此事无关,若是被罚,只觉得冤枉,于是便道出实情:“刚才是彤儿忽然跳出来吓唬我们,姚娘子也只是丢出鞋子,好在何护卫手脚快,没伤到彤儿。彤儿虽小,但这是恶人先告状。母亲,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