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正如他所说,一个带着外邦血统的皇子,终究是个麻烦。
我摆摆手,对来传话的小黄门道:“你回去告诉昭容,今日陛下与我在一起,不便离开。等陛下得了空再去看她。”
小黄门得了令很快离开,沈涤尘拍了拍我的手,笑道:“皎皎真是朕的贤内助。今后还需得你多留心昭容的动向。有什么不妥速速来告知朕。”
“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分内的事。”我道。
他满意地拍了拍我的手:“皎皎早些休息吧。朕还有许多折子要批。”
“好,臣妾先行安置了。陛下也早些休息,别熬坏了身子。”我表现得十分乖巧,顺势将手从沈涤尘手中抽出。
沈涤尘将目光重新放回桌案上:“去吧。”
翌日我醒的时候,沈涤尘已经离开。图南说他一夜未能合眼,天还没放亮就离开了。
至此我倒是对他稍有改观。但凡勤政爱民的君主,总是能让人轻易接受他对身边人的算计和残忍。毕竟仁慈从来都不是君主的美德。
今日的早饭多了一道渍菜,吃在嘴里酸辣脆爽,十分开胃。
“这是什么?”我问鹅黄。
鹅黄看了一眼,告诉我:“这是御膳房新制的小菜,只说是工序复杂,如今只供给陛下和娘娘用呢。”
我将嘴里的粥咽下:“今早陛下用过早饭没有?”
“在咱们这倒是没用过,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是在朝堂上,吃不上。”鹅黄见我爱吃,又替我夹了些放在碗中。
我推了一下装渍菜的碟子,道:“这些留着吧,待会儿陛下若是来,也让陛下尝尝。”
鹅黄“噗呲”一声笑道:“娘娘心中还是有陛下的。”
我低头吃饭,没有搭话。
鹅黄到底是没有嫁做人妇。她不明白,我如今的处境下,和沈涤尘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于我于沈涤尘皆无裨益。唯有站在一起,相互扶持,才是上上之策。
爱与不爱,心中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帝后和睦,后宫和谐。
一整个早没有等来沈涤尘,苏迪儿却不请自来。
她不顾宫人的阻拦,气势汹汹而来。还未进门就大声喊道:“皇后娘娘,我敬重您是皇后,入宫早资历深。但万万想不到你与其他大郢女子没什么两样。都是如此善妒。”
图南与鹅黄上前将她拦住,图南呵斥道:“不得对皇后娘娘无礼。”
苏迪儿正在气头上,见图南与鹅黄不仅将自己拦住,还大声呵斥。登时间更加生气,道:“我乃塔塔部长公主!你们竟敢拦我?”
“你已经不是什么长公主了,”我放下手中的书,幽幽道,“如今你只是陛下的昭容。”
苏迪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刚刚的盛气凌人也荡然无存。
我吩咐道:“给昭容看座。”
两个小侍女将苏迪儿请到座上,替她奉上茶水。
“昭容倒是说说,我怎么善妒了?”我看着她那张娇俏的脸。到底还是年纪小,便是这样的跋扈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倒也不拘束,我让她说,她便大大方方地说:“皇后娘娘,陛下毕竟不是寻常男子,能够许给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我的父王就有许多的阙氏,母后从来不会与她们争风吃醋,将父王拘在她一人的帐中。”
“我听明白了,”我笑道,“昭容是在怪本宫昨夜没让陛下去看你。”
“是。”苏迪儿仰着头与我对视。
我轻轻揉按着太阳穴。真是头疼,明明是沈涤尘自己不愿去,却要我在这里替他遮掩。他定然是没有与苏迪儿相处过,不然这样骄纵跋扈却惹人怜爱的小公主,他怎么会忍心冷落。
“为何这么想见陛下。”我问她。
苏迪儿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如今是陛下的昭容,自然要尽我的责任服侍好陛下。”
她若是找理由,我还能驳一驳。可她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我倒是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了。
沉默许久,我总算是找到一个蹩脚的理由:“昭容,你既已经是陛下的昭容,那更要理解陛下。陛下来我这里,也并非是来寻欢作乐。近来,陛下每每在案牍前劳形,为塔塔部之事伤神。你该多体谅才是啊。”
“可是……”苏迪儿低下头,嗫喏道,“我已经许久没有科莫的消息了……”
原是为了这个。
我起身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宽她的心:“如今陛下和前线的将士们都在想法寻找。一定会找到的。你先安心在宫中好好学规矩。陛下这边一有你胞弟的消息,我差人去告诉你。”
她起身向我行礼,眼泪已经纵横脸颊:“谢皇后娘娘。我如今……就剩胞弟这么一个亲人了。”
扶着她的手,我将她拉起身来。接过鹅黄递来的帕子替她擦掉眼泪:“别哭,这一哭可就不好看了。今日陛下若是带着你胞弟的消息去看你,你这一副肿眼泡要如何迎驾?”
“对,皇后娘娘说的对,”苏迪儿用袖子将眼泪抹掉,因为太过用力,就连妆也花了,“我要打扮好,开开心心地等科莫的消息。”
她“蹭!”地站起身,向我告辞:“皇后娘娘,今日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海涵。我现下就回去重新梳洗打扮。娘娘若有了胞弟的消息,还请及时差人来告知。”
“去吧。”我抱起一直在我脚边蹭来蹭去的三两,对她道。
本已经走出两步的苏迪儿又转过头来道:“这猫太胖了,娘娘需得让它多活动活动,不然寿命太短。”
苏迪儿说完便离开了,留下三两在我怀中不满地“喵喵”两声。
“昭……”
图南不满,本欲发作却被鹅黄拦住:“她好歹是正二品的昭容,你与她计较什么?再失了礼数。”
“哼,”图南撇撇嘴,“娘娘好心宽慰,她却这样说三两。又有什么礼数?”
“你啊……”鹅黄用手指点了点图南的额头。
我双手将三两举起,自言自语:“三两,咱们胖吗?”
自此,人人相安无事,日子平静了许久。——直到除夕。
第86章
除夕,旧岁至此儿除,另换新岁。是家家户户除旧布新,阖家团圆,祭祀祖先的日子。
本来冷冷清清的冬日,临近除夕就变得热闹起来。图南正指挥着几个小侍女贴窗花:“往这边一点,不错不错,贴吧。”
鹅黄则将门上的旧桃符取下,再换了新的挂上。
被这些灯笼窗花一装饰,这东明殿倒是变得喜气洋洋的。
我出了门走到院中,环视一圈,笑道:“这才是辞旧迎新的样嘛。”
“朕也来看看,皇后说的除旧迎新的样是什么样。”沈涤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院子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向他行礼。
他双手将我扶起,又朝众人挥了挥手:“起来罢。”
见他满面红光,跟在他身后的陇客也是一副高兴的模样,于是问道:“陛下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能否说来与臣妾同乐。”
“哈哈哈。”沈涤尘大笑,“皇后说的不错。果真有一桩值得高兴的大喜事!”
我挽起他的手将他带入殿内:“快,陛下快给我说说。”
沈涤尘不慌不忙地坐下来,卖了个关子:“朕可是一下朝就来了,皇后不给朕一杯茶喝?”
“陛下稍等,茶这就来了。”
斟上一杯茶递到他手中,我问:“到底是什么样天大的喜事,能让陛下如此开怀。”
见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反倒慢慢悠悠喝起茶来。
我将茶碗从他手中取走,故作生气的样子娇嗔:“陛下逗弄臣妾。若陛下不说,便不要再喝臣妾的茶了。”
“好好好,”沈涤尘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予我,“这是李陟遐写给皇后的家书。”
自李陟遐去了衔蝉关,我便日日担忧。多番打听也得不着什么有用的切实消息。
如今收到了他的家书迫不及待就要打开,却被沈涤尘用手按住:“皇后先别急,朕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倒要看看还能有什么比李陟遐的家书重要的?除非……
“阿朗让人送来军报上说,他们一举打入塔塔部的大帐,救出了科莫。李陟遐还生擒了斡尔汗。”他说得极快,眉飞色舞。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
果真如此!和我想得分毫不差。我握着拳头一跺脚:“太好了!”
沈涤尘见我这样的反应,竟笑出了声。
自觉有些失仪,我脸红到了耳根:“陛下……”
“没事,这是好事!该当如此。”沈涤尘道,“阿朗的信上说,等小塔塔王处决了斡尔汗,签署了割让碎叶城的文书,他们便带着荣王回应京述职。算着日子,应该能赶上除夕的家宴。”
“这是双喜啊!”我感叹,“恭贺陛下了!”
沈涤尘将我带到桌前,道:“此间当浮一大白!来人!”
陇客应声上来,恭敬道:“陛下。”
“陇客,你去传一桌好菜,两坛好酒。今日朕要与皇后好好庆贺一番!”沈涤尘道。
“陛下,”我向他提议,“如此天大的好事只有两人庆贺岂不是有些冷清。不若将昭仪昭容也喊来,大家同乐可好。”
沈涤尘对这个提议很是赞同:“还是皇后想得周到!去,把昭仪和昭容也传来,陪朕与皇后一同用膳。”
酒桌上,除了沈涤尘,最高兴的要数苏迪儿了。她不停地给沈涤尘斟酒,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一直在桌上说感念沈涤尘的恩德,今后的塔塔部与她皆誓死效忠沈涤尘一人云云。
沈涤尘听闻也是大喜,对苏迪儿亦多番夸赞。这两人相谈甚欢,倒是显得我和豆儿有些多余了。
豆儿与我相视一笑,向我举杯,用唇形说道:“恭喜娘娘。”她指的是李陟遐。
我微笑点头回敬她。
确实,李陟遐生擒斡尔汗如此大的一功,理当受些嘉奖。只是我倒不想如此贪心。只盼着沈涤尘能将他从皇陵调回军中,放下少许对他的猜疑。如此我便要烧高香敬谢三清了。
毕竟沈涤尘这个人,实在过分谨慎。即便是今日酒桌之上与苏迪儿如此投机,走的时候还是随着豆儿去了曲台殿,让苏迪儿孤零零一人回去。
一直待到夜深,我取出怀中李陟遐的家书。这封家书的蜡封已经被启开,显然沈涤尘已经先我一步知晓了其间的内容。这样也好,可以避免无谓的猜疑。
我在烛台下小心翼翼地将信展开,上面写道:“敬之阿姊,展信如面:如今陟遐在衔蝉关一切安好。前些日子为了突袭塔塔部,打斡尔汗一个措手不及,全军疾行,每日七八十里。不得空向阿姊报平安,让阿姊替我担心,这是陟遐的过错。今日得了空,便向小宋将军借了纸笔写下这封家书。
“自回到应京再也没有机会与阿姊见面,但陟遐心中明白,不管是守皇陵还是来征讨塔塔部,都多亏了阿姊费心替陟遐筹划。陟遐无以为报,只得拼着全力,以求不辜负阿姊一番心意。
“幸而今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告诉阿姊——我于王帐之中生擒了塔塔部的王斡尔汗。因此还得了宋老将军的夸赞。他赞我说有大将之风。不知阿姊会不会替我高兴。
“听小宋将军身旁的卫程说,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回应京了。我特意向宋老将军求了一件斡尔汗身上的饰品作为我的战利品,想给阿姊做新年礼物。
今日还要行军,只能写到此处。来日回到应京再与阿姊详叙。肃请金安。”
整封家书看完,我却意犹未尽,只觉得他写少了。
强忍着心中复杂的情绪,我对一旁的鹅黄道:“鹅黄,你看,我说过陟遐他明白的。他一直懂我的用心。”
鹅黄也激动地点头:“少公子懂得,那就不枉费娘娘的一番苦心。恭喜娘娘了。”
“去,快去,”我吩咐鹅黄,“快去再取一壶酒来。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喝个尽兴。”
红灯笼红窗花,明月高悬,偶尔能见宫外有人已经开始放呲花。
没有什么比这更应景了。
我举起酒杯,这或许是我回宫以来,最开心的一日。剩下的,一切只待宫宴了。
第87章
宋云朗和李陟遐押解着荣王在除夕的前一日已经到了,随着大军驻扎在应京城郊。
我知均瑶心中应是万分难受,一早就去她的寝殿,想要给她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皎皎,你回去吧。现在我只想一个人……”隔着门,均瑶的声音哀痛欲绝。
我再次敲响房门:“均瑶,我陪陪你好吗?我不说话,就在你身边陪陪你。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好吗?”
均瑶没有说话,回答我的只有被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将背靠在门上,我摆了摆手让鹅黄和图南先行离开。见她二人不动,我轻声道:“下去吧,我陪陪五公主。”
鹅黄和图南退到了院外,我和均瑶就这样隔着一扇门,想自己的心事。
虽说是荣王谋反在先,但我趁机让李陟遐上位,道义上没错,但感情上……着实也上不得台面。对于均瑶,我心中多多少少是愧疚的。
午膳的时候,陇客来寻我:“皇后娘娘,可算找到您了。您怎么站在这呀?陛下说请您过去一起用午膳。”
“有劳了,”我道,“你去回禀陛下,说今日我与五公主在一起,便不过去了。”
陇客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轻叹一声,向我行礼后便前去回禀沈涤尘了。
陇客走后,均瑶将门拉开。
她仅仅穿了一件单衣站在门口,头发凌乱,眼眶红肿。
我上前用力将她一把抱住,她痛苦地发出一声沉痛的呼喊:“啊——”
将均瑶带回寝殿,她哭着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贪心不足?安安稳稳做一个边地的王爷有什么不好?”
我将均瑶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皎皎,”均瑶问我,“像我们这样的出身,享受了二十余年的荣华富贵,逍遥自在。哪里知道会有一天,就因为身边人的一个念头,命运陡变。皎皎……你说我要何去何从啊……”
“你永远都会是大郢的五公主的。”我轻声安抚她。
均瑶抬起头,牵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五公主……呵……”
她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举起,露出沈白屿给我的那个镯子。
“我认得这个,”她道,“你还记得沈白屿吗?他贵为六皇子,母妃早亡,父亲不喜。小小年纪就跟着舅父去了蜀地。现如今,不仅看着疼爱自己的舅父被五马分尸,还被囚禁在皇陵,永无翻身之日。”
她颓然地将我的手放下:“谁说生在天家就是命好……依我看,倒也不见得……皎皎,你说,陛下会如何处置我?过上几年,再将我嫁给某个需要笼络的外臣?或是某个前来求娶和亲的外邦?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