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芜:“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你能把我推到哪里去?”
桥头也有一排商铺,晦暗处是一家早早关铺子准备过年的药铺,叫丰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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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丰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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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天气阴冷,眼看快要落雪了,放在平时,街上的人有八成回家烤火抱老婆去了,但今日不宵禁,整座长安城的人都触动了,人流如织,酒肆茶楼,果子铺,糕饼店,应是要营业到凌晨的,九曲桥上人满为患,李危将她半抱在怀中,隔出一个四方小天地,不让别人碰到她的裙角。
人声鼎沸,沈芜等着他的答案。
他说:“从我们出门,身后就有尾巴,你知道怎么甩掉他们。”
他们决定回到长安那一日起,李危就拿了一张长安舆图,这张舆图与别的不一样,这张是李危亲自画的,其中还有一些特别的地方做了标注。
他先是带她熟悉每块坊市,居住何人,做何营生,热闹繁华处在哪里,冷清僻静处又在哪里,还有长安城中三家丰益堂的位置。
然后,他带她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让沈芜执一子在舆图上穿梭,他执一子在身后追赶,遇到可躲藏处,沈芜逃脱,李危输,被追上沈芜输。
起初沈芜很难赢,但耐不住他每天都要请她玩几局,临近长安时,沈芜总算能赢过他了,入公主府之前,那舆图与滚灯一通烧了。
但那张舆图已牢记于心。
沈芜在他怀中拽下了外衫和发髻,一身衣裳与出门时已完全不一样,头发披散下来,成未出嫁的少女妆,她身前一位女子迅速与她交换了位置,三人一起往九曲桥走去。
九曲桥上人头攒动,跟着他们的人因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被挤在几米开外,根本看不清他们做了什么手脚。
推推搡搡,一座九曲桥,也走了足有半刻钟,李危望着已没入对面街景的沈芜,也压下了斗篷,对面前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她也很快隐没进黑暗里。李危站在桥尾张望,神情焦急,公主府跟踪的人上前,李危忙拉住人,说道:“我妻子丢了,快去找!”
隐没在人群中的公主府侍卫瞧前面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从身后的九曲桥上显身,碍于身前人太多无法施展,只得慢慢移动过去。忽而不知是谁推了谁一把,一个侍卫被推下了桥,落进冰窟里,他的伙伴都忙着救他,但人群密集实在挪不开手。
又有几个人也跟着落下,现场一团乱,等人终于捞上来,又过了半个时辰。
沈芜钻进一家果品铺子,瞧见外头的动静,转身出了门,脑中是那副舆图,很快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依照平时演练的路线,往西边走,钻进两家店铺之间极窄的小巷,穿过就到了另一个坊市,那里也很热闹,坊市的主干道两边摆放了两排烟花,百姓们要么包一间茶楼二楼的雅间,要么在自家躲着等。
从这里出去就到了西市,西市比东市还要热闹,西市卖些平价物品,连街的小摊贩,成片的裁缝铺,卖炭的,卖米的,卖菜的,都在这儿,沈芜找到一家名叫聚云坊的裁缝铺钻了进去,只跟堂屋里的女子说要买七尺彩,那女子便将她带到了后堂,嘱咐她等一会儿。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从外头进来个人,正是赵四娘。
她胸前辫着小辫儿,挽双螺髻,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小脸,宛然一个小狐狸似的讨人喜欢。
“前几天卫先生传信给我,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她从三生巷中出来以后,楚王听说了她的打算,转头就让卫先生送了她一笔钱,三生巷中的姐妹如今都在聚云坊做事,她们挣的是平民百姓的小钱,只够糊口,但日子过得惬意多了。
其中几个姐妹也找到了归宿,今年一年她就吃了三回喜酒,日子好起来,她人也比往日健康许多,脸色红润了,个头也长了一些。
沈芜打量着她,笑道:“你哥哥他们都还好吗?”
四娘道:“哥哥们都随敖风大叔入了山南道节度使驻兵,听说村里不少人都去当兵了,妇人孩童成了军属,村里的田地也有一部分支持军中粮草。”
沈芜点头,当初李危硬是要住在渔利口,应就是为了做这些部署。
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向她一一阐明,比如丰益堂是从哪儿来的,朝中是否也有他安排的人,他都没有详细说,只叫她放手去做,他会策应。
“王爷说,将这个交给你。”四娘从脖子上牵出一根红绳,红绳上悬挂一枚铜钥匙,藏在她里衣内,“叫你拿了这个就去勺子巷的丰益堂。”
这钥匙她睡觉都戴着,就算有人想偷都偷不着。
沈芜瞧这藏着这般隐秘,也知这钥匙该有多重要。
沈芜接了钥匙,那边的烟火冲上夜空,在黑夜中炸出五颜六色的光来,坊市内欢呼声排山倒海,更有人大喊拜年的贺词,互道吉祥。
她便趁着这波人潮,朝勺子巷走去。
跨过水沟,穿过暗巷,路过一两个落单的行人,和巡城的士兵,像一只从草原错入诚实的松鼠,穿梭在林立的建筑物中,索性今日是除夕夜,那些爱赶热闹的人都扎堆了,她才能如此顺利。
丰益堂就在勺子巷的中间,门前一棵一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榕树,与渔利口她的院子一样,不过冬日,榕树的叶子都落光了,露出干褐色的枝干,沈芜望了一眼,心中叹息,以往她想家都会想起那个江南岸边的家,现在每每想起都是渔利口那个家,有时候想起从前,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她压下心中惆怅,敲开丰益堂的门。
开门的掌柜一见是她,就让了进来。
“王妃还不是王妃的时候,殿下就让我们所有人都认了您的画像,也说了您的很多事迹,见到您本人,就好像与您相识很久了似的。”
沈芜:“他是与荆州府陈氏的大小姐定的亲,那位陈大小姐与我很相似,或许您看的那画上不是我。”
她倒不是介意,只是……只是……就想解释一下。
掌柜的练过五旬,常年泡在药堂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一听就听出来了,他笑着道:“老朽冒犯,王妃可是姓沈?殿下亲自画了画像,跟我们说了您和他的事。”
沈芜脸红道:“他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说服我们相信您。”掌柜的敛了笑意,手里端一截烛火,引她进后堂的一处暗道,“我们都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他有多苦,我们都瞧在眼中,要不是有老主子的遗言,哪里狠得下心让他受那么多苦。”
当然他们中也有人想瞧瞧他是不是能吃得苦,再爬起来,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不想将自己的脑袋挂在一个娇生惯养,遇事只会哭的小孩子身上。
沈芜脸色也跟着他沉重起来:“老主子?”
掌柜的说道:“丰益堂是昭阳长公主建立的药堂,她在世时将其发扬至全国二十多家,她过世后,就将丰益堂传给了七殿下,但有条件,要殿下年满十五才行。”
沈芜:“李危的母亲便是昭阳长公主府的舞姬?”
掌柜长叹一声:“当今天子便是在长公主府临幸了娘娘,将娘娘接近宫以后就不闻不问了,生了七殿下后,三年不到就死了。长公主出于愧疚将名下秘密的产业丰益堂给了七殿下。”
沈芜不惊讶是假的,昭阳长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她的政治遗产岂能是简简单单一个丰益堂。
暗室不大,一盏烛火就能照亮,期间叠了五抬箱子,掌柜的道:“这都是我们这些年为七殿下存的东西。”
沈芜听他说,明白那把钥匙就是开这五道锁的。
她走过去一一打开,里头都是房产地契铺子还有银票,应是他所有的身家!
她不由疑惑:“丰益堂到底是做什么的?”
连锁药堂能赚这么多吗?这加起来有几亿的资产了吧?
平时瞧李危入寻常少年一般,顶多比老百姓富一点,连造个楚王府都小气吧啦的,一点看不出他有这么多钱。
掌柜轻笑:“这两年什么都做,抢了不少生意,要不然三公主怎么会打那片廊房的主意。”
沈芜:“……”
掌柜:“不过您放心,她查不出来,还以为我们就是一群散户呢。”
直到夜深了,掌柜的领她去一所房舍内歇息,她躺在榻上都没缓过劲来。
李危仇恨皇室是肯定的,这些人各个比谁都高贵的样子,做出来的事都肮脏龌龊令人不齿。他在那般幽暗的环境中长大,还没疯,沈芜都佩服。
舌尖都发酸发苦,涌入眼眶,想好好替他大哭一场。
不知他是从何时有造反的想法的,又是从何时开始部署的,要是没有她的出现,他能做到何种程度呢?是杀了所有人做皇帝,还是杀了所有人搅了这世界,撂挑子不干呢?
现在人人都以为李危要做皇帝,卫先生,丰益堂的人,甚至连公主拉拢过去的某些朝臣,但只有沈芜知道,他不想,他以前都不想的,若不是她与他约定一起建立一个新世界,他必然是看着世界毁灭,站在一边哈哈大笑个痛快的人。
沈芜想,还好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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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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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得知消息提前从宫内返回公主府。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让她跑了。”
侍卫不敢抬头,一路弓着身跟在她身后:“除夕夜九曲桥人实在太多,不知怎么的,我们好几个人都被推进水里爬不上来,耽搁了时辰,请公主责罚。”
“责罚!责罚!责罚你有什么用。”她被两个小太监搀扶,抬脚跨进高高的门槛,“他人呢?”
侍卫:“七殿下说找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李纯回头瞧了那侍卫一眼,侍卫也知这话回得很不得体,被她煞得往后退了一步,可这又真是李危亲口说的。
李纯冷笑,让人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在长安人生地不熟,能藏到哪里去,明日正月初一,早上出门走动的人不多,多叫些人,挨家挨户地搜。除非她是老鼠能钻洞,还真能找不到吗?”
她不疾不徐地吩咐,摆手就让他退下了,侍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武雍见李纯走了,从暗处走出来,那侍卫赶忙拉住他问道:“武先生,这人到底是要找还是不要找啊?您脑子好,帮帮我。”
武雍:“都说公主爱重七殿下,你说她为何放任七王妃在外不归呢?”
侍卫:“是啊,为何呢?”
武雍瞪他:“七殿下当夜携七王妃从山南道归来,公主大摆宴席,为何要请一个来路不明的表哥与七王妃当堂相认?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侍卫总算有点点开窍了:“你是说……”他一只手比出一根食指,对到一出去,“不能够吧!”
武雍笑道:“公主派我去黄鹤楼接的人,当日公主特意嘱咐我派一路杀手试探试探七殿下。”
侍卫愣在原地,被这消息刺激地反应不过来。
武雍挨着他身边又笑道:“懂了吧?”
宫中除夕夜,白日祭祖,排场很大,没有一样能吃的,晚上过除夕,满桌子的菜,为了慰劳群臣,她也没有能吃上两口,挨到半夜,炮竹放过,钟敲过,她收到这样的消息,只得提前回来,一天一夜熬过去,没吃没喝还精神不济,很难分出余力来处理李危的事。
她吃了两口糕点,觉得太腻,皱眉放下,起身去李危的院子。
杨麟归西后,她就从杨家搬回了公主府,她一个人住,也没有孩子,偌大一座府邸仆从再多也到底是空荡荡的,后来她意外捡到李危,就将南边这一片小院送给了他。
她没养过孩子,院子房舍全依照杨麟生前的喜好布置,当然也是因为她喜欢。
后来李危依照自己的想法改过几次,都被她又一一改了回去。
她不喜欢有人违拗自己。
室内,守夜的小太监见公主来了,想要通传,被李纯制止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李危侧身躺在床榻上,真的在睡觉,连一盏灯都没有留。
挥手让宫女们都留在了外间,近身伺候她的姑姑谨慎地将内室的门关上,只余他们姐弟二人在内。
李纯掀起床帐的一角,整个人贴了进去,跪在他身后,像小时候一样搂抱住他的肩膀,问道:“真睡着了?”
李危闭着的双眼,眼睫颤抖,浑身发僵,没有回答她。
李纯:“不过就是个乡下丫头,也值得你这样?”
李危:“我们都成亲了。”
李纯听他说这小孩子话,冷哼道:“你记住,这世上只有皇姐是真心待你的,其他人能看上你什么,无非是你的王位你的身份,一旦发现你的卑劣,一刻都不会多留。”
李危又不吭声了,李纯道:“你好好想想吧。”出了床帐,就走了。
她来无非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对沈芜到了什么程度,而李危不过是想试探试探她有没有将沈芜放在心上。
又是刺杀,又是找表哥的,好似飞让沈芜身败名裂不得好死一般,沈芜真的不见了,她倒也没有命人立即诛杀。
李纯出了门,从袖笼里拿出一叠圣旨递给身旁的宫女:“去烧了。”
那圣旨上赫然写着,赐死楚王妃几个字。
李纯在他们上了船就让山南道上的人查了沈芜的身世,那个叫渔利口的村子见到几个钱就将真话都说了,没治荆州府陈氏一个欺君之罪就是好的了,只赐死沈芜已是最轻的处罚,没曾想她却跑了。
“倒便宜她了。”
服侍她的姑姑道:“宴会那日我瞧她那个劲儿还钦佩她有几分胆魄,今日看到底是小门小户家没见识,只是吓唬个几次就跑了。”
李纯:“还以为她多深情呢,不过如此。”
竟真没又拿沈芜消失当做一回事。
过了年,冬日的雪越来越薄,雪地里的嫩草冒出了头,杨柳默默抽芽,桃花也在结花骨朵,刮过脸上的风都少了许多锋利,今日立春,长安人又引来一件大喜事,靠着寿康坊的那片廊房要公布第一批入住名单了。
早早的一大群人就守在了吏部衙门门口,等着里头将名单张贴出来,比放榜还热闹。
多少人在长安打拼十几年都没有一处安稳的落脚点,就算这次没有自己,有旁人入选了,也能问问经验,争取下一次被选上。
没等太久,几个两个官爷就将名单贴了上去,人群拢了过来。
“我中了!”有人惊呼。
身边的人都在祝贺他,大多言不由衷。
有人一个一个的找,找自己也在找同伴,数了过来,两人都没中,摇着头,搭着肩一起回去,喝闷酒。
人群中只有少许几个高兴的,其余的好似都没有到场一般。
人们原本兴致勃勃兴高采烈的,如今各个都丧着脸,独自归家。
偶有几声觉得不公的,不说自己的条件多符合,只说自己邻居朋友怎样怎样,但也没中,就说是有人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