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弋:怎么不劈死你们两个祸害。
第37章 云开(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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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在水轻功练得好,又知道祝江临的目的地,不至于跟丢,到地方并不比祝江临晚上多少。
打眼一看,那身影却只是远远站在离老槐树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她顿了顿,站在他几步外,疑是有诈。
就见祝江临回过身来,似是有些无奈道:“愣着做什么,我就站在这儿,有陷阱也是我陪你一起踩。”
江在水并不相信,但转念一想,他要害人也不会用这种手段,便还是三两下跳到了祝江临身边。
刚想问他为什么只站在一旁看着,就发现周围蓦然暗了下来。
而后隐隐听得一声雷响。
江在水警惕地握住尘嚣剑柄,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自己好像进了个罩子。
修仙人士,夜里视物的能力比普通人好上不知几倍,但视野骤然变暗,也要适应片刻。
还没等她适应过来,罩子的透光度又被祝江临调高了。
“你做什么?”江在水满头雾水,觉得这龙子越来越神经了。
刚刚还主动“请君入瓮”的祝江临又惜字如金了,没回话,只抬了抬下颚,示意她往前看。
云层中有雷声隐隐,似乎是想伺机再劈下来一道。
那枚海宫珠此时正悬在空中,周身散发着刺目的光。
它周身灵气极为浓厚,已经凝成实体,变成雾状,被魏桃慢慢引入体内,再输给仍一动不动的魏麟。
两人身侧,有一层肉眼可见的结界。
“这叫‘霜下春’,是个上古禁术,因此会引动天地之怒。”
祝江临不愧是个祸害玩意,眼看着劫雷在脑袋顶上打转,还能不慌不忙地给旁边的小姑娘解说。
“魏桃有海宫珠护着,我修为足够也不怕雷劈,但为了让江小友你不被雷波及,还是立了个屏障。”
听起来活像在邀功。
江在水很想呸他一脸,但是鉴于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只好先把个人恩仇喜好放置一下。
“魏桃怎么会知晓上古禁术的?”她就差指名道姓地说怀疑了。
“是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呢?”祝江临也笑着附和。
江在水抿着嘴唇,忽然觉得有点累:“你别跟我说和你无关。”
祝江临看着,心里莫名生出些心虚来,下意识地抬手,像是要往她脑袋上揉。
江在水向后一仰头,嫌弃又不解地看向他。
祝江临一顿,收回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确实与我无关。江小友,你该知道十四年前的渡城大乱是灵寂残鬼造成的了?那时我可还困在龙门岛下,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谁呢。”
那又如何。
江在水不再和他搭话,转过头仔细看那所谓的“霜下春”。
祝江临这种龙,最擅长的就是偷梁换柱,十四年前出事只能证明大乱之象早有显露,并不能证明今日禁术与他无关。
他既然不愿意说,江在水也懒得纠缠。
这边安静下来,那边也有条不紊地继续。
“霜下春”一术,江在水未有耳闻,祝江临说其是上古禁术,她今日目睹,盯了片刻,却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阴毒的下流手段。
这根本就是个换命的法子。
以神魂补肉身,亏上古造此术之人想的出来!
有屏障挡着,江在水一时过不去,再加之这姐弟俩的事她也没有立场管,于是虽有心阻止,却也仅仅站在原地,绞尽脑汁的思考此事该如何善了。
然她看了一阵,又觉得不对。
“祝江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叫道:“海宫珠是不是在修补魏桃的魂体?”
祝江临应道:“的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修补魂体难度堪比在小溪里养龙吧?”
祝江临知道她是在顺便嘲讽自己,不在意地一笑:“你这是什么奇怪比喻――确实,修补魂体难于上青天,凡人之力是难以达成的。”
江在水抬眸看他:“所以?”
“魏桃和海宫珠签立了一个新的契约――别那么看着在下,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契约的内容是双向绑定,同生同死,简单来说,就是生死契。”
“生死契?”江在水只觉得匪夷所思,“一枚珠子,有什么生死?”
她其实还想说,就算海宫珠有“生死”,以魏桃这个“守护者”的身份,签生死契也不够格吧。
这种契约对魏桃必然是有益的,但对海宫珠,或者说海宫神,有什么好处?
但这“不够格”的说法太过高高在上,自己的揣度又略显阴暗,她看着那裹在灰袍里、拼了命救人的瘦小影子,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问不出来了。
“珠子当然没有生死,但海宫神有。”祝江临很是悠闲地拎出了他那把扇子,“唰”地一展,说书人似的。
这位说书人本就一颗心上百来个心眼,失忆时都能装大尾巴狼,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后,糊弄人更是信手拈来。
善于忽悠别人的东西,无论人还是神鬼,往往也会观察人。
故而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根正苗红的大小姐想到了什么,又到底想问什么。
祝江临觉得挺有意思,魏桃擅自布下还灵阵,牵连有辜无辜之人不知多少,手上大概率是沾染了人命,怎么看都不算是只好鬼了。
对于鬼物,尤其是这种“恶鬼”,居然还要顾及是否太刻薄,斟酌问题与言语内容吗?
她要考虑语言的艺术,祝江临可懒得考虑。
横竖事情快结束了,他直接好心情地把真相摊了开来。
江在水便听见他貌似温和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半分不在意地抖落那些并不光彩的秘密。
“海宫神有生死,有灵,但海宫珠只是一颗珠子,一颗……异兽的内丹。”
祝江临顶着江在水惊诧的眼神,笑眼弯弯:“要控制一颗内丹强制结契可简单多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管你是神仙还是异兽,千万别托大,也别随便相信别人。”
“内丹剖离一千年,居然还能好好的留存至今,不如说,这才是奇怪呢。”
江在水脑子里被他猛地塞了一团乱麻,下意识想抓住他问下去:“什么叫异兽……”
“嘘。”祝江临扇子一收,抵住了自己的唇,然后大手按住她脑袋一转向:“别听我讲,自己看。”
江在水的视线被迫移过去,便见沉沉天幕与雷滚云层下,被雨打落了新芽的那棵老槐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道身着红铠的影。
……
海宫神的存在,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民间传说纷纷纭纭,最常见的两种,一是说海宫神奉龙王之命守于漓江水系,此说法流传最广;除此之外,也有人说“海宫神”只是龙王托名化身,其实并不存在。
众说繁杂,除了时间久远的缘故外,更大的原因是“海宫神”存在的时间短、“露面”少、传说寥寥、连画像都少见。
即使是漓江沿岸各大城镇中的海宫神观观祭司,一千一百年过去,典籍失落,也未必比普通人多了解海宫神的存在。
跃玄观观主夫人路云水,白鹿门的小小姐,历史知识储备在全大陆排得上名次的人物,最喜欢给自家小孩讲历史故事。
江在水依稀记得,她其实问过母亲,为什么漓云城不供龙王供海宫?海宫神到底存不存在?
彼时,星子低垂,树影绰绰地从窗子里印进屋中,烛火在帐边和缓地燃烧着,是个凉爽的秋日。
江夫人抚着小丫头的额头,含笑道:“囡囡怎么知道,龙王就一定存在呢?”
“诶?”江在水瞪大了眼,抓着被子拉到下颌,“跃玄观承龙王传道呀!龙王怎么会不存在呢?”
“可是从结果上来看,很可能只有海宫神,没有龙王,所以人们才只供海宫神而不曾供奉龙王啊。”江夫人笑眼弯弯地吐出让小孩子呆若木鸡的发言。
七岁的小泱泱已经搞清楚了龙的存在,总喜欢缠着母亲询问“龙”的问题,江夫人被她搞得烦不胜烦,平时不是丢给她一本大部头历史资料,就是用“跃玄观没有龙王像”一事逗她。
当然,跃玄观内其实也没有海宫神像就是了。
小泱泱不服气,第二天爬起来就跑到藏书阁翻资料,翻了一上午,全是后世无根无源的歌颂,她一无所获;又拉着处理完事务的哥哥一起翻,翻了一下午,终于在夕阳西下时,找到了看起来可靠又详细些的相关记载――由此可见,江在水长大后死也要亲自找龙的倔脾气,大概是从小就见了端倪的。
――那记载是一卷很旧很旧的竹简,被术法保护得很好,内容像是山海杂记。
“……据魏家镇镇长言,海宫神头戴紫金冠,身着柿色长袍护心铠,脚蹬步云靴,执一柄赤色长枪,乃是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模样……”
――是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模样。
和那树上的身影,一模一样。
可那明明是――
“宫恒?!”
海宫神本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魏桃救人,听她一唤,转过头来。
是江在水看了一年,熟悉的那张脸。
槐树上的神灵轻轻一笑,嗓音清润又从容,像是老友相逢,街巷中的一声招呼:“江在水。”
他稍一转头,一颔首:“祝大人。”
夜色下,他将眼里复杂的情绪藏得很好。
只是平静道:“好久不见。”
好久……好久不见。
江在水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论是作为宫恒,奉祝江临之命来此,还是作为海宫神,感应到内丹异动来此,都可以是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答案。
海宫神却偏头看了看树下已经快要完成的“霜下春”,道:“做了个梦罢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一个,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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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云开(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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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梦?
江在水堪堪咽下了这种没什么营养的问题。
能让人性情大变的能是什么梦,前世今生的记忆罢了。
宫恒就是海宫神,江在水细来想想,只觉得处处荒谬。
难怪那一龙一凤态度奇怪,他们分明是早就知晓了吧。
“你的目的是什么?”江在水转过头,问身旁站着的祝江临。
祝江临摇着扇子叹道:“小友这话问的,分明是不信在下,真是令听者伤心。我能有什么目的呢?随手帮一帮可怜人罢了。”
江在水冷笑一声,直接转脸问那位海宫神,“祝江临的目的是什么?”
“他确实没什么恶意。”海宫神语气淡淡,“不过是自保手段有些过激而已。”
自保手段?
不知为什么,江在水总觉得海宫神这话,有种对祝江临的莫名的不爽。
“算了。”海宫神呼出一口气。
他在拿出自己的内丹藏龙的记忆时,就已经想到过这瘪犊子会怎么过河拆桥了。
失忆了嘛,警惕一点,很正常,很正常。
海宫神站起身。
……过了最开始记忆带来的强烈怀念与沧海桑田的恍惚,他果然还是很想打这龙一顿啊!
他握了握拳,借着夜色狠狠瞪了祝江临一眼。
而后,他向上一跃,轻巧地从结界上“摘”下了那枚海宫珠。
海宫珠到了他手里,保护结界也就自动消失了,雷声陡然大了起来,跃跃欲试地要劈下来。
可惜“霜下春”已经结束,劫雷转了转,找不到目标,只好警告似的最后轰鸣了两声,忿忿退场。
海宫神落在魏桃面前。
这位小神仙恢复了记忆,实力不知涨没涨,个头却显然没什么变化。
他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一些的魏桃,神色自若地悬在了半空,让自己看起来比魏桃高一个头。
魏桃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
“魏家的小孩子啊。”海宫神看了她一眼,背着手,老神在在地问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生死契?”
魏桃摇了摇头。
“还被下了封口咒?”海宫神看上去并不意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眉心。
魏桃只感觉好像有一团清洌的水从眉心窜入灵体,在她识海内转了一圈,揪出了个什么东西。
水团跃跃欲试地挥起了拳头,那东西却在被揪出来的第一时间自行化成了灰。
“跑得好快。”海宫神将自己的灵力收回来,嘀咕了一句。
而后他拍了拍魏桃的肩膀,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魏桃直接跪了下来。
她作为阵眼开启了还灵阵,又马不停蹄地施展了“霜下春”,如今魂体虚弱飘忽,就靠同海宫神的生死契吊着没散。
江在水看过去,只觉得她离魂飞魄散差不了多少了。
而生死契……对于神仙来说,被凡人强签的生死契,难道会很难解吗?
魏桃显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她只字不提保全,只是单膝跪地,像属下汇报工作一样,坦然地将自己所了解的尽数告知。
魏家小女儿七岁时父母双亡,心怀仇恨,欲报无门。
她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因为父亲去世那天,她和父亲一起去了永念园。
那天不是魏母的头七,也不是年节、清明之类特别的日子,只是小魏桃想娘了,想和娘说说话。
她哭得两眼红红,父亲就带着她去了永念园,和她讲世间生老病死、日升月落。
父亲抱着女儿,笨拙地用那些晦涩的人生哲理安慰她。
而魏桃听不懂,只是委屈地哭,说想吃娘做的桃花酥了。
那时魏桃虽失去了娘亲,但她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还在,她以为父亲会一直哄她、保护她,会在今后她怀念娘亲的桃花酥时,摸着她的头发答应学来给她做。
那成了她最后一次任性。
因为回程的路上,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七岁的魏桃也许还不知道灵寂鬼物代表着什么,可待她慢慢长大,阴暗的一角就向她展示出来。
母亲的离世、鬼物的出现,一切种种都是一个酝酿已久的阴谋。
她怀着滔天恨意,怒视海宫神观里新任的祭司,甚至痛恨起带来这一切的那位神灵,却无计可施。
而就在一年前,她遇到了一名邪修。
那邪修一身黑色长袍,身穿斗篷,兜帽遮下来,下半张脸带着黑色面巾,长发不束,放任其披散而下,看不清脸,身上也没有任何势力的标识。
他约莫是个中年人,身材高大,嗓音粗沉,出现的十分突然,在魏桃前往永念园的路上拦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