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水听着那一句“一手遮天”简直一激灵,生怕皇帝一怒要扣下他们师徒俩打板子。
爹还总说自己没规矩,怎么不先管管他这一百来岁的亲弟弟呢!
好在当今并不在意天是黑的还是白的,同没规矩的照长老一同开始感叹小辈难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白家老大老二都是文雅孩子,也不知这老三怎么就如此与众不同,愁白了丞相不知多少头发。”
江在水松了口气,觉得说起育儿经,江观主应该比师父有发言权。
说话间,侍从来报,白乌安已经等在了后宫角门外,一同候着的还有一位白少爷的散修朋友与四皇子,江大小姐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前去。
容帝点点头,与江在水道:“在水与他们一并玩去吧,朕同你师父聊完,会派个人找你回来的。”
江在水便“长辈之命不可辞”,半喜半忧地谢恩了。
江在水猜不透皇帝急着赶她出来有什么目的,但不论是为了支开她、试探她、还是单纯出于“长辈的体贴”,总归是正合她意。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她江泱好歹是个融合期修士、跃玄观的大小姐,保命的本是总是有的。
最低生存要求保证了,大小姐便也随心所欲了些,不去纠结皇帝的真实目的了。
结果出了角门一看,门口三位中,祝江临赫然在列。
白乌安双臂抱胸站在中间,看起来百无聊赖,就差告诉江在水:反正都是无事干,应了长辈要求,顺便来接个你一起无聊而已。
前日一面之缘的四皇子容承镛站在他身旁,冲她温尔一笑,不动声色地拆解分析眼前的场面。
――从江在水视角看,活像是白恶霸带了两位有礼貌的小跟班来堵她。
几人寒暄几句问过好,各怀心思地达成了诡异的平和。
“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江在水纳闷地问祝江临。
“白少爷的散修朋友”折扇一展,笑而不语。
白乌安接话道:“哦,这个啊。”
“要说起来,真是多亏了祝兄。”他一脸心有余悸,“前两日国子监休沐,昨日朝堂休朝,我爹一直不知道我纵马的事。我就猜今天一上朝准保有人念叨这事,想着提早进宫躲个清净。”
在大庆朝,皇子五岁前随生母居于后宫内,五岁后则搬至宫城中东西两所居住,成年后若无封王,便一直居于宫城内。[3]
十五岁前,皇子在宫中有专门的学书宫殿,名为“文华殿”,每日往返于东西所与文华殿之间。
过了十五,则统一转至国子监,同整个太虚大陆最有学识的一批学子一并读书――学习氛围是其次,更主要的是,与未来的臣子打好关系。
白乌安从前是容承镛的伴读,一起在文华殿内读书,如今容四殿下已过十五,两人便又一起入了国子监。
只是容承镛一直未封王,白乌安便总要到宫中寻他。
他指了指旁边的高墙,很是愤愤道:“结果起晚了,到皇宫时正赶上下朝,差点迎面跟我爹撞上。幸好祝兄在外面等你,顺道帮我翻了墙。”
等她?
江在水嘴角一抽,觉得祝公子怕不是又对皇宫感兴趣了,正在找翻墙的合适地点,正好遇到个活令牌,顺道拎过来一用。
一人一龙勉强算一条船上的,江在水没拆他台,笑道:“那正好,你前两次说带我逛雍都城,都无疾而终,今天便带我逛逛皇宫吧。”
“皇宫有什么意思。”白乌安嗤一声,拉过容四皇子的手臂,“你随便看吧,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四哥就是了。”
“好啊。”江在水就等他这句话,随便问了几个问题,而后顺着自己的“感觉”向一个方向一指,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座八角塔。
塔身是灰白的大理石,形如春笋,瘦削挺拔;塔顶是绿色琉璃瓦,金线描边,八个角分别挂了八只小铃铛,隐约能看到有红线系于其间。
因为距离远,看不清铃铛上具体的图案,江在水只勉强看到其上像是刻着什么。
“那是龙塔。”容承镛眼神略暗了暗,很快又恢复如常:“看上去挺新的吧?听说我出生前还没有,是十六年前,父皇为了纪念母后特意建的。”
江在水谨慎地跳过了“纪念皇后的塔为什么叫龙塔”与“皇后是十六年前去世的吗”这两个问题,默默记下了位置,打算过两日再找个机会去一探究竟。
她有所顾忌,白乌安却没有:“你想去看看吗?”
“不太好吧。”江在水摸摸鼻子,下意识看了一眼祝江临。
龙子大人正远远看着那座“龙塔”,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回头与她直直对上了视线。
而后江在水便听见了他的传音:「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我会陪着你。」
江在水一怔,心跳莫名快了两下,就听他又道:「毕竟我也很好奇“龙塔”里面有什么,正好借你……陪你去探探路。」
江在水:“……???”
您完全不掩饰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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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雍都(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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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塔罢了,有什么去不得。”白乌安自小骄纵惯了,没觉得“纪念故皇后”的塔是什么不得了的禁地,也没注意其他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他说走就走,领着众人直接绕到了塔下。
然后就被人拦下了。
“白三少爷,四皇子,两位贵客。”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毫不含糊道:“前方是龙塔禁地,还请几位留步。”
来人乃是宫内金吾卫,身着深绿官袍,当是个不大不小的六品官。[1]
六品官在朝堂上或许不算大,但来守这偏僻龙塔,却必然是大材小用了。
可惜这里除了默不作声的容四皇子,只有一个毫不在意的少爷、一个不明所以的外来修士、一个围观看戏的龙神,都没理会这异常之处。
白小少爷平素来皇宫便直奔大殿暖阁,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等宫人传报,待他四哥出来拉上就走,“龙塔”位置偏僻,又无甚意思,他已有几年不曾来过了。
“禁地?”少爷挑了挑眉:“我怎么不知道这地什么时候成禁地了?”
“是。正是去岁陛下下的御旨,说是免得人来人往扰了清净。白三少爷不常来,故而不知。”
白乌安才不管什么陛下御旨,他想去的地方,天王老子下禁令他也要进。
不过他四哥就跟在他身后盯着,白小少爷虽然天地不怕,到底还是念着他四哥几分面子的。
于是白乌安稍加思索,道:“人来人往确实不清净,但只本少爷带朋友进去看看,也不会多吵闹吧?”
“这……”那金吾卫显然有些为难,但拦人的动作却并不动摇:“还请白三少爷莫要为难末将,陛下御旨在上,末将不敢有违。”
真是奇了怪了。
皇帝不理朝政多年,“陛下御旨”还没丞相一句话好使,金吾卫什么时候这么听“陛下”的话了?
白小少爷脾气上来,刚要动手硬闯,突然一顿。
江在水就见他沉默须臾,转头,一脸不满地道:“算了,不让进就不进吧,反正就一座破塔,里面我也进去过,没什么好看的东西。”
“江在水,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逛。”
离龙塔不过几步之遥,这个距离,已经够江在水确认,那塔绝对有问题。
或者说,不是塔有问题,而是塔里的东西有问题。
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东西和她之间,有一种微妙的联系,她甚至仿佛能“看”到“自己”身周的阵法。
太诡异了。
白乌安在前面和守塔的金吾卫扯皮时,她就在后面打量这座塔。
离得近了,铃铛上的图案便能看清了。
她所在的位置能够很好的看清这面的三只铃铛,其上分别刻画着三只形态各异的龙,张牙舞爪的。
越看,她越觉得头晕。
白乌安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她听到铃铛的响声,很清脆,很好听,像是一首安眠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江在水。”
有人覆上了她的眼睛。
江在水猛地回神。
祝江临放下虚掩的手,转到她身前,笑问:“小友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江在水感觉脚下莫名有些虚浮,用力甩了甩头,道:“没什么。”
白乌安已经走了过来,有些疑惑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龙塔是进不了了,小友可还有其他地方想去?”祝江临不紧不慢地接话。
“我听见了。”江在水有些心虚地顶了他一句。
她轻轻闭了闭眼,而后笑道:“算了,皇宫毕竟是皇宫,我们乱逛也不太好,白少爷带我们找一处歇脚的地方吧。”
一旁自向龙塔来便不怎么做声的容承镛终于开了口,“既如此,我们便回大殿吧,夏日暑气重,暖阁中备着冰,歇脚会舒服许多。”
几人点头。
令江在水稍感意外的是,待她回到前朝大殿,师父已经结束了与皇帝的谈话,正站在门口等她。
江在水快走两步,有些纳闷地问:“师父?你们聊完了?您怎么在这儿干等着?”
江照然收回眺望的视线,淡淡应了一声。
容四与白三少听她称呼,知道这就是那位“跃玄观长老”,便按规矩行了晚辈礼:“见过江长老。”
江照然点头应过,甚至没理会不速之客祝江临,拍了拍江在水的脑袋,示意她跟上,转身离开了。
江在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匆匆道:“今日多谢白三少爷与四皇子殿下关照,改日若有时间,再与二位一同交流。”
白乌安嘴角抽了抽,满脸不情愿。
容承镛自然应好。
江在水拉上祝江临,转身追师父去了。
不知怎的,她感觉师父好像心情不太妙啊。
师父的心情暂且放置,眼前还有个问题没解决。
江在水拉了拉祝江临:「所以你到底来皇宫干什么?」
祝江临反问:「小友刚刚在塔前看到什么了?」
江在水撇嘴。
不说就不说,总归不是为了“记忆”就是为了“力量”之类的,还遮遮掩掩的,肯定没安好心。
大小姐没好气道:「看见了铃铛,上面还画着龙呢,怪不得叫龙塔……」
江在水话音落下,自己怔了怔。
不对啊。
铃铛乃镇煞之物,常用于寺庙宫殿,镇宅、甚至求富贵皆可。
铃铛配塔很常见,江在水因此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不对劲。
但……
龙塔,不是“皇帝建来缅怀故皇后”的吗?
……缅怀之塔,为何会有镇邪除祟的龙纹铃?
江在水从见了那塔开始,脑子里就好像多了一层雾,行为举止虽与往常无异,思考的能力却好像锈住了。
这会儿或许是终于离得远了,她脑子里的雾散尽,人也清醒了。
本以为那与她有关的塔内之物或许是故皇后遗物,可不管是四皇子的态度、闪过眼前的封印、还是不该存在的铃铛,好像都指向一个结果――
“缅怀故皇后”根本就是个幌子,“龙塔禁地”不禁白三少,禁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是皇家的密辛?还是……
丞相府的阴谋?
她思绪转得快,祝江临也不知看没看出来,只是悠悠接了话:「是啊,皇宫里建了个带封印的塔,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铃铛响,在下好奇得紧,当然要想办法进来看看了。」
江在水有些意外他居然没转开话题敷衍人,看了他一眼。
祝江临嘴角微微扬着,似乎心情不错,又问她:「小友,我看你也对那塔感兴趣,怎么样,今晚要不要与在下一同进去瞧一瞧?」
黑心老龙突然松口,又是送情报又是递枕头,其中必然有诈。
奈何这枕头实在太舒服,江在水的理智列举了对方八百条罪状,死命拉着上下嘴皮别秃噜一声“好”。
好在老天似乎也看不下去她再往同一条龙的坑里跳。
江照然头也没回,在前面喊:“徒儿!”
“诶。”江在水一激灵,三步并两步追上去,问师父:“怎么了?”
江照然负手,不紧不慢地踱着步,道:“你与白家老三认识?”
江在水点头道:“就在师父你来的前一天,意外认识了。”
说到这个。
昨日师徒两个见了面后,聊了没几句,就又分开了。
原因是江照然“来雍都另有一事要办”,结果一别就又是一天,所谓“回客栈再教”的符也没了下文。
江在水回去琢磨了琢磨,发现了自己白日灵光一闪的“不对劲”缘由――合着“顺路来一趟皇城”是假,“来都来了,顺路看一眼徒弟健在否”才是真。
师父一溜烟没了影,自然也没空了解徒弟这两天认识了什么人,至于给的那三张符,更是抛之脑后了。
江在水自己翻了翻《符法集录》,对照了一番,没找着一模一样的,只推断其大概分别与“杀伐”“疗愈”“防守”有关。
――原来是保命符啊。江在水了然,并心安地将其扔进了储物戒上层。
――“所以昨日您去哪儿了呢?”江在水问。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打听。”师父继续踱着步,老神在在道。
江在水“切”了一声,心说反正您也不知道我来雍都的真实目的,咱俩就算扯平了。
江照然好像只是想找个由头让自家小徒弟远离“来路不明”的祝江临,把她叫来问了一句就再没下文。
江在水于是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继续发问:“那这位大人,您今天还去办事吗?”
――今天有空教我符篆用法吗。
大人噎了一下,觉得小孩子话太多,说话太欠,缺少成年人的毒打。
于是他轻轻敲了下徒弟的脑袋,斥道:“胆子肥了,没大没小的――为师今日无事,随你一同回你的落脚处,你把你出来这两个月干的事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江在水象征性地捂了下脑袋,对人前摆架子的师父呲牙一笑。
说就说,反正她又没什么“大人别瞎打听的事”。
江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听说你在渡城大闹了一通,把人家城主府并神观联手埋了十几年的脏泥给连根拔起了?”
“倒也没有这么厉害……”江在水直觉他下一句没好话,连忙谦虚否定。
不过她确实也没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大事就是了――比起虚无缥缈的“北域封印”和十四年前的“灵寂残鬼”,近在眼前的横公鱼大变海宫神,显然更让人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