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大声些,整个皇宫的禁军都能被招来听你说话了。”祝江临凉凉回他。
风袭玉“切”了一声,直起身,假模假样地理了理衣摆。
而后他正色道:“说正经的,你刚刚混进来走过一圈了,发现那塔哪里不对了吗?”
祝江临眸色暗了暗,反问他:“与你何干?”
风袭玉颇有些无语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往前走了两步,越过他向外看去。
这角落离龙塔有段距离,但也并非无人巡逻。
风袭玉随手折了几枝树杈,插在八方,又踢了踢脚下的两块石头,让它们滚到合适的位置。
最后他从空间中取出一块下品灵石,往手边树叶上轻轻一放。
灵石上光芒一闪,一个隐迹阵便落成了。
风袭玉拍了拍手,转过头,无奈道:“我说你啊,也差不多点,明明记忆恢复了些,疑心病怎么还越来越重了呢。”
祝江临看着他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说话。
远处有隐隐脚步声,是巡逻的皇宫禁军朝这边走来。
他不说话,风袭玉就自己叨叨:“天地间一共没剩几只神兽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同类,小爷针对你干嘛。再说了,爷身为凤凰永生不死,怎么看都比你们龙强多了,要算计也是你算计我吧。”
禁军脚步声慢慢接近,祝江临终于开了口:“江在水刚刚被那塔动摇了魂魄。”
“动摇魂魄?”风袭玉的眉头拧了起来,“只有她出了这问题?现在人怎么样了?没出事吧?”
祝江临摇了摇头:“我打断了,她没什么事,周围人也没什么异常。”
“这倒是奇怪……”
风袭玉沉吟半晌,直到巡逻的小队毫无所觉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扫了祝江临一眼,“啧”了一声。
祝江临奇怪地看他一眼。
风袭玉开口,却是问:“你没察觉什么不对?”
祝江临静了静,问:“你指什么?”
“算了。”风袭玉袍袖一卷,将那块灵石收了回来,而后指尖一弹,被他动过的那几根树枝霎那间成了灰,扑朔朔地飘到了地上。
他手臂一伸,略一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你干脆直接带我去看看呗,祝小公子。」风袭玉笑嘻嘻地冲他挤了挤眼,传音道。
祝江临扭头看了一眼尚未走远的禁军小队,收了收袍袖,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而后在巡逻队伍似有所觉就要回过头时,脚尖一点,瞬息没了影。
风袭玉看他毫不遮掩地往外走就觉得不太妙,见他脚尖一点,在心底骂一声“果不其然”,毫不犹豫地施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小队长警觉地一转头,便只见到摇晃的树丛,与空荡荡的无人小路。
“队长?有什么不对吗?”队员跟着他回头看去,又奇怪地回过头来问。
小队长狐疑地摇了摇头,“大概只是风过,走吧。”
这边一龙一凤结伴又杀了个回马枪,入皇宫稍探究竟,那边江在水与师父也终于搬完了住处。
好歹是跃玄观出来的长老,乾坤袋是不缺的,行李大都在袋里扔着,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于是三人搬得很快。
――三人。
同师父一并到了其落脚的迎海客栈,江在水总算是见到了自己这位新师弟。
“没想到真是你啊,小魏郎。”江在水笑道。
随即便被师父敲了脑壳。
“什么小魏郎,没个正形。”江照然不轻不重地训她:“这是你小师弟。”
江在水捂着脑壳撇嘴:“好嘛,小师弟,好久不见啊。”
魏麟看看人模人样的师父,又看看吊儿郎当的师姐,心里是否觉得师门不幸不好说,面上倒是认认真真地抬手行了礼:“见过师姐。”
三人有说有笑地回了自在阁,江在水帮着安顿好师父与师弟,同魏麟道过别,溜进了江照然的客房,布好隔音阵,终于问道:“您到底为什么收他为徒。”
这话她早就想问,只是被师父岔了过去,便一直默默憋着。
说着是“见了他就知道”,真见了面,她却没觉得这小孩比初见时有什么不同。
江照然拿出茶具,边给自己沏茶边道:“你来雍都这些天,见过多少人了?”
“没多少,其实也就认识了一个白乌安,外加和容四皇子混了个眼熟。”江在水老老实实回答。
“唔。”江照然烫过一遍茶,闻着袅袅茶香,思索着道:“如今雍都的官场形势,你可有了解过?”
江在水不明所以:“倒是知道句顺口溜――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照然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既然你知道丞相府,为师就从丞相府讲起吧。”
层楼飞阁通西路,雕栏玉砌画白霜。
丞相白成业,十八年前,还只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户部郎中。
其妻子,却是当时清誉满朝的老太傅谢太公之女,谢兰惜。
一方是寒门学子,新科状元,年纪轻轻便得了正五品官职,不可不说前途无量。
另一方是太傅独女,才貌双全,名满京城,求娶的媒人踏破了木门槛。
这桩婚事,是当年雍都百姓最津津乐道的八卦。
太傅嫁女,人人都要说一句“郎才女貌、天赐良缘”,背后却笑谢家这位大小姐,满城如意郎君不要,偏挑了这一位小门小户爬上来的山鸡,实属眼光太差。
总不过高门贵女下嫁,郎君许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迷了傻姑娘的眼。
两人成亲后,倒也有一段举案齐眉的好日子,谢兰惜诞下白家长子,白鸿。
鸿鹄之志,不畏燕雀之短视讥嘲,可见父母重望。
“可是……”江在水犹豫着开口,“丞相夫人,不是国师的妹妹吗?”
江照然的茶好了,他轻抿一口,道:“十八年前,也就是永昌四年。”
“那年的冬天极为寒冷,滴水成冰,冻死不知多少贫民乞儿。雍都大雪封城,同时,白郎中收留了一名逃难至雍都的孤女。”
“两年后,同样是白雪茫茫,孤女的哥哥来寻人,心善的白郎中才惊讶得知,孤女竟是白鹿门旁系一位四处游历的小小姐。”
“路……”
“路云舒。”江照然替她答道。
这位小小姐喜欢上了俊朗又温柔的白郎中,哪怕委身做妾也要下嫁,已为其孕育了一双龙凤胎。
可堂堂白鹿门小仙子,哪能做妾呢?
白鸿五岁时,白成业纳了新妾。
两年后,妾抬成了平妻,白鸿多了两个不满一岁的弟弟妹妹。
又三年,白乌安出生。
“很巧的是,谢家大公子――谢兰惜的亲兄长,谢府大公子之妻,也在那年诞下一儿。”
江照然突然话音一转,换了个讲述对象,江在水心里跳了一下,抬眼看他。
他拨了拨茶叶,茶杯端在手里,却不喝,仿佛背书般自语:“永昌五年后,连续三年天寒冬雪早,连夏日都不似往年炎热。直到第四年,才终于回暖。”
“永昌九年,谢家少夫人得子,念其随暖夏降世,恰如麒麟踏日送福,今后必有作为,故名,谢麟。”
江照然吹了吹茶水,语气平静无波:“说来,白家三公子生在初春,比谢家小少爷,大不了几个月呢。”
恰不如命运弄人。
魏麟比白乌安小不过几月,却因为营养跟不上,看着小不少;论及说话做事、为人处事,又好像比白乌安大很多。
江在水不知说什么,沉默片刻,低声道:“可魏麟是个孤儿啊。”
“是啊。”江照然叹息一声,“你现下去打听打听,谢府可还尚在?”
江在水简直难以置信:“白成业灭了谢府满门?为了宠妾灭妻?他有必要吗?”
江照然“呵”了一声,“白成业自然没必要做这么绝,但那位视凡人命如草芥的国师可不一定觉得此事有差。”
江在水蓦然想起师父对此人的评价。
“犯了禁忌的畜生”。
“您当时说的禁忌是……?”江在水艰难问道。
“那倒不是这个。”江照然放下茶杯,“此人心气太傲,虽有几分资质,却称不上天才,且非本家所出,地位就低些。”
说着,他嗤笑一声:“你外祖家那一套一套的规矩,你应当是知道的。”
白鹿门门规极为严苛,等级森严,江在水小时候最不喜欢去外祖家拜年。
“所以他憋疯了?”江在水还是觉得不太对。
江照然道:“也可以这么说。他闯了禁地,犯了些禁忌,就被逐出门派了。”
江在水思索片刻,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路云舒开始游历的一年后,白鹿门将这位国师关入思过堂,并派人追捕其妹。”
白鹿门门规之一,犯禁者,其宗族无论身份地位,均收押待审,位降三级。
国师一脉虽是白鹿门旁系,但也是有头有脸的旁系――不然他如何来的资源闯禁地?
路云舒也算是从小被宠大的,突然闻此噩耗,哪里肯乖乖听话,干脆和她哥学习,逃了。
“白鹿门门规森严,他们倒是叛逆得很。”江在水不知作何评价,干脆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这兄妹俩就齐齐被白鹿门除了名,再后来,就是他们在雍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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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雍都(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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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真名云霁,挺光明正大的一名字,谁知背后是个不折手段的疯子。
路云霁在思过堂里关了一年,便被逐出了白鹿门。
“说来,他被逐出师门那年,你好像刚好去你外祖家拜过年。”江照然回忆着道。
“诶?”江在水掰着手指开始算这是几年前的事:“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江照然说累了,拿起茶喝了两口,道:“你当然没印象,当时你应该刚出生没多久吧。”
那叫什么拜年啊……是带小孩回娘家给老人逗着玩吧。
“其实当年你回去还出了点事,你六岁前身体一直不太好,后来我哥他们把祖传的玉佩请出来给你带着,你才慢慢生龙活虎起来,这你总记得吧。”
祖传的玉佩,便是跃玄观那块作为封印阵阵眼的龙纹玉佩。
“这些事居然是连着的?”江在水有些惊讶。
她小时候确实“身体”不太好,倒不是体弱多病,就是成日提不起精神,虽然身体健康,但厌食厌动,少有表情,整日就托着下巴发呆,因此父兄总是爱想法子逗她笑。
江在水一直觉得,她后来长成个一天不上房揭瓦就闲不住的性子,和小时候憋久了脱不了干系。
“当年带你回白鹿门,我跟着去了,但具体出了什么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好像是禁地出了岔子,惊动了挺多人,大概是动静太大吓到你了,你就开始嚎啕大哭,怎么也止不住。”江照然边说边笑了起来,“我当时觉得你可烦了,嗓子都哭哑了还没个停,吵得我恨不得直接离家出走。”
多没良心啊。
江在水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有人回忆这种事能笑出来,婴儿时期的记忆她半点印象没有,只能为当时的小可怜自己暗叹一声心疼。
江照然这个时候倒是能看透她的想法了,隔空点了点她:“你委屈个屁,你是不知道,你那一哭一天一夜的战绩把整个白鹿门折腾成什么样,我嫂子跟着你不吃不喝不睡觉,急得跟着你一起哭,你外祖母直接请出来了个太上长老,就为了看你出了什么事。”
……连太上长老都惊动了?
江在水隐约觉出不对。
太上长老是什么?那可不是平常人家的太祖父太祖母。
到了“太上”这一辈,多半是了了尘缘的,和门派中的弟子不仅隔着辈分,更隔着整个红尘,若非遇到门派存亡的大事,绝不会轻易出山。
哪怕是白鹿门本家就剩一根独苗苗的嫡亲少爷小姐出事,太上长老也不一定出关,没准就是一句传音打发了事。
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外孙女,哪里来的那么大面子请动老人家出山?
江照然看似无知无觉不着调,瞥了她一眼,又喝了口茶。
江在水虚心请教:“那我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最后怎么解决的?”
“不知道。”江照然一摊手,“当时参与过这事的人都跟锯嘴葫芦似的,一问三不知,守口如瓶。你看我哥和我嫂子瞒你那么多年就知道了。”
江在水就好像听故事听一半看见作者弃坑跑了,还理所当然留言“后面不会编了”,气得一梗。
“那你信誓旦旦给我在这儿讲故事?!”
“那我不也好奇吗。”江照然为这事纠结了十七年,终于能霍霍这始作俑者了,不吐不快,觉得自己简直如沐春风,身心都舒畅不少。
他笑眼弯弯地放下茶杯,循循善诱:“你可是当事人,真想知道,自己去查查不就明白了。”
江在水不上他当,硬生生把话题扯回来:“你既然不知道,就说回国师家的事。路云舒被追捕是十八年前,路云霁同年被关押思过。他被逐出师门是一年后,到雍都却是两年后――中间这一年他去哪了?”
真是敏锐。
江照然笑道:“讲故事嘛,难免不太精准,也许中间就差了两个月,却因为跨了年被我一并约了呗。”
骗人。
江在水压细了眼眸:“十八年前是大雪封城,十七年前是外嫁女拜年,十六年前是白雪茫茫――师父,这都这么巧合了,再记错日子就不礼貌了吧。”
“哎呀。”江照然故作惊讶,“为师竟都未曾注意,还是小徒儿明察秋毫。”
不等江在水捋袖子破口大骂,他便又笑道:“但为师确实也不知晓那路云霁这一年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一到京城,便扶摇直上,从一介平民直接成了国师,还把他那妹夫一路扶成了丞相。”
江照然似模似样地思考了下,不确定道:“耗时大概也是……一年?”
师父这儿是问不出来了。
过了刚见面时的生疏劲,江照然是越说越不像个百来岁的长辈,扯南扯北谈天说地,活像个老顽童。
――“老顽童”若是直到自己被徒弟腹诽老,大概会一纸鸿雁诀告到跃玄观,顺便给自家观主大哥上个眼药。
江在水于是看准时机果断告辞,溜回自己屋琢磨去了。
她离开后,江照然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起身,从一旁架子上挂着的乾坤袋里拿出隔音符贴好,又掏出一枚上品灵石,和一块儿手掌大的深棕色木牌。
――那赫然是被江在水骂过奢侈的传音法器,神扶木牌。
江照然边安灵石边嘀咕:“十七年了,可算是能把这破事抖落出去了,真是憋死我了,每年见那丫头都不敢多说话――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