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说到这里,便是“良缘天定、佳偶天成”,可向氏一介江湖儿女,入了深沉似海的宫门,其中酸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燕王被封为太子后不断入门的“侧妃”“妾室”、早夭的长公主殿下、与直到十年后才最后诞下的四皇子容承镛。
“父皇不喜欢我。”容承镛淡声道。
小二下去后,两人各怀心事地对饮了几轮,他终于开了口。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说话比平日里坦率些,但语气上却是看透世事的古井无波。
“奈何他实在是理智又聪明,知道虽然拖垮母后身子的直接原因是我,但罪魁祸首是他,因此也没脸来‘怪罪’我。”
――故皇后在生下四皇子后,身体每况愈下,一年后便香消玉殒。
白乌安不好插嘴,只笨拙道:“那个,但故皇后一定是很爱你,不会怪你什么的。”
容承镛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他又喝了一口酒,似乎是有些羞于启齿,“我其实……就是想问问江在水,真正的江湖儿女是什么样的。问问她知不知道月华宗,那里的人是什么性格。”
白乌安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想打听自己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了,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容承镛垂眸看着浑浊的酒液,有些出神:“父皇从不提她,也不许旁人提她。我已经十八岁了,母后如我这般大时,刚好生下了皇姐……”
白乌安知道他口中的皇姐特指谁。
出生不过四个月,就因为天花去世的长公主殿下,故皇后之女。
“……可我十八岁,已经不记得她的样貌了。”容承镛将酒一饮而尽,眼里好像蓄了雾气。
他伸手要去拿酒壶,壶中酒却已经饮尽了。
容承镛动作有些迟钝地放下酒壶,起身,想去叫小二来倒酒。
“四哥!”白乌安连忙拦住他,拉他坐下:“你是不是喝醉了?别喝了,我给你叫碗醒酒汤吧。”
容承镛看着他,眼里掉下两滴泪来:“乌安,我好想她。”
“我知道,我知道。”白乌安扶他坐下,头疼道:“哎,我真是不该招你,酒量怎么这么差。”
容承镛就眼眶发红的坐着,也不接话也不动。
白乌安出去要了醒酒汤,回来见他这模样,心里有些发怵:“好了我知道了,我帮你联系江在水,你别难受了哥。”
容承镛便知道,糊弄过去了。
“只是……”白乌安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四哥,我送你坛丹桂巷吧。”
容承镛确实是有些醉,脑袋发蒙,没听懂:“你送我那个作甚?”
欲买桂花。
白乌安一笑:“想给你赔礼道个歉……算了,不送了。”
……我只是希望,你忘了我就罢了。
不要忘了你自己。
――
“我没忘。”江在水看着游与明在纸上列清单,百无聊赖地应付这位小管家,“指环里带着呢――我说阿弋,你困就多睡,别管我了。”
游与明不客气地给她一个暴栗:“你要去的是皇宫!哪怕当今圣上不管事,那也不是个好闯的地方,和钱府不是一个量级的。你认真点收拾,伤药和空间卷轴都多带些。”
一边旁听的风袭玉嘴角抽了抽。
还多带些,薅别人羊毛就是不心疼啊小大夫。
空间卷轴与瞬移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跑路用的快速位移道具。
――并且都是如今修士制作不出来的东西。
试想,一个载量千余人的大型传送阵就要举一个门派之力来建造,其中阵法叠加、灵气使用都要经过一整个阵法研究团的精密计算,生怕哪个细节错了,传送过程中给人撕成两半。
瞬移阵好歹也是小型阵法,虽然依旧计算量复杂,好歹容错率也稍高一些。
――比之空间卷轴而言。
卷轴,说白了就是大型符篆。
要制作卷轴,方法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制作者本身的修为等级与制作材料。
这三样东西,现世只拥有第一样――极少量的、残缺不全的制作图谱。
符篆刻写需一笔连贯,卷轴也同样;而如空间卷轴,要能储存一整个瞬移阵的灵力,自然需要制作者拥有极为深厚的灵力。
制作任何卷轴都需要至少合体期的修为,与各种《世间录》里记载过、如今已成传说的珍稀材料。
因此现世所有的卷轴,均是千年前遗留的宝贝。
但对于活到现在的一龙一凤来说,这东西虽然珍贵,却也不算绝版。
修为上,祝江临的修为与记忆是一同封印的,如今是出窍期;风袭玉则不知什么原因,修为也保持在出窍。
不过身为神兽,他们天生能沟通天地灵气,不需要如人类修士般吸纳入体内再行转化为灵力,可以直接调用灵气作为灵力。
人类修士的“等级”评判的主要是灵气的储存与调用程度,神兽的“等级”评判的则是“一次性”的灵力调动量,也就是“最强一击”的水平。
卷轴的灵力注入重在连续不断,对他们而言很容易做到。
至于最难找齐的那些珍稀材料,他们空间里也存着不少呢。
“但这不代表我能给你源源不断供应卷轴啊。”风袭玉看着她跟不要钱似的把卷轴往江在水储物戒里塞,突然觉得有些心梗。
游与明睡了一觉,头疼缓解不少,心情不错地回他:“只是给她备用,又不一定会用到。”
“就是啊,风老板,你不是会全程跟着我吗?你保护好我,卷轴不就能留下来了。”
江在水其实也觉得没必要,但游与明就差把“担心”两个字写脸上了,她也就恭敬不如从命。
祝江临在一边看热闹,颇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如果不看他抿紧了的唇角的话。
「你给她那么多卷轴做什么?」他直接传音问风袭玉。
「她问我有没有,我想着我拿着也没用,就把库存给了她一半。」风袭玉想了想,感觉自己被说服了,反过来劝解祝江临:「不过也是,就放在江在水手里留着,这次用不完,之后也可以用来保命。」
哪里是保命的问题。
祝江临叹了口气,想起江在水那三张师父给予的”符篆“,心情复杂地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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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山川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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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么小气啊。」风袭玉逮着机会就嘲讽他。
祝江临瞥了他一眼,笑了一声。
风袭玉顿感不妙。
“你笑什么?”江在水的疑问与他的传音一起响起。
祝江临不理会他,同江在水道:“你是不是又忘了问你师父关于那三张符篆的事?”
江在水确实是忘了,还低头想了片刻才想起来。
卷轴……符篆……
风袭玉却霎时脸色大变。
“什么符篆?!”他拉着祝江临,眼睛瞪的老大。
江在水有些不解地看着风袭玉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在他身后拿出了储物戒里放着的符:“就是这三张……诶?”
她也诧异地瞪大了眼:“这符怎么还变了个颜色?”
“我的卷轴!”风袭玉惨叫一声,欲哭无泪:“小祖宗啊,这是噬灵叶做符纸画的符!”
噬灵……叶?
江在水缓缓扭过头,看着手上三张符篆。
而后她反应过来什么,赶紧用手把丢进去的空间符篆往外扒拉。
游与明没听说过“噬灵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个比一个紧张,皱着眉在一旁看着。
直到她看见那些扒拉出来的卷轴,有一半失去了灵气萦绕的光,变成了暗淡的灰色。
“这是……?”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了江在水。
江在水快速清点完损失,稍微松了口气,“还好你手慢我手快,就祭了五本。”
“五本少吗!”风袭玉悲痛欲绝。
那可都是他的心血!心血!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江在水有些心虚地安慰他,“换个角度想想,灵气到了噬灵叶里,也不算完全浪费对吧。”
风袭玉单膝跪地,一本一本捡起被丢出来的、暗淡的卷轴,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算了,我也习惯了,养你这么个小祖宗……”
他顿了顿,埋了下脸,声音变得有些闷:“多败家我都得认。”
这怎么听起来真要哭了?
江在水与游与明面面相觑,都不太敢说话。
还是祝江临在后面踢了他一脚,嫌弃道:“胡说八道什么?谁是需要你养的小祖宗?”
“我说着玩的。”风袭玉顺势抬头,看见她俩满脸局促,遂摆上了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嗨呀,没事儿,你俩咋还真信了。”
江在水松了口气,连忙蹲下来帮他捡:“对不起啊,是我忘了符篆的事,我不知道那是噬灵叶。”
风袭玉心抽疼了一下,勉强笑道:“不怪你。五本卷轴而已,我不消片刻就做出来了。”
江在水更不敢说话了。
小姑娘心细得很,感觉自己做错了事,立马变得谨小慎微起来,看着可怜巴巴的。
游与明站了一会儿,看他俩把卷轴重新放回储物戒里,才动了动。
她摸了摸耳坠,取出了一个木盒子。
风袭玉看着推到眼前的盒子,愣了愣:“这是什么?”
“里面是和山土,炼器的好材料。”游与明端详着他的脸色,又拿出了两个瓶子两个盒子。
“这是雾山阴阳玉、仑谷白?、龙海鲛珠、北域赤柳木……”[1]
“停停停!”风袭玉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赔给你。”游与明就事论事,语气平静,“这些大概是抵不上五本空间卷轴,只是我带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你可真是闷声干大事。
风袭玉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真不用小大夫,卷轴我给了你就是你的,你自己的东西怎么处置当然是随便你,赔我做什么?”
游与明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茫然。
她有个天生的小“技能”,除了把她养大的师父与发小江在水,从没告诉过别人。
――她对旁人的情绪异常敏感。
举个例子。
风袭玉最开始嚎的时候,心里是没什么“痛惜”感的,直到他和江在水对喊“五本少吗”时,也是“感兴趣”大于“惋惜”。
也就是说,这只凤凰最开始确实是在开玩笑。
但是等他开始捡卷轴,到后来一迭声道“不怪你”时……
他好像就真的有些悲伤了。
可是小神医把自己压箱底的、五方的宝贝都挑了出来,却也不见他多开心。
真奇怪。
游与明困惑地把自己的宝贝又收回了耳坠里。
难道是这些珍贵材料他都看不上眼?
风袭玉不知这位小大夫又自己琢磨什么呢,只看着收拾妥当的江在水道:“行了,你那三张符篆吸收了五本卷轴的灵力,再不用怕你出事了,哪怕是大乘期的一击你都接的下――好像也挺值。”
游与明回过神来,问道:“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风袭玉便给她仔细解释:“符咒其实就是普通符咒,根据噬灵叶的特性稍作了改动,关键是符纸――也就是噬灵叶。”
“那叶子贼得很,平时伪装得普普通通,死物一般,但只要周围灵气浓度超过一定值,就会开始疯狂吸收灵气……”
风袭玉说了一半,反应过来什么,蓦地转头:“不对啊,她俩不知道那是噬灵叶,你这老贼分明早就知道了吧!”
祝江临看着他,挑了挑眉。
风袭玉看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顿时怒发冲冠扑了过去:“黑心老贼!不是你亲手做得东西不心疼是吧!爷爷我今天就要灭了你!”
祝江临侧身一躲,语气颇为无辜:“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只是没想起来罢了。”
江在水睁着大眼睛看他俩开始生龙活虎地过招,悄悄退后两步,和游与明并肩站着,捏住了她的袖子。
游与明转头和她对视。
两人心有灵犀,她又轻飘飘地瞧了一眼干嚎的风袭玉,这才向江在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江在水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松了弦,看着游与明一笑,凑过去和她咬耳朵:“噬灵叶出自‘帝屋’之树,帝屋树你应当有所耳闻吧?”
游与明思索一番,点了点头:“御凶之树。”[2]
“对。”江在水解释道:“这种树以死气为生,其叶会大量汲取周围死气,供给树身,树根又深埋地下,将转化出的灵气输送进去――这点其实和大部分植物正好相反。”
“有这种特性在,帝屋树生长的地方大多土壤肥沃,灵气充裕。”
“这是《世间录》里关于它的全部记载。”游与明道:“噬灵叶又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一些符篆相关的古籍上会记载的东西了。”风袭玉打架之余不忘留个耳朵,时不时插句嘴。
祝江临趁他跑神踹了他一脚,把他踢离花瓶:“仔细别拆了人家客房。”
风袭玉怒从心头起,又哇呀呀地和他战到一处。
江在水抽空看了两眼,见他们连灵力都没用,应当心里都有数,砸不了花瓶,于是继续安心地给游与明科普:“对。帝屋的叶子在树上时吸收死气,被摘下来后,却会反过来吸收灵气,以保证自身不枯。这种特性叫‘死不枯’,被一些符篆大师利用,创造了一种特殊的符篆,统称‘生长符’。”
游与明听明白了。
不断吸收外界灵气,吸收的越多,符篆威力越大――这就不受符咒本身“不得中断”导致的灵气限制了。
“生长符的灵气储存量可以通过其颜色看出来:从枯黄色到草绿色再到翠色,总之越像新叶的颜色,内含灵气越高。”
“可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流传这么少?”游与明问。
江在水找了个新的乾坤袋将空间卷轴倒腾进去,又把那三张保命符放进了储物戒里。
反正她储物戒里不放灵石,生长符待在里面也蹭不到灵气。
她边招呼着游与明一起收拾,边给她解释:
“其一是因为帝屋树有排他性,一片地区只会长一棵,并且生长缓慢,百年方能成材――未成材的帝屋树上的叶子用不了,摘下来也没有‘死不枯’的特性。
“其二则是因为‘生长符’对符师的技术要求很高――在噬灵叶上刻画符咒,其实是一种‘与生命沟通’的制符法,而生命最大的特性,就是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