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与明觉得两位师叔真是太会取名了。
江在水把手上的簪子给她戴上,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手艺,笑道:“阿弋,你家小师弟真可爱。”
南言得意地冲她笑,江在水几乎幻视他身后翘起了一根尾巴,正在狂摇。
“送你,不谢。”游与明即答。
“我可不要。”江在水低头对比哪只珠钗合适,闻言摇头道,“我家小麟儿还在隔壁住着呢,他吃醋了可怎么办。”
游与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麟儿”是谁,抖了一下,“你这是什么称呼。”
南言蹭过来,托着下巴问:“江师姐,小麟儿是谁?”
“是我师弟。”江在水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你游师姐不爱与人交际,你既然这么爱聊天,晚宴时多替她挡挡那些攀谈的人。”
南言拍胸脯道:“保证完成任务!”
“真乖。”江在水夸了他一句,又和游与明传音:「我觉得我出来这一趟,倒是越来越会哄小孩了。」
游与明想起她最开始见了魏麟就跑的战绩,勾了勾唇角。
四大门派来给皇帝祝寿,穿的都是自己门派的礼服,上面印有门派明纹,规制也是门派内自有一套章程。
礼服是固定的形制,配饰便可自由发挥些,但也要讲究精而不多,既要展现门派的底蕴,又要符合修士“清修”的形象,不可花里胡哨夺人眼球。
因此江在水也没打扮得多么隆重,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时间就差不多了。
她把师父叫起来,临走前,又去敲了敲龙凤的门。
――没人应。
“不在吗?”江在水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出去了。”游与明看了一眼紧闭着的两间客房门,传音给她:「也可能是早早出发混进了皇宫,别管他们了,他们两个的实力,出不了事。」
我们才比较容易出事。
江在水手指摸上了储物指环,游与明揉了揉耳垂的丁香坠,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担忧。
――总觉得,今晚的宫宴,不会那么顺利地度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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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同天乐,芳宴祝良辰,风流妙舞,樱桃清唱,依约驻行云。
榴花一盏浓香满,为寿百千春。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1]
弯月高起,银光流淌在朱阁青瓦上,给圣德殿垂脊上的走兽金像镀了层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殿内摆着琉璃灯与夜明珠,朝臣们按品阶落座,互相笑祝声好;女眷们三两而聚,摇着轻罗小扇闲话家常,时不时掩口轻笑。
宫人来回穿梭其间,奉上酒水茶点,又或打扇斟酒。
四大门派的使臣均坐在上首左起,位次则是按前一次仙门霄汉会的成绩依次下排,白鹿门坐在首位,后面是跃玄观、云绯楼、青风堂。
――除了青风堂年年垫底,其它三个门派的次序倒是常换。
江在水心不在焉地抿着果茶,耳朵留神听着大殿门口的通报,不时抬眼瞟一眼对面还空着的座位。
他们到的早,江在水和游与明被云绯楼来的人隔开,没法说小话,只能暗戳戳给她传音:「白丞相怎么架子那么大,他们要什么时候才来啊?」
游与明右手边坐着小师妹,南言也是个嘴里也闲不住的,拉着莫默叽叽喳喳不够,还要探过头找她:“游师姐――宴会什么时候开始啊?”
游师姐一个头两个大,无奈道:“耐心等着,最多还有一刻钟。”
夹在中间的云绯楼长老笑了一声。
游与明看过去,就见那白发白须的老头笑眯眯地捋着胡子,隔着云绯楼的那名弟子看过来,“几位小师侄感情真好,不如我同江师侄换个位次,你们也顺便带上我们家小覆一起玩?”
那弟子是D家的人,年纪也不大,和莫默同年。
这两个小孩一个赛一个的不爱说话,莫默还只是腼腆,D覆连自我介绍都是长老帮着做的,见面至今没吐出过一个音节。
在场众人倒都听说过D家。
云绯楼是四大门派中最神秘的一个,原因,除了赤谷终年不灭的火,就在于这个家族。
据说,他们是古巫\国传下来的一脉。[2]
巫\国,在上古时期为凤鸟眷属――可比跃玄观这种“龙王代言人”货真价实多了,他们是真正被凤鸟庇护的一族人――但尘祸之后典籍失传,凤凰的存在都成了半真半假的传说,这种话当然也没谁当真。
只有云绯楼内部,不知为何始终奉D家一脉为尊,每代D家人中,都会选出一名“祭司”;祭司看似没有实权,地位却在所有人之上。
云绯楼没有“楼主”这个职位,真正管理门派的是门内的大长老,重大决定则要长老会商议定论。
外人看来,大长老便是云绯楼的“掌门人”了,但长老会的人却知道,最高的权利,始终握在“祭司”的手上――即便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长老会上,也不会干预长老会的决定。
D覆,是下一任祭司。
江在水不知其中深浅,只担心这种宴会的位次随便交换会不会有问题,回头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没事。”江照然品着茶,不以为意,“本来这几个座位就是划给四大门派随便坐的,皇帝才不管这个,你想换就换。”
江在水欣然起身,乐颠颠地换了座位。
她指挥着宫人帮着把自己糟践过的茶点换过来,摩拳擦掌地打算用三寸不烂之舌撬出这小屁孩的话来。
游与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这种“给她带来麻烦”的风格十分熟悉。
她一边是拉着莫默唧唧歪歪的南言,一边是和她“小声”密谋怎么带小孩的江在水,生平第一次这么期待无聊无趣的宴会快点开始。
游与明被江在水带走注意力,那种“熟悉感”也一闪而过,被抛之脑后。
江照然却没忽视这点不对劲。
他面上自然地品着茶,实际却同那位云绯楼长老传音道:「听说云绯楼岳长老为人严苛,今日看来,倒是传言不实。」
岳长老拈了块点心,四两拨千斤地应付,「的确如此,人言可畏啊。」
江照然被他这不要脸的回答堵回来,顿了一下,迂回着换了个问法:「上次在霄汉会上见到岳长老,您还是个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却是笑容满面,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岳长老嘴角噙着笑意,真像是人逢喜事,「小覆这孩子终于同意和我一起出来玩了,我当然高兴。」
江照然跟他打了几次机锋,发现这人根本就是逗他好玩,藏也不好好藏说也不好好说,干脆直接发问:「阁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云绯楼的人?」
「道友此言差矣,你怎知我不是云绯楼中人?」岳长老用帕子擦了擦手,往后一扔,背后长眼睛一般准确砸中了他家小覆――在江在水好不容易让他开口说了句话时。
在江在水愕然看过来的目光中,岳长老戏谑地勾起唇角,对江照然道:「您放心,我本就是云绯楼中人,只是身份特殊,不便露面――我演技拙劣如此,却云绯楼的少祭司都没出言戳穿,不也正能证明这一点吗?」
游与明看看背对着他们的“岳长老”,又看看面无表情摘下手帕的D覆,终于抓住了刚刚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云绯楼的礼服是炽焰般的红色,上面绣着飞鸟门徽,她看着那道吊儿郎当的红色身影,额角青筋一蹦。
捏碎了一块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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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与明:这一刻钟是一息也待不住了。
[1]改自晏殊《少年游・谢家庭槛晓无尘》
[2]借鉴自《山海经・大荒南经》:“有\民之国。帝舜生无淫,降\处,是谓巫\民。巫\(zhí)民R(Rbān)姓,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爰有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
第78章 寥寥(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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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推回江在水换过位置后。
“你好啊R师弟。”江在水同D覆打招呼,“之前去云绯楼的时候好像都没见过你,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弟子啊?”
云绯楼是四大门派中修习功法最杂的门派。
不仅有常见的剑修、器修、符修,还有青风堂最擅长的丹修、医修,甚至有乐修、御兽修。
江湖上还有一种传闻,云绯楼内部,有一脉外人不得入的隐修,是以炼制鬼物御鬼为修炼方式的。
每一分支下都有一位长老,长老之下有若干副长老;长老级别可以进入长老会,参与门派决议,但具体地位则要根据其所掌管的“道”与其背后的势力种种原因共同决定。
其余的,便与跃玄观一般无二了。[1]
能作为代表来给皇帝祝寿的,肯定不会是外门弟子。江在水这般问,等于是在问“你修的是什么道?师父是谁?”
D覆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江在水等了一会,满脸问号地抬头,和看过来的游与明对视。
江在水:「我问的有什么问题吗?」
游与明:「好像没有吧?先前霄汉会结识云绯楼其他道友时不也是这么问的?」
江在水:「那就不是我的问题。」
没关系。江在水再接再厉,“D师弟,你先前出过门派吗?我还是第一次外出云游呢,没想到就碰上了圣上寿辰这等大事。”
D覆依旧没吭声。
这小孩脸上始终没有波澜,人偶似的一动不动,云绯楼的礼服都是赤红色,穿在他身上却和漆黑丧服没什么两样。
江在水再起不能了,她求助地看向游与明,用眼神示意她救场。
“咳。”游与明在她的视线中艰难道:“确实,你运气不错。”
什么啊。江在水叹了口气,只好自己挑开来问:“D师弟,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还是说……D覆师弟其实听力有问题?
江在水已经打算转头问问那位岳长老这孩子怎么回事了,D覆终于给了她一点反应。
他抬起眼,盯着她看。
红衣人偶突然动弹还是有点吓人的,尤其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看时。
江在水慎重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D覆师弟?”
D覆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色还带着些少年人的雌雄莫辨,明明是正常对话,却莫名有一种奇妙的古老韵律:“你身上的气息很怪……”
一块手帕“嗖”地被扔到了他的脑袋上。
古怪的氛围感“啪”地一下散了,江在水愕然转头,没注意身后的游与明意识到什么似的,手劲一下没收住,捏碎了糕点。
“岳长老”十分做作地转过身,“呀”了一声:“一下没拿住,真对不起啊小覆。”
“没关系。”D覆一板一眼地回答他。
这下倒是会答话了?江在水稀奇地看回来,就听身后的白胡子老头语声带笑地给她解释:“小覆不属于哪一长老门下。他没怎么和外人说过话,你这么问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D覆把手帕认真叠好,乖乖点头。
江在水恍然大悟,“这样啊。可是云绯楼还有不属于各大长老门下的弟子吗?”
“小道友想必应该听说过云绯楼D家一脉?”岳长老摸着胡须问。
“略有所闻。”江在水点头道:“D家人不能入长老门下吗?”
“D家人在云绯楼的地位有些特殊。”岳长老笑眯眯道:“他们可以随意跟着各大长老修行,但不入于任何一方,仅归属于‘祭司’。”
云绯楼的祭司一职江在水只知道个大概,岳长老在介绍D覆时就说过他是这一任祭司的继承人,再往下问恐怕就涉及人家门派机密了,她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那我要怎么和D师弟交流呢?”
“你不用管他。”岳长老瞥了一眼又坐直身体的小弟子,“你们聊你们的,有需要就使唤他一下。如果想同他说话,避开有关他身份经历的问题就行。”
江在水应了一声,转过头做实验去了。
「风袭玉。」游与明冷冰冰地喊道。
「哎呀!小大夫认出我了?」识海里传来的声音熟悉而年轻,和他表面伪装出的苍老完全不符。
游与明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伪装成别人的样子混进来?」
她倒是没担心“岳长老”本人的安危,风袭玉这点底线还是有的。
「我要是说我本来就是云绯楼的长老,你信不信?」风袭玉笑道。
游与明毫不犹豫:「不信。」
开什么玩笑,凤凰去云绯楼当长老?
这就像皇上给六部打工一样无厘头。
「好吧。」识海里的传音道,「我不方便以真面目代表云绯楼出现,所以借了个人。云绯楼的位置离你们近些,有问题我好及时出手。」
他这话倒像是知道什么内幕,游与明追问:「会有什么问……」
“丞相大人、夫人到――!”
几人齐齐停了话语,看了过去。
丞相乃正一品大臣,官服为紫色,夫人有诰命在身,同样一身正紫色。
一身藕荷色的白家双生兄妹跟在父母身后,而后是身着宝蓝衣衫的白乌安与披着苍色外袍的白鸿。
丞相府众人刚刚落座,殿门口的太监又唱诺道:“国师大人到――!”
江在水一直在他人口中听说这位国师,自己还未真正见过,闻言伸长了脖子打算认认人。
路云霁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
他和丞相夫人路云舒不太像,一双瑞凤眼像是淬过冰,眼尾锋利,下半张脸以面具覆盖住,银光冷冷,头上束着青玉莲花发冠,身上是梅子青的长袍。
……除却神态,倒是和白乌安的轮廓很相似。
江在水嚼着梅子糕,眼神在他和白乌安之间晃,思索着她答应容承镛的要求。
说起容承镛。
江在水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泛上些违和感――皇子参加这种宴会,应该也不能摆架子到的太晚吧?
怎么现在也没看见他的人影?
而且……
江在水看着国师在右手第一位落座,扫了一眼前几排的座位。
都已经坐满了人,三位已经封王立府的王爷正上演着兄友弟恭的好戏――当今圣上膝下四位皇子,四皇子生母已逝、没有母族势力又不受宠、还刚刚成年,他的三位哥哥通常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虽然在江在水看来,这三位被养得脑满肠肥的皇子,远不如茶楼里理智淡然的容承镛有竞争力。
五位公主中,大公主早夭,五公主至今仍昏迷不醒,其她三位公主都已出嫁,这种宴席,也都是跟着自己的夫君一起坐。
总之,这晚宴上,没有容承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