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掌握法则的神明称作“神兽”,未掌法则而能动用天地灵气的称“异兽”――其中温顺者叫“灵兽”,凶恶者叫“妖兽”;如普通人一般,不能动用天地灵气的,称作“凡兽”。
遍地花草都有了名姓,被他们整理成册,按功效分好类别,再纳为己用。
他们用动物的皮毛、植物的纤维包裹自己,又用矿物做出盔甲;他们观察天地规律、异兽乃至神兽,以此学习吐纳灵气踏入“修炼”之途。
从此,他们的足迹越来越广,整个太虚大陆,被他们一一踏过。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1]
余下一条细丝般的绳,竟真能被他们抓住,一点点爬上来。
短短数千年,在神兽眼中不过弹指之间,他们却迅速成长壮大,甚至能左右神兽的创生。
――比如gR。
天道对他们的喜爱,简直明目张胆,毫不遮掩。
风渊叹了口气,惆怅道:「阵法一开,神兽就要逐渐“消失”在人间了,你有什么感想吗?」
烛玄揽拉着她站回阵法内,顶着头上风袭玉不满的目光面不改色:「只是“消失”在人类的人间而已,我又不在意他们。」
这倒也是。风渊想,这龙确实一向不喜人类的。
此阵名为“通天”,用如其名,是在天界与人间中,开启一条可供凡俗登天的通道。
――这是对世人的说辞。
实际上,在通天之外,他们还暗布了一个阵法。
――茫茫。
这也是他们用了百年时间,最终决定的计划。
子桑悼问风袭玉,神兽为什么会愿意牺牲自己来结束尘祸。
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神兽本身,并不像人类那般重视生命。
k们是天地法则的化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法则还在,k们就还在。
――不是说烛玄揽就是烛九阴,而是说,太虚大陆西南的那座山川法,可以算作第一任烛龙的化身。
【领域】的部分神格化作山川法镇守在西南,山川法从【领域】中剥离而出,褪下的部分再由天地孕育,化生出烛玄揽。
当然,回归成法则的状态,也就不能称之为“活着”了。
但无所欲求的神兽对“活着”这个状态,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k们的执念,产生自“感情”。
烛九阴对人类的感情,使k不愿见人类就此灭亡;一位法则之神对另一位法则之神的感情,使k不愿让对方殒落回归为法则,失去一切记忆与情感,冷冰冰地运行,再于某一天以另一只神兽的身份降世。
第一次尘祸前,神兽们各自居于各自的领地之内,彼此很少联系;反而是第一次尘祸后,神兽间的走动频率上涨了许多。
――烛玄揽为这份上涨贡献了能有一半的力量。
在这些走动之下,风渊他们发现了一件事。
那些与外界隔绝,自成一体的神兽,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大半。
不知从何时起,天地间没有了k们的身影,只有白泽图中的记载证明k们曾存在过。
剩余还存在的神兽,则或多或少的拥有不愿消失的“感情”与执念。
三十年前,风渊遇到了一位执念消失的神兽。
k在消失回归为法则之前,恍然告诉她一句话。
――“是天道在唤回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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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易・系辞上传》
第90章 尘祸(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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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渊回到赤谷,把这句话告诉了风袭玉。
风袭玉许久未说话,再张口时,语调沉沉。
“我知道了。”他丢下这么一句,就要出门。
风渊拉住他的衣袖,“等等,你知道什么了?k们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那神兽身上明明没有致命伤――”
“k不是告诉你了吗。”风袭玉摸了摸她的头发,“天道在唤回我们。”
风渊愣愣地看着他。
风袭玉叹息一声,问她:“你觉得,人类带来的变数大吗?”
“大。”风渊慢慢放开手,心里隐约看到个真相的轮廓。
她有所猜想,却不敢验证。
“神兽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天地法则的化身。”
风袭玉点点头,“大家都这么说。”
风渊怔了怔,喃喃重复了一遍:“大家都这么说?”
“神兽是天地法则的化身,那神格是什么?”风袭玉道。
风渊没说话。
神格是权柄。
权柄,是调动法则的钥匙。
谁抬个手还需要钥匙?
“可是……”风渊皱了眉,反驳道:“神格与神兽不可分离,本身就是一体的关系。”
风袭玉笑了笑。
他没反驳,只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法则之神与法则的关系,肯定不是掌管或借用那么简单。”
“但不管是什么关系,天道现在都要收回了。”
“为什么?”风渊追问。
风袭玉想了想,遗憾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人族带来的变数太大,天道的法则要重新调整;也可能是时机到了,神兽的时代该结束了,以后是人类的时代。
而人类的时代,不需要神兽存在。
“总之,我需要去找混沌聊聊。”风袭玉弹了弹袍袖,问她:“你和我一起去吗?”
风渊正在认真思索天道到底什么意思,闻言摇了摇头,提起裙子自顾自跑回屋了。
那时尘祸已有七十年,赤谷外的丹阳城逐渐成了规模,风袭玉一拍脑袋,让她做了丹阳城的城主。
城主大人在府中冥思苦想数日,直到被公务揪出屋子,也没得出满意的答案。
烛玄揽来丹阳城找她,得知此事后嗤笑一声,“有没有可能,天道只是把材料回收再利用?”
风渊穿着合身得体的月白长衫,一边看着公文思考新来的百姓如何安置,一边摇铃吩咐人给他端了茶,“什么意思?”
有外人在室内,烛玄揽暂时闭了嘴,随手拿过一枚灵果对光看了看――晶莹剔透,品相极好。
看来她在丹阳城过得一如既往的舒坦。
他咬了口果子润了润嗓,等人重新退出去才继续道:“天道又没有让所有神兽强制回归,k所‘唤回’的,都是些本身不太想继续存于世间的神兽。”
果子清甜,烛玄揽满意地往后一靠,“神兽无法自戕,在我看来,天道只是给我们增加了一个‘长眠’的选项而已。”
“你说得也有道理。”风渊把手上的公文批完,也端了杯茶,“但k为什么突然增加了这个选项呢?”
烛玄揽嚼果子的声音顿了一下。
风渊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软塌上的人穿着他常穿的玄色大袖衫,垂着眼眸,未箍好的发丝落下一缕,阴影打在他脸上,莫名显出些阴郁来。
“不是突然。”烛玄揽转了转手上的灵果,突然没了胃口,“烛九阴殒落后,天道就有这种趋向了。”
“你怎么知道?”风渊脱口而出。
烛玄揽不想告诉她。
总不能说,是为了多找些烛九阴的存在的痕迹,把k的老朋友通通拜访了一遍,结果发现了无痕迹地消失了三五个吧?
好像他是个可怜巴巴的缺爱小孩一样。
“我就是知道。”烛玄揽又开始啃果子,没什么滋味地咽下一口,强行把话题往下进行,“我还怀疑过,天道是不是受了烛九阴的启发,发现神兽也不是什么不能殒落的珍贵宝贝,这才干脆开始收回权柄。”
“那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风渊困惑。
烛玄揽把果核一扔,摊手道:“你也没问过我啊。”
风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七十年忙前忙后地调查,揣着这么大个信息不说,有没有良心啊!”
烛玄揽几不可见地、心虚地缩了一下。
然后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告诉过风袭玉啊!再说我以为你只是在做战前动员,谁知道你在查这个?”
“而且。”他又加道:“这也不算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吧?”
“那可不好说。”风渊没好气地起身,从一旁的置物架顶端取下一个盒子,用咒法打开。
烛玄揽凑过来,“这是什么?”
风渊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摊开摆了一桌子,“我整理的资料。”
烛玄揽定睛一看:
厚厚一沓,包括已消失神兽的名、神格、过往经历,现存神兽的名、神格、相互之间的关系、所处领地,对天道的分析、各种书中的注脚,甚至还有语录记录。
最上面一张,就是她新得的那句话。
“是天道在唤回我们。”
烛玄揽看着风渊把这些东西按顺序摆好,成了一份内容详尽的历史时间轴。
烛玄揽站在桌边震惊。
烛玄揽叹为观止。
“你居然这么用心?!”
风渊“哼”了一声,抽过一张宣纸,将刚刚所知的新信息写下来,分别放在时间轴的两个节点上,“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
烛玄揽谦虚道:“愿闻其详。”
“你没发现吗。”风渊看着一桌时间轴,语气从刚刚的玩笑转为正经,“天道对神兽和鬼物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很相似。”
他当然发现不了――这两者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谁没事把神兽和鬼物放一条线上比较啊?
烛玄揽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风渊指了指那满桌宣纸,“怎么不可能。同样是听之任之、修行无劫数、只有碰线了才会被束缚……”
“等等。”烛玄揽打断她,匪夷所思道:“前两点也就算了,神兽哪里被天道束缚了?混沌一恼杀人就是成百上千,天道也从不曾因此降下什么惩罚啊?”
“你觉得这就是碰线吗?”风渊反问他。
烛玄揽噎了一下。
身为法则神兽,他从来没把人类看在眼里过。哪怕是这几十年化身为“长风真君”救了不少人,见惯了人类的各种品质,也只是把他们勉强划入了“小弟”的范围内。
大肆屠杀人族算碰线?这是他之前有都不会有的想法。
“那不是因为你把神兽和鬼物放在了一个语境下吗。”他道。
风渊点了点头,接受这个回答,解释道:“我听了我哥的说法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她这些年越发习惯“我哥”“凤凰大人”混着乱叫了。
“神格,到底是权柄,还是束缚?”
烛玄揽一惊。
他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窗外蓝天,又回过头来,道:“你胆子够大的啊。”
这话简直是要吹起反叛天道的号角啊。
风渊白了他一眼,接着道:“我认为,是神格塑造了我们,使神兽降生于世。但同时,它也是我们的束缚。”
烛玄揽收了笑,“我不予置评,但这和你刚刚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神兽是‘法则的代行者’,换个说法,是天道维护整个世界秩序的存在。”风渊低下头,素指一点,放在千年前,山川法落地的时间点上,“上任龙神以身为祭,纵是k本身意愿如此,也证明了这一点。”
尘祸是秩序混乱的表现,而山川法,是重组秩序的方法。
烛玄揽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聊烛九阴,看在风渊的面子上没掀桌,拖来只椅子坐下,抱着手臂往后一靠,“嗯。”
风渊也知道他的脾气,快速跳过这一点,道:“很久之前,鸾和我说过一个观点:导致尘祸的,不是鬼物的骤增,而是死气的飙升。”
“你该不会想说,鬼物其实是天地维持灵气与死气平衡的手段吧?”烛玄揽语气嘲弄。
“神格虽是神兽的根本,也是神兽的束缚;鬼物是人类的副产物,却是维持平衡的砝码。”风渊看向他,语气冷静,“你觉得逻辑通顺吗?”
烛玄揽张口欲反驳,思绪飞转,却愕然发现,她说得的确有道理。
神兽是天地灵气的宠儿,鬼物是死气为体的妖魔,真要说起来,它们才是阴阳两面。
明明天地那么偏心人类,为什么不对鬼物百般刁难?最不济,像是对待修士那样一境一劫雷呢?
如果鬼物不是“妖魔”,而是本就必须存在的暗面。
一切就说得通了。
风渊把桌上的资料收回盒子里,封上咒法放回架子顶端,听到烛玄揽在她身后以一种恍惚的语气问:“如果真是这样,你要怎么对待鬼物?”
风渊转过身,突然弯下腰,和他近距离对视。
烛玄揽正怔然,被她逼近的俏脸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仰――
“咣当”一声,连人带椅摔了个结实。
就见那姑娘居高临下地对他粲然一笑,“烛玄揽,我有个想法,也许能彻底根除尘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完善一下?”
烛玄揽惊魂未定,看着她自信而灿如朝阳的笑颜,不知怎地,心重重跳了两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悉听尊便,乐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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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尘祸(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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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玄揽后来怀疑自己当时被下了蛊,他甚至没听清风渊的要求,就一口应了下来。
但他又觉得,以他俩的关系,风渊请他帮忙也没必要还下个蛊吧。
难得动了芳心的龙神大人一头雾水,纠结了好些天蛊不蛊的,最后在砸下来的如山工作量前被迫淡忘了此事。
只是多了些喜欢动手动脚的小毛病。
看在免费劳动力的份上,风渊忍了他时不时的抽风――诸如明明能叫她、非要过来勾手的行为,和最近突然增加的、揪她脸蛋的爱好。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第一版计划书成了形。
“怎么样?”风渊拿着计划书去找风袭玉,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风袭玉从九重天上回来,还没喝两口茶,就被她大呼小叫地夺走了注意力。
风渊自称是找到了根除尘祸的方法,风袭玉其实不太相信,只敷衍地拿过了她的计划书。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原本志得意满的风渊看着他逐渐沉下去的脸色,自信的神情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不安,“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风袭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未满千岁的小孩计较,压着脾气问她:“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风渊本来想说还有烛玄揽的功劳,但看他面色不像是要表扬人的样子,遂犹犹豫豫地自己领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