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宫内的茶宴也正是热闹。依着惠妃的想法,也不拘什么高门贵女,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当娘的最清楚不过了,选一位品貌端庄出身稍次的,既打消了皇帝的猜疑,又可帮着执掌门庭简直再好不过了,是以目光只在那些官阶稍低的官员家眷上流连。
众人都知这场茶宴打的是什么主意,因而从头发丝到绣花鞋,无一不精细的打扮妥帖,卖力的展示自己,只为在惠妃面前博一个好印象。
“你们听说了吗?襄王殿下原本有意求娶那苏家的郡主来着,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还责令殿下闭门思过,眼下惠妃有意为殿下选妃,也是因着这一遭。”
“苏家的郡主?呵,原本镇北王和长公主恨不能将她捧到天上去,可是现下呢?还不是一道皇命便随随便便配了个朝廷鹰犬?真不知她一日日的高傲个什么劲,那楚逸轩是什么人?也就听着威风,实际上谁不在背地里啐他口水,她姓苏的若真是烈性,哪怕一头撞死都不该跟这走狗同流合污!”
“谁在那口出狂言?”问话那女子刚要上前打抱不平,被身后的丫头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小姐侠义心肠,可这事不是咱们能管的,刚说话的是宗正家的儿媳,想是陪着她家殷三小姐来的,他家殷老刚升了宗正,眼下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小姐何必去争那个长短,白触一身霉头。”
“本小姐就是看不惯她这般诋毁郡主!郡主她根本就没得选,还要被这些人乱嚼舌根。”红袖本就不稀罕来这劳什子茶宴,不想被家中长辈逼着来,还要在这听这闲言碎语,眼下想为人打抱不平,奈何身份低人一等,也是难耐的紧。
寒冬料峭,红袖却觉得憋闷的紧,不住的拿手腕扇风,那厢依旧不依不饶:“她苏家自诩家风清正,教养出的女儿还不是要跟个佞幸之流搅作一团,我要是她,真真是无脸活在这世上了。我可听说那姓楚的不是个好相与的,真不知咱们高傲的郡主,私底下是怎么谄媚的讨好这走狗鹰犬的。”
“嫂嫂,别说了,”殷三小姐焦急的恨不能上来捂她的嘴,自己这嫂嫂口无遮拦惯了,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妄言,知道姓楚的不好相与还在这论人长短,要是被人学去了,不知要带来多大的麻烦。
那妇人却不当回事:“你怕什么?等你做了襄王的王妃,那姓苏的见了你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娘娘呢,怕她作甚。”
“襄王妃?不知是哪位啊?”
这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妇人在宫人的搀扶下稳步而来,生的一副慈悲相,可现下的眉眼却说不出的凌厉,不是惠妃又是谁?
众人齐齐下跪,刚还大放阙词的妇人瞬间打了霜的秋瓜一般,她就这么个毛病,一说起话来就忘了场合,一张嘴就收不住,因着这张嘴不知惹了多少麻烦还不长记性,现下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不等她开口,惠妃又问:“那是谁的家眷。”
“回娘娘,正是殷宗正家的小姐并长媳。”
“殷氏教女有方,襄王殿下消受不起,”惠妃缓缓启唇:“来人,送殷家女。”
她轻飘飘一句话,等同于斩断了殷三小姐好姻缘。宫中有意下她的脸子,又有哪家世家贵族敢聘这样的儿媳?殷三小姐平白受累,简直欲哭无泪,那妇人还待出言解释,殷三小姐哭着鼻子扯着她灰溜溜的去了。
不远处,听人议论了许久的苏念卿悄不作声的转身,知盏替她叫屈:“夫人若是生气,奴婢让人擒住了她们好好打一顿板子,凭她们出言不敬,就该让她们长长记性!”
苏念卿没理会,她本就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合,今日本想顺势过来给惠妃问个安,眼下也没了心情。她无聊的踢着一颗鹅卵石往前走,因着太过专注,冷不防的撞上人坚实的臂膀,她吃痛抬头,正是楚逸轩。
“撞疼了吗?”楚逸轩仔细观察她额角,她生的白净,被撞的地方起了一丝微红,胭脂一般,倒也娇俏的紧。
“你怎么来了?”她问。
“来处理些琐事,”楚逸轩随口扯谎,身后的符津懒得拆穿他,似是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他温声询问:“郡主不高兴?”
“没有,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直至她消失在长廊尽头,楚逸轩方神色阴寒的嘱咐道:“去瞧瞧谁让郡主受了委屈。”
“哥哥,小题大做了吧?我瞧着嫂嫂挺好的,说不定只是乏了想回去休息呢。”符津原想省些麻烦,触及他的目光,认命的下去忙活了:“得,我这就去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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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开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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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轩双目微阖,仰躺在太师椅上,指骨点着那椅子的把手,听符津不紧不慢的回复。他倒也没刻意夸大事实,将殷氏家眷所言一五一十的说了。
“不过就是妇人喜欢乱嚼舌头,哥哥没必要为了这个自跌了身价,我找人让她长些记性便也罢了。”
“嗯,我不跟妇人计较,”那双一直架在紫檀木案牍上的腿终于规矩的放了下来,他拿手支着额头,随口问:“我记得咱们的人昨晚夜袭青|楼,逮住了不少官员贵族子弟宿柳眠花,有她们殷家的人吗?”
符津给自己灌了杯温水,稍稍解了渴:“殷宗正的两个儿子是在这里面,可顶多算一个品行不端,这事可大可小,我原是想让他们交了罚金放人便罢了,哥哥有别的打算?”
楚逸轩皮笑肉不笑:“先扣着,都进了我按察司的大门了,咱们总得讲究待客之道吧。”
另一边,那殷氏小女也匆匆回了府,殷家老夫人瞧她满脸泪痕,疑心出了什么大事:“不是去赴惠妃娘娘茶宴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她扯着帕子只一味的哭:“娘,快别问了,丢死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殷夫人眼见瞧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可心里又焦急,只得将火气发在随她同去的儿媳窦氏身上:“你来说!”
窦氏也心虚,这事说来说去不都怪自己这一张嘴吗?自己刚嫁进他们殷家的时候,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眼瞧着这两年殷家得势步步高升,自己这位婆母对自己愈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她真是打心眼里怕她,这要是说了缘由,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可殷夫人还在等她回话,她又不能不说,只得含混道:“也没甚要紧的,今日宴会上世家贵女佼佼者众多,咱们小妹没能入得了惠妃娘娘眼罢了。”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殷家小女抹着鼻涕道:“惠妃娘娘说咱们家家风清正,襄王殿下是万万消受不起的,丢人都丢到宫里去了,娘,我以后怎么嫁人啊?”
“她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殷夫人虽然气极了却也是个通透人,若是没有前因,惠妃怕是不会这么不由分说的下自己家的面子,难道是在宴席上有不周之处见罪了她?自己的女儿自己是清楚的,性子温顺的紧,见了人恨不能话都不多说一句,想来不会开罪了她,那问题就出在自己这位儿媳身上了。
她将哭的梨花带雨的殷家小妹揽在怀里,对着窦氏疾言厉色道:“惠妃缘何这般不留情面?你可有言语失当开罪了她?”
窦氏哪里敢说实情,自己只图嘴上快活,也是过后才想起来,惠妃曾是长卿长公主身前的一品女官,长公主又是苏念卿的生母,自己一时痛快对着苏念卿一贬再贬,也难怪惠妃看不过眼要下殷家的颜面。
自己上次管不住嘴可是被这位婆母罚跪了七日祠堂呢,那么多的丫鬟婆子来来往往都看着,简直丢够了人。这要是让自己婆母知道又是嘴上失言坏了她女儿的姻缘让殷家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自己呢?她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还好门外的婆子恰到好处的进来通传,将自个儿婆母的注意力引了过去,那婆子不知说了些什么,殷夫人严肃道:“夜宿青|楼怎么了?不过就是罚金了事,他楚逸轩怎么敢这般光明正大的将人扣下,我要告他滥用职权胡作非为!”
“说是按察司的人在咱们公子身上搜出了春风醉,这可是禁物,上面正严查呢。”
这回窦氏可听清了,她正理亏着不知如何是好呢,猜想又是自己那位多情的夫君拈花惹草惹出了祸事,得理不饶人的往地上一坐道:“天爷呀!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满院的通房妾室他还在外面卧柳眠花,我的命怎生的这么苦啊!”
“闭嘴!”殷夫人厉色道:“你男人还没出事呢大白天的你在这嚎丧呐!”
自己两个儿子被人这么不由分说的扣下了,殷夫人也没心情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老爷呢?还不快请回来拿个主意,去看看那姓楚的打的什么主意,赶紧的将人捞出来。”
那婆子道:“老爷已经带了人往按察司去了,未免夫人忧心,让奴婢过来先跟夫人说一声,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且放宽心。”
殷宗正确实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直到他在按察司门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还没见到正主,才发现这事不对味。
因着年关将至,连日大雪,他纵使抱着手炉,可在这雪地里站上两个时辰全身还是要冻麻了,更何况他上了年纪,这把老骨头着实消受不起,只得再次央求那门将道:“烦请这位小哥再帮忙通传一声,本官真的是有要紧的事要求见督主。”
他说着不忘从身后的小厮手上接过荷包,殷勤的递了上去,岂料那门将看都没看,抬手将荷包扫开,里面的银锭洒了一地。这门将哂笑道:“宗正大人,您别让小的难办,咱们督主办的事就没有不要紧的,等着吧,我家督主忙完了,宗正大人自然有请见的机会。”
他无奈只得重新退了回去,想自己一把年纪,官居四品,要被这么一个后生刻意为难,也是无脸。
公务繁忙的楚逸轩正悠哉的雕琢自己手中的璞玉,眼皮都欠掀:“还没走?”
“殷家就这么两个儿子,全在你手里攥着呢,你看他敢走吗?”符津撑着脑袋拨弄那炉底的炭火,闲到发慌:“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见他不见?”
楚逸轩嗤笑:“才两个时辰,急什么。”
直至暮色四合,值守的人都困的打起了哈欠,楚逸轩方舒服的伸个懒腰从台阶上迈了下来,殷宗正这会冻得全身僵硬,还是忙由小厮搀扶着含笑迎了上去:“督主,督主辛苦。”
楚逸轩故作讶然:“哟,殷老怎么有闲心到某这按察司来了?”
“我是来替犬子交罚金的,”他说着不忘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恭敬的递上去,解释道:“犬子就这么副德性,给督主添麻烦了,好|色是真,可是私藏禁物他是万万不敢的,督主就念在他不懂事,宽恕他一回,我殷家上下感激不尽。”
楚逸轩已然长腿一迈登上了一辆马车,殷宗正只能在后面追着他走,听那人淡淡道:“宗正大人的意思,是某冤枉了令公子?”
“不敢不敢,”殷宗正追着马车走的气喘吁吁:“督主定然是明察秋毫,可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督主就念在他不懂事,宽恕则个。”
“宗正大人是要某包庇罪臣?这春风醉可是朝廷禁物,陛下三令五申禁止此物在京中流通,令子犯到我眼前了还想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合适吧?”
“督主,我就这么两个儿子,求督主高抬贵手啊!”他急得险些给他跪下,可那马车走得快,不得已又匆匆小跑着追上去:“督主,您开个数,只要您肯放犬子一回,您想怎么着都成,我账上总归还有个几千两,京外还有几个庄子收成都不错,督主要是不嫌弃的话……”
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实在是追不上了。符津从马上一跃而下,吹了声口哨好心提醒:“宗正大人,我们府上还不差这几千两。”
殷宗正喘了好一会儿,终于顺过了气,腮帮子胀的通红:“大人,犬子不知哪里开罪了督主,求大人指点迷津。”
“这怎么敢,”符津故意卖关子,看这老头神色焦急又无能为力,心里别提多畅快了。等他逗弄够了,方才大发慈悲道:“近日京中有则流言,说我家督主不过就是个一时得势的走狗鹰犬,高攀了郡主;又说我家夫人明明是世家清流之后,却甘心跟咱们这群走狗搅在一起,简直是不知廉耻恨不得我家夫人撞死谢罪,这事,宗正大人知道吗?”
殷宗正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督主和郡主的婚事乃陛下钦赐,谁敢妄言?”
符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颗牙齿都不屑露:“这流言是从宗正大人府上传出来的,”他拍了拍他肩膀:“回去打听清楚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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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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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楚逸轩照旧歇在书房,符津见他睡下了,这才从房内退了出来,本要去休息,在穿过回廊时瞧见刚好从苏念卿房内退出来的知盏,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拍了拍人肩膀,在她转身的瞬间麻溜的闪到人前面,大晚上的当真将人吓了一跳,知盏捧着手中的托盘柔声道:“这么晚了,符大人怎么还没歇下?”
符津不答反问:“姐姐从夫人房里出来?”
知盏点头,这人又问:“我听说夫人在宫中听到些不大好的流言,这会儿可还伤心着?”
苏念卿的心思,知盏哪里猜的透,她脸上神色始终淡淡的,喜怒哀乐一概看不出来。是以只折中道:“倒是没见夫人有异,想来不值当为那些传言忧心。”
“那便好,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放在心上,”他眼神戏谑:“姐姐,日后夫人要是在哪受了委屈,你提前知会我一声呗,夫人不肯说,你又是个闷葫芦,我家督主又瞧不得夫人伤心,一心要我去查个通透给夫人出气,你一句话就能说个清楚明白,就别让我去绕弯子到处打听了吧?”
知盏不知他刻意说这个是何用意,还是有礼道:“大人辛苦。”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转身去了,不忘叮嘱:“这两日若是有殷家的人求见夫人,姐姐且晾她们一晾,别放这些阿猫阿狗进去扰了我嫂嫂清净。”
知盏不解,那殷家人刚在宫中对郡主好一顿挖苦,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登门?她没把这茬当回事,奔波了一天这会儿困意上涌,实在撑不住了。
同一时间,殷家众人这会儿可是困意全无。殷夫人并一屋子女眷在正堂等了大半日,看见殷宗正回来一个个伸长脑袋往后张望,没看到他有带人回来,这个又是一脸疲惫,忧心道:“大郎二郎没跟老爷一块回来?是银钱不够吗?我这还有些嫁妆,这就让人打点清楚,不信填不了这姓楚的胃口。”
“不是银钱的事,”殷宗正喝了热茶,寒意稍退,想起符津最后告诫自己那番话,苦涩道:“早就提醒过你们,在自己院里怎么说都可以,出了门还敢一口一个朝廷鹰犬的骂,这回更是威风,连带着将郡主一块损,真当他楚逸轩是个好想与的!”
“不会是那姓楚的刻意刁难吧?”殷夫人道:“咱们家我就算在府里也不准她们乱嚼舌根的,怎会有人敢出去说?”
“哼,”殷宗正甩袖:“人家都说了,这流言就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他还有那闲心冤枉你不成!你骂人家朝廷鹰犬登不得台面,人家转手就给你儿子扣了个私藏禁|物的重罪,嘴上倒是快活了,这会舒服了?”